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憋笑的模樣極生動,笑起來也很好看。
當然,如果不是嘲笑他的話,他會願意留在那裡一直看。
她很……足,是他的福氣,更令他神往。
紐子扣正,謝枝山口乾舌燥,掉入好一陣的回想與幻想。
想得多了,差點沒齁死。
時川進來添茶,順便帶來一封拜帖:“郎君,是齊大人的。”
齊大人,便是原吳州總兵,前些日子無罪釋放的,丁淳那位恩師。
沒想到丁淳所言為真,這位堂堂總兵,竟然真要來造訪他。
見謝枝山垂眼,時川琢磨著問:“聽說西寧侯爺幾次登門,齊大人卻都以病體相拒,可這回卻要來見郎君,不知是怎麼個想頭?”
謝枝山嘴角微微一捺,聲音有些漠然:“將死一回的人,總是格外惜命。這位總兵原就不愛摻和朋黨,是西寧侯不足意,卻又不知自己在異想天開罷了。”
聖躬雖欠安,天子卻已不是初初即位的病弱少帝,像侯府這樣的功勳人家,可以予寵,可以利用,卻絕對不會允許其權勢坐大。
不過,倘或西寧侯不是那麼貪,當初他或許還得另尋法子,才能出得了死牢。
至於齊弼峰為什麼來找他……
“吱”的一聲,是外頭風起,將檻窗吹得闔上一扇。
時川趕忙去關,謝枝山坐進官帽椅中,背靠搭腦,手裡把起了玉滾輪。
小碾子精致,掛著的幾顆晶石也趣致,將來拿去逗孩子也不錯。
忖了忖,讓時川去喚鐘管家。
鐘管家來得很快,謝枝山也沒說彆的打岔,直接問他,當時挑的另外兩個人安置去了哪裡。
指的,是和司瀅一起被賣給謝家,給謝家傳宗接代的女子。
除司瀅外,那二人當中,一個是人牙子手裡挑的乾淨姑娘,另一個,則是隔壁縣城物色的,沒開過臉的清倌。
鐘管家如實答說:“都在新買的莊子裡頭養著。咱們的人看得緊,那兩個也本本分分的,連調笑都極少……郎君可是擔心她們走漏什麼風聲?”
謝枝山稍作沉%e5%90%9f:“再把看守的人都篩一遍,看近來有否異樣。另外,放幾個人暗處盯著,查有不對先彆動,報上來就是。”
鐘管家應聲,悄摸去辦了。
—
燕京沒有回南天,不像中州,一過端午到處濕溻溻,牆上刮得出水來。
這日從沈夫人院子回來,司瀅挨著窗下抻了會兒線,一晃神,把那條長命縷掏了出來。
這長命縷如果表心意用,是有其講頭的。
要表心誠,且想有回應,最好自己動手編。
對姑娘來說這沒什麼難,但爺們多數會避懶,有攤上買了說是自己做的,大家公子則直接甩給府裡丫鬟繡工,也是很常見的行為。
而這條呢……上回她濕著手,曾經摸出過墨痕來。
如果是謝菩薩編的,也真難為了他。
既臉皮薄,想必沒有經他人之手,而是自己密密隙隙鑽研的。
謝菩薩那樣的,做學問之類的好說,但這種細致的活計,卻很難上得了手。
而且這種編繩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絕對不簡單。三股好編,五股總要錯線,交來交去看得人眼花。
譬如這條,就有幾彎沒扯實,突兀地冒了出來。
看著,腦子裡就浮現一個暴躁的謝菩薩,悄悄關在書房,幾條絲線編了又拆,或是眉頭死擰。
興許不耐地摔過,像剛學針鑿活計的小閨女,編著編著跟自己發火置氣。被磨得發躁了又去練練字,等心緒平穩些,再重新撿起來。
織兒出現,撩開新掛的珠簾,珠子擠在一起,聲音清脆又忙碌。
“這簾子真好看,給咱們這兒襯得盤絲洞似的。”
“什麼盤絲洞,瞎用詞。”司瀅回神嗔她。
織兒嘻嘻地笑:“姑娘忙什麼呢,在給郎君做扇袋?”
