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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4234 字 6個月前

放過先父,也沒打算放過我。逼到急處,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不當這馮翊王就是了。”

這就有些顧頭不顧尾了,南弦道:“你在其位,才能與那些人抗衡。若不在其位,他們要對付你,簡直易如反掌,所以你一定得是馮翊王,一輩子都要高高在上。”

道理他自然都懂,所謂的放棄爵位隻是一時的氣話而已,沒想到她一個閨閣女郎,看得居然那麼透徹。

轉頭望她一眼,月色下的少女,朗朗如佛前明燈。

說了半日沉重話題,實在讓人疲累,他生出了促狹的心思,忍著笑問:“若我哪一日一文不名了,來投靠阿姐,阿姐能照顧我嗎?”

南弦瞥了他一眼,“你惹了一身的麻煩來投靠我,我又沒有拳腳功夫,保護不了你。你還是去彆處吧,走得遠遠的,離開建康。”

他聽了大失所望,“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對我就沒有一點情義嗎,枉我叫了你半年阿姐。”

這與叫不叫阿姐不相乾,南弦心道我遇見的這些麻煩,說到底都是你帶給我的,我已經夠倒黴的了,再來兩次,自己小命都要交代了,實在惹不起這尊大佛。

他顯然很受傷,見她不回話,難過道:“你看,你連理都不想理我了。”

南弦還是沒搭理他,閒閒調開了視線。

好吧,看來是個不可投奔的人啊。

神域忽然想起卿上陽來,從他毫不遮掩的言行裡,窺出了一點彆樣的內情。

“阿姐,那位卿校尉,與你是青梅竹馬?”

說起卿上陽,南弦心裡真是沒有一點波瀾。回憶與他的點點滴滴,若說青梅竹馬,好像勉強也算得上,“我與他五歲時就認識了,他那年得了鼓脹病,肚子大得像一麵鼓,被他阿翁送到我家來,求我阿翁為他醫治。因病得很重,貔貅一樣隻進不出,我阿翁便留他住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限製他的飲食,他每每求我給他偷米糕,一來二去便熟悉了,自此他就以我的竹馬自居,逢人便這樣說。”

看來又是個剃頭挑子一頭熱。神域問:“他這樣明目張膽,不怕得罪向識諳嗎?”

南弦黯然,原本上陽倒還有些避諱,但自從允慈說漏了嘴,讓他得知識諳已經與她說明白了,他就開始肆無忌憚地示好,不止一次靦著臉對她說,識諳沒眼光,他有眼光,他已經準備向家中父母稟報,打算上她家下聘了。

當然,那也隻是虛張聲勢,試探她而已,她不鬆口,他不敢這麼乾。

南弦呢,自己也有清醒的認識,兩家就算有舊交,不表示門當戶對。況且自己看待上陽,就像看待允慈一樣,他的大呼小叫她從來過耳不入,更沒想過會與他怎麼樣。

原本她不喜歡說起自己的私事,如今既然已經死了心,便不希望旁人再誤解她和識諳了,便道:“我與我阿兄,要做一輩子的兄妹,我們都商量好了。”

神域聞言,心頭浮起了一點不明所以的欣喜。

穩住嗓音,他狀似遺憾地曼應了聲,“哦……如此也好,良緣易尋,手足之情難得。其實你與向識諳若真結成夫妻,未必是好事,即便成婚之初尚好,時候長了也會有隔閡的。”

他像個算命的術士,老氣橫秋地批斷著彆人的命格。南弦笑了笑,“小時候我阿娘為我們合過八字,明明是家門餘慶,上上大吉。”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話題好像扯遠了,南弦重又言歸正傳,“今日進了一趟校事府,才發現那些人構陷栽贓很有一手,話術層出不窮,真讓我有百口莫辯之感。”

神域並不擔心,淡聲道:“王朝淵從未放棄置我於死地,該來的總會來,沒有什麼可畏懼的。”

總之該與他交代的話都交代清楚了,南弦也放心了。仰頭看,月上中天,這一蹉跎耽擱到這麼晚,便與他話彆,招來後麵遠遠跟隨的車馬,回身對他道:“小郎君出入都小心些吧,惹得那人狗急跳牆,還不定做出什麼事來呢。”

神域道好,又不忘叮囑:“校事府要是再傳你,你一句話都不要答,讓他們來找我就是了。”

待把她送上車,目送她走遠,一直尾隨的衛官才從暗處出來,上前低聲問:“大王,若實在厘不清,索性將這王朝淵處置了吧。”

神域搖頭,“殺他一個,治標不治本,處心積慮的人多了,能殺光廣平王一脈嗎?”

衛官很是不平,“那該怎麼辦?難道站直了任他們算計嗎?”

神域長籲了口氣,對插著袖子道:“王朝淵既然想翻舊案,湖州那頭是不會放過的,乾脆順勢而為,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說罷四下望了望,今夜月色真是好,照得山河澄澈。這禦道寬敞但空曠,遠處的屋舍窗口泄出橙黃的光來,他忽然有些想家了,便吩咐左右,“走吧,回去。”

策馬疾馳,很快便趕回了清溪長巷,到家時一切如常,門房出來迎接,他翻身下馬扔了馬鞭,撩袍快步進了後院。

唐隋有個習慣,不見他回來,絕不能安睡,聽到廊上傳來腳步聲,先就轉頭張望了。見他進了廳房,這才露出一點笑意,問可吃過了,“讓人再為你做一碗筍蕨餛飩吧。”

神域說不用,“已經在尚書省用過了,現在不餓。”邊說邊上前掖了掖他腿上薄衾,“這麼晚了,阿翁怎麼還不睡?我外麵事忙,若是回得太晚,您就不要等我了。”

唐隋擺了下手,“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看書,沒有什麼可忙的,早睡也睡不著,不如等你到家。”

至親如今就剩這一位了,神域雖然有籌謀,畢竟還年輕,聽他這樣說,心裡便生出很多眷戀來。

蹲在他腿旁,仰頭望著他,心裡忽然覺得酸楚,臉上卻強裝出笑,打趣道:“阿翁年紀還不大,怎麼像老婆子似的。兒如今有事業,忙得很,我一夜不歸,您就一夜不睡嗎?”

