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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靈官廟》,章鼎湖終於是捋清楚了自己的思緒,明白那“一見《靈官》前塵誤”的感覺是從何而來,這場戲又為何從頭到尾,都是叫好聲。

想如今的華夏國劇,借鑒西洋戲劇,繪製寫實景物為布景,機關大肆流行。

這出戲的布景,隻用一道紗,一束光,一片瓦,便能造就一處勝景,一個人物,一間殿堂,意境十足。

這布景之人,好似一位園林大師,深諳華夏園林藏深露淺的精髓。

在如此簡潔優美的襯托之下,全劇縞潮處的機關,更顯得震撼人心,真實地塑造了神話人物,卻又不落痕跡,叫劇情更緊張、動人了。

從前的機關布景,是會讓應笑儂緊張,小心地配合。

現在的機關布景,是將應笑儂打造成一個活生生的王靈官,恢複了其巔峰時的神氣,叫這出戲圓滿完美。

在其他人還在摸索,怎樣的機關更熱鬨,更能媲美西洋戲劇布景時,這出《靈官廟》已帶給章鼎湖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享受:獨屬華夏的古典審美意趣。

章鼎湖想,西洋神話劇的清淨優雅雖令人驚歎,相較下,卻不如這般適合了呀。

——西洋布景片雖然生動寫實,精彩動人,但此般虛實結合,更契合華夏戲曲的風格,就如舞台之上,角色做出“趟馬”的動作,觀眾便知是在騎行了;手一推一合,就是門開門關。

所謂“三五步行遍天下,七八人百萬雄兵”,方寸之間,便是天地,轉身以後,時序輪轉。自小受到熏陶的華夏觀眾,無需解釋也能明白。

也因此,今天的觀眾對一切舞台設計接受良好,很是入戲。

隻要是華夏人,自然而然能領略這種寫意式的布景。

從來,他們聽的就是弦外之音,看的是畫外之景,領略的是詩外之意,是絕似,而絕不似的美!

章鼎湖可實在好奇,長樂戲園,含熹班,應笑儂,是如何悄無聲息,便創造了這樣一個技藝成熟的藝術品。毫無疑問,應笑儂會重新成為最叫座、票房最高的淨角。

他返回家中,即鋪開紙墨,書寫《金聲劇刊》新一期的文章,擬出極儘讚美之能事的劇評,標題即為:

評長樂戲園《靈官廟》——為靈官添相,開舊劇寫意布景之先河;若華夏風流,列天宮園林方寸間舞台。

作者有話要說:

鈴鐺兒明天才出來,小名鈴鐺兒是因為寶鐸(duo)就是指佛殿、塔簷下的大鈴,不是小鈴鐺,人家哪兒都不小,大!大鈴鐺兒!

第七章

《靈官廟》橫空出世,口碑高漲。在這時候,熱門戲曲就跟後世的熱播電視劇一樣。

不過一夜功夫,街頭巷尾就開始熱議應笑儂的扮相了,稱其為活靈官,津津樂道靈官雷火降世的一幕。

應笑儂的名字伴上“活靈官”的名頭,再次響徹京城。

雖說因為徐新月的小氣,景片、機關沒那麼繁複,走的也不是寫實風,但華夏人民無疑接受良好。

再說了,這裡頭的機關運用得詳略得當,有鋪有墊,在他們看來,比全場鬨哄哄那一套好像還刺激些欸!

簡潔是簡潔,一下把人帶進戲裡了。

不會說話的,就來回感慨真乃活靈官,真是好有趣,好刺激。

會說話的,就要數文人們了。

徐新月樂顛顛地把誇獎他們的報刊都買了回來,挨個碼開。

像章鼎湖之類的評劇家,他們從前寫劇評,多是為了捧角,主要談論的是演員本身,嗓音唱腔身段臉蛋,也有聊到劇情的。提及舞美,乃至戲曲整個編排的,卻少之又少。

可這一回,破天荒的,幾乎所有劇評在誇獎應笑儂之餘,都要花上幾大段來描寫《靈官廟》的舞美。

評劇家都是文人,接受華夏傳統審美的文人,這個舞美像詩書,像寫意畫,誰還不愛個風雅了?