司瀅嗯了聲,把長命縷收起來,就著織兒送來的筆墨,在紙麵寫下“絮卿”兩個字。
織兒沒怎麼唸書,不大識字,尤其這兩個看著鬥大。
問過怎麼認,小丫頭摳了摳頭皮:“這什麼意思呢,絮與卿聽?怪黏糊的。”
司瀅輕輕搖頭,眼睛盯著紙麵,忽爾呢喃:“我的字,好像不大好看。”
“好看的呀,這麼圓轉。”織兒誇一句,複又笑說:“不過郎君的肯定也好看,聽說以前國子監辦詩會,有人專門等他的字,藏了拿去賣。”
倏地靈機一動,織兒興奮地坐下,腦袋擠過去:“不如叫郎君寫了,姑娘照著繡?”
這怎麼都像在找借口去見謝菩薩。司瀅臉一熱,咬著唇想了想:“也好,那就去一趟吧。”
見她居然沒拒絕,織兒笑眯了眼,起身去找紗褂子,順嘴叮嚀:“姑娘多留一留,瞅準機會,把長命縷的事問問郎君,看他怎麼個反應。”
天兒半晴不晴,日頭雖沒全露,好在掃了些熱氣。
一路走到陶生居,聽說謝枝山在會客。
來得不是時候,司瀅正想走,卻被苗九熱情留住:“不妨事的,客人來了一會兒,應該快要走了。先前郎君說過,表姑娘要是來,讓小的們一定要留著,倘或慢怠了您,可是要挨罰的。”
這話,說得跟早知道她要來似的。司瀅疑惑:“表兄真這麼說?”
“那自然!”苗九一本正經扯淡,煞有介事點頭。
於是跟著他的引,司瀅到了小廳旁的敞間。和待客地方離得不遠,甚至聽得見人交談。
如苗九所說,確實客人會得差不多,剛進去不久,就聽見在辭彆。
一麵說,一麵往外走。
兩人都出來,聲音就更清晰了。
先還是幾句客套的話,等離近敞間了,聽見那位客人笑著提起件事:“謝大人上回到鄙府,可還記得給老朽侍疾之人?”
“大人引見過,是令嬡。”這是謝枝山的聲音。
那位歎口氣:“我戎馬半生,妻房早逝,唯一的兒子也戰死在蘇定河,膝下就這麼個女兒。上回遭人陷害,還險些累得她發落教坊司……”
氣歎完,又聽這位笑道:“不怕謝大人笑話,我那女兒對你甚是仰慕,上回見過,更像丟了魂似的,一提就害臉紅。我不忍女兒受那相思苦,便借這回造訪,腆著老臉與大人提一提這事……”
提什麼事,用什麼意,昭然若揭。
人漸走遠,後頭的話也沒怎麼聽見了。
司瀅坐在椅子裡,低著眼眉。
織兒朝外頭看,嘴裡犯嘟囔:“怎麼還有這種事?什麼一提就臉紅,什麼相思苦,真是,老老少少都不知羞。我還頭回看到當爹的上門給女兒說親,鬨得女兒多不值錢似的。”
過兩盞茶的空晌,謝枝山回來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是親自送到府門口。興許,還因談事而耽擱了腳程。
苗九一臉喜興,跟立了大功似的,把謝枝山帶往了司瀅跟前。
“表兄。”司瀅早站了起來,朝他欠一欠身。
謝枝山端莊地點點頭,細打量她。
鵝黃的挑線裙,外罩一件立領的紗褂,頭發也盤得好看,這叫什麼髻來著?雙刀,燕尾,還是雀頂?
鬨不清,但她特意打扮過,他是看得出來的。
女為已悅者容,謝枝山覺得自己享受到了丁淳的待遇,微微地頷首:“何事?”
