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躊躇片刻才起身,“那你一定趕緊回屋休息。我在上麵看得到的。”
“好。”他低聲一笑。為這有點幼稚又有點固執的關懷方式。
陳清霧仍舊躡手躡腳地上了樓, 並未引起一點動靜。
她關上臥室門走到窗邊, 探身看去,孟弗淵正在起身。
望著那身影消失於建築的拐角, 她方才回床上躺下。
片刻之後,樓上響起細微的開門關門聲。
陳清霧拿過手機,發去消息:早睡。晚安。
孟弗淵:晚安。
她整晚的夢裡都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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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切在平靜中度過。
因吃過中飯孟弗淵就要去機場,上午大家沒有出門,就在彆墅裡消磨時間。
午後,孟弗淵拎了行李箱下樓,準備離開。
大家一塊兒送至門口。
孟成庸接了箱子,預備將孟弗淵送到酒店門口去乘車。
祁琳叮囑:“起落報平安啊。”
孟弗淵點點頭。
他轉過身去,目光徑直地略過陳清霧,沒有停留片刻。
待孟弗淵與孟成庸的身影出了前院柵欄門,大家返身回屋。
孟祁然挨近陳清霧:“要不要出門去玩點水上項目?”
“不太想去。我想先回房間睡午覺。”
孟祁然沒有勉強,就說:“醒了叫我,我就在屋裡待著。”
“沒關係你自己去玩吧。”
孟祁然卻有些堅持如此的意思。
陳清霧沒心思與他僵持,隨口應下之後便上樓回房。
好像隻是一瞬間,覺得這趟休假開始變得索然無味。
她躺倒在床上,從兜中掏出手機。
微信上有孟弗淵剛剛發來的消息:好好玩。起飛降落給你發消息。
好似,是對最後故意漏過她的那一眼道彆的解釋與補充。
陳清霧心緒翻湧,回複:起落平安。
後麵兩天在意興闌珊中度過,六號大家出發去往機場。
陳清霧和孟祁然一道回東城,四位家長回南城。
上了飛機,等待起飛的無聊時間裡,陳清霧刷了一會兒朋友圈。
突然興起的念頭。
她頓了頓,返回到對話列表,點開孟弗淵的頭像,將其保存下來,導入搜索引擎,以圖搜圖。
出來的結果是一部電影名稱,她聽過,但沒看過。
搜索框中鍵入電影名稱,跳轉到相應詞條。
正低頭閱讀,孟祁然忽轉頭過來問她冷不冷,需不需要叫空乘拿一條毛毯。
陳清霧不動聲色地將手機鎖屏,笑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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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東城,陳清霧先睡了一覺,再起床收拾行李箱,以太累想早些休息為由,婉拒了孟祁然一同吃晚飯的提議。
——孟祁然離得近,自搬來東城以後,常常會來她這兒,有時候一起吃飯,有時候什麼也不做,就單單陪著她。
好似在表明他願意來她的世界裡,忍受那些瑣碎寂靜的決心。
她每次都會拒絕,但多數時候都不會生效,孟祁然打定主意的事,隻會一意孤行。
行李箱收拾完畢,臟衣服丟入洗衣機裡。
洗過澡,陳清霧躺坐在沙發上,不自覺地便拿起了手機。
與孟弗淵的對話,停留在今天下午,抵達工作室之後,孟弗淵叫她好好休息。
她身體往下一滑,腦袋枕在沙發扶手上。
前所未有的矛盾心情。
好像玩火的人,快要燒到手,才真正意識到了火的危害。
無法想象,任由這種隱隱渴望的心情繼續發展,後續結果她是否真有能力承擔。
然而,所謂矛盾便是,一麵豎起警戒線,一麵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看那道線的後方,究竟是什麼。
手指停留在他頭像上,下意識點擊,想要看看他以前的朋友圈。
【你拍了拍淵哥哥】
陳清霧瞳孔地震。
孟弗淵:?
陳清霧:……對不起我誤點了。
孟弗淵:點得有點巧。
孟弗淵:吃過晚飯了?
陳清霧:吃了。
孟弗淵:那還吃得下點心嗎?
陳清霧:?
孟弗淵回複了一張照片,拍的副駕駛座,那上麵放了一隻某西點店的紙袋。
陳清霧:你過來了嗎?
孟弗淵:十分鐘到。方不方便?
陳清霧:不方便。
孟弗淵:退訂無效。
陳清霧笑得手機差點掉下來砸在臉上。
下一條,他的回複變成語音:“綠燈了。你不方便的話,拿了東西我就回去。”
陳清霧猜測,方才他可能正好在等紅綠燈。
陳清霧立即放下手機,回臥室脫下睡衣,換成背心、牛仔褲和薄開衫的簡單搭配。
回到沙發,她下意識地去看牆上掛鐘,疑心它是壞了,不然走時怎會如此緩慢。
意識到這樣乾等著過於漫長,她便起身,去展架那邊,查看臨走之前放置的那一批素坯的晾乾情況。
終於,聽見門外有車子駛近的聲音。
她走到水池那兒洗了個手,再努力想要讓自己若無其事,也無法否定那雀躍的心情。
敲門聲響。
她立即說:“請進。”
前方淡白燈光下現出孟弗淵的身影,尋常的白衣黑褲的裝束,如鬆風清絕。
驟然想到那個日光曛黃的傍晚,他抱一束小蒼蘭出現。
那時不覺有什麼,此刻兩幕重疊,卻叫她心跳錯漏一拍。
孟弗淵徑直朝她走了過來,將袋子放在岩石台麵上,挽起衣袖,打開水龍頭洗手。
陳清霧打開紙袋,裡麵是檸檬奶凍。
對半剖開的檸檬,牛奶奶凍上綴了檸檬皮碎,和小小一片薄荷葉,仿佛夏日撲麵而來一樣清爽。
陳清霧拿出塑料小勺,舀一勺送入嘴中。
“好吃!”