《亂彈春秋》:【此般布景,真正汲古涵今,西洋布景泛濫,世人可還記得,我華夏戲曲,形似者是下品,神似者才是上品!機關亦是新奇,更難得貼合劇情,不為設機關而設機關,妙哉。】

《伶歌》:【我是不了解機關布景的,但這出《靈官廟》和鬨哄哄的第一版不同,看出了氣韻連貫,虛中有實,以小見大。含熹班既是京昆兩下鍋,日後會否翻成昆曲演,那想必更雅了。】

《戲世界》:【聽說長樂戲園東家很是小氣,我都禁不住想,會否因此,布景才如此簡約?不過,倒也逼出了以簡禦繁的藝術。】

《京劇萬象》:【同行某君疑慮會否有悖時下風格,和新劇大異,我卻覺得正該如此,推崇我華夏古典之美!我觀其戲台如畫布,歌、舞、詩、畫交融,靈氣淋漓。】

也有一些質疑,畢竟傳統戲曲現在本身也有人在批判,覺得不夠進步,卻不足為懼。

更多人,還是覺得這布景的成功,讓人覺得痛快,誰說古典審美不如西洋畫風吸引人了,此番真是讓人大大出了口氣。

沒看過戲的大眾,亦好奇心頓生。

如今機關以滬派為大,各地都效仿滬派,用西洋風畫景,這出戲真如一些劇刊所說,宗古又創新,與洋風大異,呈現開宗立派般的效果?

戲曲演員就是這時候的明星,各種劇刊是很多戲迷讀者的。

章鼎湖對《靈官廟》的吹捧,尤其關於舞台美術的描述,就引起不少原本對花臉戲不感興趣的年輕女性好奇,紛紛前往。

此時的劇院方、演員已經有了概念,一部戲要叫座,一定得能叫女座,才能大紅大火。女孩子看戲,喜歡約上三五好友,或帶家人一起。

長樂戲園的票房,一下就從冷清變得火爆,三天的戲票都被搶訂一空了。

徐新月連夜弄了不少板凳來,原本隻有三種座位,他瘋狂加座,加成了五六種,連柱子後麵的座位也要賣出去……

那位綢緞莊的東家還上門來道過喜。

雖然才有了苗頭,但誰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來沒意外長樂戲園一時是倒不了了,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和徐新月親親熱熱。

“大家街裡街坊,叔父是看著你長大的。看你父親留下的產業又興旺,叔父也高興啊!先前也是關心你母親的病情,這下倒好了。”

徐新月也(假裝)親親熱熱地道:“多謝叔叔關心了,還要麻煩您替我回絕梁老板的好意,這地我應是不會賣了。”

“那是,那是,我正想著呢,過兩日就和梁老板他們說,叫他們另尋地方。”綢緞莊東家好奇地道,“不知方不方便問,你是從哪裡請了新布景師?”

但凡腦子能轉彎的,都該想到了,長樂戲園翻身,關鍵必然在替他們改版的布景師身上!

應笑儂功底雖好,沒有此人的設計力捧,絕無這般效果。上一版一樣的《靈官廟》失敗了,就是最好的佐證。

隻是……京城是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個人?

也不見徐新月奔走,難不成是偷偷從滬上聘請來的?

可以如今的消息傳播之快,商人們的嗅覺敏銳,這種新奇成熟的風格要是在滬上出現,沒理由京城一點風聲也沒有吧。

奇了怪了,真好似地裡突然冒出來的。

徐新月又不是傻子,他還沒賺幾天錢呢!怎麼可能說!