司瀅把扇袋事說了,赧然地笑:“我的字太醜,怕繡出來入不得表兄的眼,便找表兄討墨寶來了。”
“哪個說你字醜?”謝枝山皺著眉,不悅地瞥了織兒一眼。
織兒不敢說話,司瀅擋到她跟前:“是我自己覺得不好看,寫了許多都不如意,怕挨下去耽誤事,才打算不用的。”
寫了許多都不如意,肯定也偷摸念過許多次。!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男人表字和女人小字一樣,到了喜歡的人那頭,總能咂摸出不同意思來。
很明顯,這是對他上心了。
謝枝山彆過臉,眼神做作地飄忽著:“既如此,跟我去書房罷,正好替我磨墨。”
他說走就走,身形轉出一種綽約感。而司瀅腳下蹉著步子,猶豫起來。
謝枝山已經走到門口,見狀回頭:“放心,書房門開著,你也沒喝酒,還怕又對我無禮不成?”
這話給司瀅一噎,隻得跟過去了。
門確實敞著,織兒跟苗九都守在外頭,裡間在做什麼,一覽無遺。
隔沒多久,書房還是上回的模樣,幽而靜,滿室熨貼的紙墨香。
裡頭掛了謝枝山自己的字,筆勢濃重,開闔恢弘,豪爽頓生,跟他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彆扭勁很不搭。
司瀅研墨,謝枝山也沒完全做耍手掌櫃,囑咐她小心沾到墨後,自己在案麵鋪起宣紙來。
他做事專注,眉眼出挑的人,麵架子也很流暢,低頭時,鼻梁壓出英挺的光。
墨研好了,謝枝山道聲多謝。接著牽起袖來,筆尖吃墨,盤口撇幾下,便挪到了紙麵。
他腰杆板正,全程很沉得住氣,不像有些人寫一筆動一下,像村子裡的神漢在畫符。
兩個字一氣嗬成,寫完後聽了司瀅的誇,謝枝山謙遜地笑了笑,讓去旁邊洗手,兼喝茶。
淨過手後,提起瓷蓋在茶麵打轉,視線一偏,見司瀅還在看他的字,一條手指靠在上頭劃動,隔空臨摹,透著股可人的稚拙。
謝枝山嘴角含起些笑,看她衣裳掛在身上,掐出一撚兒細腰,再上是玲瓏的肩,纖纖的頸,一張臉粉光膩白。
多傻的人,上一世曾抱著孩子來他書房,念與孩兒要學他的字,結果孩兒亂抓,把他寫的掛簾掏了一個大洞。
最後母子二人麵麵相覷,實在惹人發笑。
盯得久了,被盯的人明顯發現,眼睫亂眨幾下,但卻沒有看過來,而是偷摸把一根手指變成五根,齊齊在字麵上頭扇動,做催乾之勢。
動作真是僵硬,謝枝山眼裡的笑意晃動起來,待喝完茶,走去問司瀅:“你可有小名?”
司瀅搖頭,說沒有。
謝枝山想了想:“我把你畫下來,可好?”
從耳到腮,司瀅一張臉漸次紅起來:“不好,我沒什麼空了,一會兒回去還有事。”
謝枝山點點頭:“那下回罷,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
這話說得司瀅更是臉熱,那條長命縷就在袖子裡躺著,她想她膽子再大一點,應該抽出來摔到他跟前,問他怎麼個意思。
想得痛快,可又到底麵嫩,隻好丟開手當沒聽見。
她不扇了,謝枝山便把宣紙挪了位置,放窗邊晾去。
他衣冠整潔,然而人在窗台之下莫名婀娜起來,一舉手一投足,像在對鏡理妝似的。
察覺司瀅目光,他夷夷然地回頭,將眉梢一揚。
司瀅差點沒憋住。
擺出這樣的撩人姿態,大概以為自己是什麼天生尤物,一眼就能讓人流哈喇子。
前幾回不懂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