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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裡青 明開夜合 4428 字 6個月前

傘落下的陰影中,他微低著頭,鏡片後的目光分外靜邃。

“看到你說炸窯了,還好嗎?”他低聲問。

那聲音混在雨水裡,像某種含糊的回響。

第20章

“你……”陳清霧震驚得一時失語, 忙將隻開了半扇的門完全打開,“快進來!”

雨實在太大了,孟弗淵收了傘, 蓄留的雨水順著傘尖淌下,一瞬便在水泥地麵彙成一攤。

“放在門口就行。”陳清霧說。

孟弗淵卻隻握著傘柄,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受傷了沒有?”

陳清霧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孟弗淵可能是望文生義了。

“沒有,我沒事。是我沒有表述清楚,炸窯不是窯炸了的意思,是說窯裡的東西燒炸了。”

孟弗淵輕緩地呼了口氣,“沒事就好。”

陳清霧很難形容此刻心情。

外頭雨這麼大,能見度一定很低, 安全起見大家都選擇閉門不出,孟弗淵卻冒雨駕車過來,就為確認她有沒有出事。

孟弗淵抬起傘,另隻手也抬起來, 似是打算去撳開傘按鈕。

……這是,確認她沒事便準備立即原路返回的意思?

陳清霧忙說:“先進來坐一下吧!雨這麼大開車不安全。”

孟弗淵頓住動作。

陳清霧當即一把將他手裡的傘奪了過來, 靠著門框旁邊的牆壁一立。

孟弗淵這才抬腳往裡走去。

陳清霧指了指沙發,“先坐一下,我燒個熱水。”

孟弗淵坐下之後,往工作區安置電窯的位置看去一眼,門是打開的, 地下些許碎片, 旁邊放著一隻垃圾桶。

目光回收,去尋陳清霧的身影。

她將燒水壺接滿了水, 放在底座上,按下開關,隨即轉身往後方走去。

一道白牆相隔,不知後方是什麼布局,猜測可能是她休息的地方。

半分鐘後,她去而複返,手裡多了一張白色浴巾。

陳清霧走到孟弗淵跟前,將浴巾遞給他。

“謝謝。”

孟弗淵接過,隻象征性地擦了擦手。從停車的地方走到工作室門口這一段有些積水,他涉水而來,鞋襪和褲腳打濕了,但當下也不大方便處理。

陳清霧遞了浴巾之後,就在對麵的單人椅上坐了下來。

很是局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上一回在奶奶的壽宴上也是,分明孟弗淵就坐在她的右手邊,她卻全程沒跟他說到三句話。

孟弗淵目光輕掃過她一眼,“在做訂單?”

“嗯……”陳清霧回神,“給人做一套餐具。”

明顯感覺到孟弗淵還有些擔心炸窯的事,她便多解釋了兩句,“炸窯其實挺常見的。可能這兩天氣壓變化,窯內殘留了一些水汽,升溫過快就導致坯體炸掉了。”

孟弗淵點了點頭。

那種不自在的氛圍,並沒有因為孟弗淵找的這話題而有所緩解,反倒似乎變成一種有實體的物質橫亙在他們之前。

水燒開,自動跳閘。

陳清霧第一時間起身,快步走去。

她從杯架上取下一隻白色粗陶的馬克杯,涮乾淨以後,拎起水壺將馬克杯注水到三分之二。

重回到茶幾那兒,將水杯遞到孟弗淵手邊。

孟弗淵說了句“謝謝”,握住杯耳端起來。指骨輕挨杯壁,材質厚實,盛了開水也不覺得燙手,隻有一脈一脈的溫熱散過來。

“自己做的?”

“嗯。專門招待客人的杯子。我喜歡用厚厚的杯子喝熱水,有種安全感。”

水還很燙,無法入口,白霧繚繞而起,孟弗淵看一眼,先將杯子放下。

他也感到氛圍的凝澀,好似壽宴那日迎賓的陳清霧,不願意卻又不得不勉強擺出歡迎的姿態。

她此刻必然很覺得困擾。

正醞釀告辭的話,孟弗淵瞥見了茶幾上的一遝照片。

他凝目望去,“是莊老師的那組瓷碗?”

“嗯。”

孟弗淵抬手將照片拿了起來,隨意翻了翻。

噴印出來的照片,色彩與細節非常還原。

“做什麼用的?”孟弗淵問。

陳清霧猶豫。

孟弗淵察覺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抬頭朝她看去,他想起來,上次在壽宴上她有個瞬間看向他,也是這樣的神情。

“清霧,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很怕會麻煩你。”

“你先說。”

陳清霧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取出了壓在筆記本電腦下方,打印出來的那一份“拾珠計劃”的文檔,遞給孟弗淵。

孟弗淵接過,一邊翻看,她一邊簡要介紹:“是翟老師和瓷都幾個資深的陶瓷藝術家,聯合發起的一個展覽計劃,第一屆計劃展出10位陶藝師的作品。總策展人也非常專業,做過很多高規格的陶瓷展。我的一位師兄是負責人之一,一直催我交報名材料。”

“你不告訴我,是因為需要我去聯係我那位朋友?”孟弗淵抬眼,盯住她。

“……嗯。”

“這純粹是一件公事。如果能夠促成莊老師的作品被更多人欣賞,我義不容辭。”

陳清霧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公事。

他這樣說,是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

“這展覽的介紹有電子版嗎?”