……

“一塊,兩塊,三塊……”徐新月在數錢,暫定演三天的票都定光,被催著延期,紀霜雨的任務算是提前完成合約了,這就該發錢了。

滬上最牛的布景師,一個月能有幾百元的收入。

徐新月答應過按三成給紀霜雨,他仔細打了半天算盤,綜合戲園收入、紀霜雨工作量、布景師平均收入等因素,最後決定發二十二塊三角零二十個銅子給紀霜雨。

紀霜雨就盯著徐新月那副無論如何,讓錢在手裡多停留一會兒也好的慢吞吞模樣,也不著急了。

見票房火爆,他心底其實也鬆了口氣,有了底氣也就不急了,還慢悠悠蠱惑徐新月:“東家,其實我覺得,咱們這個戲,還有幾處地方可以改進,改好了,說不定還能多演幾天。”⑦思⑦兔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哦哦?”徐新月果然意動,“還要改什麼布景?”

紀霜雨笑%e5%90%9f%e5%90%9f道:“不是布景,我是說表演、情節上麵。”

表演,情節?徐新月腦子一轉,睨著紀霜雨,“你還惦記著那什麼……導演呢?”

紀霜雨全本戲又看了幾天,早已技癢,試探道:“您看如何?”

徐新月猶豫著,一方麵是錢,是票房,另一方麵是梨園行的潛規則……

“我想想。”連鐵公雞都猶豫了,可見他也怕被指摘。

但這明顯就是動心了嘛。

紀霜雨心情很好地按住了徐新月的手,“東家,你慢慢數,回頭下戲了再給我,我去上妝了。”

徐新月呆道:“你還去做吊吊?”

他還以為,紀霜雨拿了這些工錢,就不會跑龍套了,畢竟跑龍套才幾個銅子,尤其這扮吊死鬼,晦氣得很呢,沒想到還不忘初心!

紀霜雨:“多賺你一份錢有什麼不好,你給錢的樣子蠻好笑的。”

徐新月:“…………”

開玩笑,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他也不知道徐新月今天就能開工資,早前就和江三津約好了,演完所有場次的吊死鬼。

要是這會兒甩手不乾,江叔又要臨時找新的龍套,紀霜雨不想給人添麻煩,尤其人家幫過他。

這會兒演戲禁忌是很多的,尤其是鬼神戲。

規矩是演員一旦扮上了,就等同於鬼神,所以像扮了吊死鬼,整的就是陰間活兒了,不能見陽光,不能露天演戲。

吊死鬼的長舌頭一畫上,就不得隨便開口說話。一直到演完戲,扮演“鬼王”“吊死鬼”這些比較凶的角色的演員,也不能隨便走。你得去墳場或河裡卸妝,這才象征著回到了陽間。

否則一身晦氣,自己倒黴不說,人家碰到你也嫌惡,因為撞上“吊死鬼”代表著災難。

這也是為什麼,紀霜雨當時選擇扮吊死鬼,拿的戲份能比其他龍套多一點點……但凡這種不吉利的角色,戲班是要多開一份“彩錢”的。

要不是像他這麼窮的,人家都不樂意扮吊死鬼。

由於整場就紀霜雨這麼一個吊死鬼,待演完戲,在大家的閃避之中,徐新月把該他的戲份放在地上,叫紀霜雨自己去撿起來。

彆說,這紀霜雨重做的舌頭道具,比畫上去的真多了,還是粘在唇下,看著就格外晦氣……

紀霜雨:“……”

應笑儂也遠遠看著他,“等這出完了,咱們再下館子啊!”

好多演員下完戲,就去吃大餐,紀霜雨來這裡早聽過京城幾家著名的飯店了,都沒錢領略。這會兒好容易有點錢吧,他們也不歡迎吊死鬼。

“那我去卸妝啦。”紀霜雨遺憾地揮手。

按說,去河裡卸妝是比較近的,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