唐隋沒有辯白,隻是含笑凝視著他。

“真是與阿娘越來越像了……”神域嘴裡抱怨著,很快彆開了臉,起身問,“阿翁渴不渴?要喝水麼?”

唐隋說好,靠著椅背,調轉視線望向牆上掛著的畫像。那畫像是會君二十歲生辰那日,他替她畫的,畫中人拈花站在香幾前,巧笑倩兮,目光溫柔如水。

有時候他就想,如果是自己先遇見她,或者她的餘生就沒有那麼多痛苦了。但二郎呢?二郎也不可或缺,即便經曆了驚濤駭浪,他還是不後悔當初追隨他。

唉,世事如流水,最惦念的人都不見了,好在會君留下了孩子,讓他活著還有期待。

一杯熱茶送到他麵前,他回神接過來,有個不錯的消息告訴神域,“我的身體,比起以前好了很多。上回向家大郎調整了方子,脊背上的痛也漸漸消退了,除了人還乏力,沒有什麼不舒服了。”

神域很高興,“這向識諳的醫術果真還是可靠的,阿翁再好好養養,乏力就多歇息,等下回換了方子,說不定就能痊愈了。”

是啊,身上沒有疼痛,又興起了活下去的勇氣。他還要看著雁還娶妻生子,等到有了孫子,家裡多了孩子的歡聲笑語,那時候的日子才像正經日子。

他這樣想著,視線不經意劃過神域的臉,見他有一瞬心事重重,他心頭不由一緊,“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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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隋是何其敏銳的人,直覺應當不是公務上的困擾。自己如今是個半殘,越是接觸不到外界,越是讓他心焦,便直起身道:“你不要騙我,究竟出了什麼事,你與我說一說,或者我能幫上一點忙。”

神域笑道:“當真沒有什麼事,阿翁彆問了。”

結果唐隋板起了臉,“你可是覺得我沒用了,不將我放在眼裡了?”

神域見他生氣,隻好據實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他,說完回身坐進玫瑰椅裡,撫觸著扶手上的雕花,悵然道:“隻是一再連累向家女郎,很有些過意不去。”

好在校事府沒有將她怎麼樣,唐隋擔憂的是更深層的問題,他甚至有些激動起來,高聲道:“二郎人都被他們逼死了,如今還要來追究他為什麼死?難道活著任他們一次又一次算計□□,每每惶惶不可終日,時刻準備著抄家問斬,死得毫無體麵可言嗎?”

他說到急處,當初的陰霾卷土重來,像個掙不開的噩夢,讓他絕望又無助。

“究竟要把人玩弄到何種程度,他們才肯罷休,二郎是君子,皎皎如明月啊!一樁樁無中生有的罪名強加到他頭上,說他結黨營私,說他意圖謀反,那諫議大夫……”唐隋眼含熱淚奮力指向門外,“那徐珺,用何等惡毒的言語中傷他,說他凶橫、%e6%b7%ab荒、狡黠、險狼、跋扈……他們就是想逼死他!後來人不在了,神藏曜如願當上了皇帝,睦宗也早已作古,到了神輯這一輩,他們又掏挖出前事來,想如法炮製再來對付你嗎?”

神域從沒見他這樣激憤過,情急之下臉色都變了,忙上來寬慰,一迭聲道:“阿翁彆著急,我不會坐以待斃的。這世道早就教會我不可存婦人之仁,當年父親念及兄弟之情錯失良機,我不會了。”

唐隋卻恍若未聞,用力抓緊了神域的手,張惶問:“校事府又提起你阿翁,要追究你阿翁私藏你阿娘的罪過嗎?這樣下去,可會累及你阿翁,讓他身後不得安寧?”

這種目的本就昭然若揭,王朝淵懂得拿捏人的軟肋,有了藏匿阿娘,才有他的存在,事實不容反駁。即便先馮翊王早就過世了,也不妨礙校事府汙名他,尋根溯源,再一次鞭撻他。

神域滿心憤恨,是因為知道這項罪名難以推翻,但卻不能讓養父跟著一起傷心動怒,便道:“阿翁彆操心這些,我會見機行事的。您隻管好好將養身體,外麵的事都不與阿翁相乾,一切有我。”

唐隋卻緩緩搖頭,“你若是身處腥風血雨裡,我哪裡還能好過。”

久病的人,已經脆弱不堪一擊,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絕望,緊繃的身體倏地癱軟下來,連呼吸都帶著顫唞。

神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他從驚恐中拯救出來,索性帶他破罐子破摔,“父親已經不在了,就算他們要舊案重提,又能怎麼樣,難道讓我遵睦宗的政令,以死謝罪嗎?縱然校事府有這心,聖上和宰執們也不會答應,皇伯魏王一脈就要斷絕了,他們不敢。”

唐隋眼神渙散,良久才又集中起精神來,喃喃道:“你父親一生高潔,不能讓他死後仍受小人毀謗,我就算拚了性命,也要護衛他的英名……”

這就是生死之交斬不斷的情義,那一輩的人看重名聲,比性命更重要。

神域握緊他微涼的手,溫聲道:“我與阿翁一樣,縱死也會保全父親,阿翁放心。”

唐隋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低垂著頭長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