“有。”

“發給我。我去聯係我那位朋友。不過事先說好,他不見得會同意。”

“沒關係。能幫我聯係就已經很麻煩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能怎樣同等地回報你。”

話音落下後,陳清霧察覺到孟弗淵靜默了一瞬。

他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幽深,像冬日冰層下的暗河,“……一定要跟我這麼客氣嗎,清霧。”

陳清霧微怔,不知如何回答,隻下意識地:“……對不起。”

孟弗淵暗歎了一聲,“我才應該道歉。我說過不會再來找你,但還是失言了。”

說罷,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和文檔。

隔了玻璃,外頭的風雨聲仍然十分明顯,那雨水澆在落地窗玻璃上,大有要將其鑿出千窟百孔的架勢。

陳清霧意識到孟弗淵是打算告辭了,忙說:“……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我真的很感謝你特意趕過來關心我的情況,這麼糟糕的天氣……”

孟弗淵起身的動作便這樣停了下來。

陳清霧垂下目光,“……至少,至少等雨小了再走。”

沒有聽見孟弗淵作聲。

暴烈的風雨聲,襯得室內一片寂靜。

這一瞬極為漫長。

“抬頭,清霧。”

那聲音低沉,並不是強烈的祈使語氣,卻使陳清霧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目光。

“我不缺多餘的關心,更不喜歡這份關心是出於感動和愧疚。”孟弗淵正直視著她,目光分明並無波瀾,但那種平靜卻格外的迫人,“你能忍受嗎,一個對你彆有用心的男人,跟你同處一室。”

陳清霧無法控製自己呼吸一滯。

她心裡一直有點把孟弗淵當做長輩看待,因為六歲的年齡差擺在那裡,她讀初中的時候他都去讀大學了。加上他從來性格端肅,不苟言笑。

所以當知道孟弗淵喜歡她的時候,她隻覺得分外割裂,始終無法調和那種認知上的混亂。

直到此刻,他直視著她,用最嚴肅的語氣,剖白自己對她“彆有用心”。

這種帶有破釜沉舟意味,極度坦誠所帶來的壓迫感,讓她陡然意識到,他作為異性的某種侵略性,才是她今晚一直不自在的根源。

孟弗淵仍然目光不錯地直視著她,“你可以回答我,你現在困了,想去睡覺。那我馬上離開。”

空氣似乎變得粘稠,使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重了幾分。

她莫名地不敢低頭回避他的注視,隻能如他命令地繼續抬著頭,手掌暗自扣緊了沙發椅的邊緣。

“如果三十秒之後,你不回答,那我就認為你默許……”孟弗淵頓了頓,聲音好似不可避免地啞了兩分,“……我可以追你。”-_-!思-_-!兔-_-!網-_-!

陳清霧睫羽一顫。

她看見對麵孟弗淵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那支銀色腕表上,仿佛當真在計時。

一、二、三……

她也不自覺地在心裡默數,但數到十,呼吸就亂了。

孟弗淵一直不曾抬眼,就那樣盯著表盤。

空氣好像被繃到極限的透明薄膜。

她快要無法呼吸。

“陳清霧你怎麼還沒睡,這都幾點了……”忽從臥室方向傳來一陣靸著涼拖的腳步聲。

像有“啪”的一聲,那本該張力到達極限自然崩裂的薄膜,被人為紮破了一個洞,開始嘶嘶漏風。

陳清霧和孟弗淵都定住了。

從臥室裡出來,拐過隔牆,望向會客區的趙櫻扉,也定住了。

隨後,趙櫻扉看了看牆上的掛鐘。

時針確定無疑地位於“2”和“3”之間。

“……這麼晚還會客啊。”趙櫻扉吐槽。

“啊……嗯。”陳清霧隻覺得自己耳朵後方正在隱隱發熱,一定是燒成了一片。

“我倒個水。”趙櫻扉朝岩石島台那兒走去。

“……水剛燒開的,你要喝涼的去冰箱裡拿瓶裝的吧。”

趙櫻扉拉開冰箱門,拿了瓶純淨水,一邊擰開一邊說,“你們繼續。”

粗神經的博士高材生,打了個嗬欠,繞過那道牆壁,重回到臥室去了。

陳清霧尷尬地再也不敢往對麵看去一眼,更不敢去想。

她飛快起身,也往冰箱走去。

拉開瞬間冷氣拂麵而來,她站近了一點,借此給自己降溫。

拿了瓶冰水,擰開喝了幾口。

聽見沙發那裡孟弗淵說:“你朋友住在你這裡?”

那語氣分外平淡,讓她懷疑方才那快要將她心跳逼停的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不是。她最近在寫論文,一個人壓力比較大,所以來我這裡借宿。”

“裴卲說她沒通過他的好友申請。”

“啊……她性格是這個樣子。”

陳清霧不敢讓空氣安靜下來,否則又要尷尬得不知如何收場,就順著裴卲這個話題繼續說道:“裴卲跟你本科同班嗎?”

“嗯。但他小兩歲。十六歲入的大學。”

“這麼厲害?有點看不出來。”

“真正的天才。算法的核心部分都是他負責。”

“你不是天才嗎。”

“我不是。我隻是相對更努力。”

究竟是天才還是努力,不知道,但謙虛是確定的。

陳清霧始終不敢往孟弗淵那裡看去一眼,這話題一結束她立即說,“你先坐一下可以嗎,我想先把窯爐清理一下。”

“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

陳清霧生怕孟弗淵執意要過去幫忙,好在他沒有,而是問她,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筆記本電腦。

“可以的,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