孟弗淵說:“助理推薦的,說不是很甜。”
陳清霧動作一頓。
她喜歡吃不太甜的甜點。
好像,關於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孟弗淵關了水,取紙巾擦手,一邊平聲說道:“還是喜歡東城。”
“為什麼?”
“因為想來見你,就能來見你。”
那一勺奶凍在口中,陳清霧頓了一下方將其咽下,清甜蔓延,她拿過另外一隻奶凍,問:“……你吃嗎?”
孟弗淵輕笑,仿佛笑她,又來轉移話題這套。
一整隻吃不完,怕放著浪費,他隻新拿了一柄小勺,伸過去從她吃的那隻裡麵,舀了一勺嘗味。
他湊過來的一瞬,陳清霧無由屏住呼吸。
看見他目光低垂,隔了鏡片,隱約可見其睫毛長而密,在眼瞼落下一排淡灰的影子。
“有點好奇,你近視多少度?”
“你猜。”
“三百?”
孟弗淵搖頭。
“四百?”
孟弗淵仍然搖頭。
陳清霧放了奶凍和勺子,倏然伸手。
孟弗淵條件反射眨了一下眼。
陳清霧手指落在他鼻梁之間的鏡架前方,停住。
孟弗淵看著她,並無阻止的意思。
她頓了頓,在呼吸起伏的一瞬,伸手,將眼鏡摘了下來。
孟祁然像祁琳,而孟弗淵更肖似孟成庸。
和祁然的深色不同,孟弗淵的瞳仁明顯更淡,接近琥珀的顏色。
也因此,那眸光裡有種溫和與淡漠夾雜的矛盾特質。
但比起戴上眼鏡,叫人覺得易親近多了。
這樣子是另一種特質的清峻,幾分陌生,叫她失神了幾秒鐘。
她回神,拿著他的眼鏡,往後退了三四米,“這樣能看得清我嗎?”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孟弗淵搖頭。
陳清霧往前靠近半米,“這樣呢?”
孟弗淵依然搖頭。
再靠近半米,他還是搖頭。
陳清霧嘀咕,這麼近的都看不清,怕不是個瞎子吧。
她直接走近到與他隻剩一臂的距離,又問:“那這樣呢?”
孟弗淵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得很是認真,而後仿佛為難道:“勉強。”
陳清霧腳往前挪,這下,隻餘十公分不到,“現在呢?”
孟弗淵微微低著頭,仔細端詳,“可能還得再近一點。”
“這樣?”她湊近。
近到幾能看清他眼中虹膜的紋路之時,驟然意識到,他輕緩的氣息,直接就落在了她的鼻尖。
溫熱,帶著一股泉水般的冷鬱香氣,那麼溫和地侵入她的呼吸,使她不由自主後脊一僵,陡然間幾分手足無措。
眼睛微顫,目光下落,卻又慌不擇路地看見,他頸間皮膚猶如冷玉白皙,以及襯衫領口上方,那輕微滾動的喉結。
行將無法呼吸之時,陳清霧飛快退後半步,一麵將他的眼鏡往自己鼻梁上一架,“我倒要看看戴上會有多暈……”
她一下頓住。
望出去的視野,分外清晰,沒有任何扭曲。
這是一副平光鏡。
頭頂傳來孟弗淵的聲音,仿佛帶了兩分無辜的笑意,說道:“秘密被你發現了。”
第28章
“為什麼要戴平光鏡?耍帥嗎?”陳清霧笑問。
“沒錯。”
“才不信你。”
孟弗淵這才認真解釋, “戴眼鏡容易讓人進入審視者的立場。”
“會嗎?”這眼鏡陳清霧戴著有些大,她手指推了推,兩手抓住鏡框兩側, 看向孟弗淵。
大抵隔了鏡片的緣故,她好似確實更敢與他對視。
“要審視什麼?”
“……所有人。”孟弗淵卻有兩分恍神,不知因為他的眼鏡正被她戴著, 還是因為她戴眼鏡的樣子,清冷之外,多了兩分學者般的嚴謹禁欲。
“你不想彆人看穿你,但又想看穿彆人。”陳清霧說。
孟弗淵點頭。
陳清霧笑,“我也是你審視的對象?”
“陷阱題。我選擇不回答。”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這點不好,他好像從來沒有被她帶亂過節奏。
隻除了出其不意,問他喜歡的人是不是她那一回。
陳清霧摘下眼鏡, 還給孟弗淵,猶豫了一霎,說道:“我還發現了你的一個秘密。想找你求證。”
孟弗淵戴上眼鏡,手指推了推, 正要抬眼,便聽陳清霧說:
“弗朗索瓦·特呂弗的電影, 《祖與占》。”
孟弗淵一下頓住。
陳清霧微仰著頭,好似要透過鏡片直接看進他的眼睛裡,“你的微信頭像。是嗎?”
孟弗淵神情幾無變化,“是。”
“我記得,是三年, 還是四年之前換上的……”
“五年。不, 即將六年。”
陳清霧聞聲隻覺得心頭一震。
對視的目光便是一怯,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她突然寧願自己沒有找他求證。
聽他承認, 自己竟然沒有半點將了他一軍的竊喜,隻有一種隱約翻湧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