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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339 字 4個月前

公子忽然飄過去,出手如電!

阿容赫然一驚,還未回過神,便見公子要殺自己。

倉促之間她哪裡來得及反應,連畫扇都躲不開公子出手,她更躲不開了。

電光石火間,她隱約明白了,公子這是想借自己的命,逼前輩出來!

就算前輩不出來,她一條小命也無足輕重。

眼見殺機將至,旁邊忽然拂來一股清風,緊接著身體被人輕輕推開,她不由自主倒向旁邊。

前輩果然被逼出來了!

公子輕笑聲起,一掌拍向長明。

他這一掌,與方才結印符籙不同,掌心黑色紋理絲絲裂開,隱有金線蘊含其中。

在長明眼裡,這些黑金交織的線條如天羅地網,當頭罩下,將他周身左右團團困住,織進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裡,再也無法掙開。

長明忽然有種熟悉感。

既是公子,也是對他周身縈繞不去的黑霧,就好像,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

明明看不見此人的麵容,自己也失憶了……

是在哪裡見過呢?

阿容怔怔看著兩人正麵交手,前輩身前的劍光斬斷黑線,卻懸停在公子麵前,無論如何無法再前進一步,劍光也跟著漸漸黯淡,不複之前耀眼奪目。

反觀公子,步步逼近,明顯占據優勢,他雙手結印,黑霧隨著手勢在空中畫出一個圈,黑氣往中間蔓延,黑色盤子金線交織,阿容看不懂,依稀辨認出幾顆天上星宿的方位。

星宿似乎在動,不斷變幻各種形狀,仿佛無形漩渦將人吸入其中,阿容的心神不知不覺受其吸引,屏息凝神,不自覺發出一聲驚歎。

她看見了——狐族的盛世!

萬千狐族群聚人間,光明正大,不必再掩護身份,因為他們才是世間真正的主人。

真好,這不正是他們這些人夢寐以求的目標嗎?

可是,前輩呢?

前輩去哪兒了?

長明也被“黑盤”上的星鬥控製住心神。

在公子將掌心印在他%e8%83%b8口的那一瞬間,這場鬥法似乎已經注定以他的失敗告終。

長明劍竭力護主,卻也無法抵擋來自公子的攻勢,長明整個人被黑霧裹住,所有黑色絲線如困獸之繭,在一點點蠶食他身上的靈力。

公子不急著要對方的命,他想要的是對方的修為,偷天換日,化為己用。

長明的生機正在黑霧中一點點流失,但他始終沒有捏碎手裡的同心鈴。

撥開眼前黑霧,他似乎看見另外一幅景象。

低頭望去,遍地是簇簇蓮花盛放,金光從花瓣間溢出,佛音悅然,天樂飄飄,隻是這些蓮花並非平日所見的粉色,而是石頭雕成的石蓮。

入目所及,天地已經變色,搖搖欲墜,行將崩塌,石蓮也已經一片片凋零,金光從中流溢而出,但毫無聖潔可言,隻讓人感覺乾坤顛倒陰陽儘毀的末日將臨。

長明的暈眩感很重,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如同這些石蓮一般,正飛快地流逝生機,他也知道自己與這個“公子”之間修為有所差彆,自己很難抵擋對方的致命一擊,但他仍在苦苦支撐,不願意用同心鈴呼喚雲未思。

因為長明想知道,牽引他心神的熟悉感究竟是什麼,他應該是認識公子的,公子到底是誰?

是——

漫天雲霧中,他以身擋下對手窮儘修為的致命一擊。

六合燭天陣崩塌,大宗師神魂俱裂,整個天地不複存在。

“雲未思,你在我身上苦苦追尋之物,我也許無法給你,但我畢生追求天道,除此彆無所求,唯有你,是我唯一的塵緣牽絆。從今往後,魂飛魄散,後會無期,若有來世——”

聲音忽然在腦海炸開,振聾發聵,心頭劇震。

是誰在說話?

是他自己嗎?

唯一的塵緣牽絆……

長明閉上眼,麵露痛苦,他的身體承受來自敵人的威壓,加上狐毒發作,早已如同一張繃緊到極致的弓,隨時都有可能斷開,但手心的同心鈴依舊沒有被觸發。

他快要窺見真相了!

雲未思是他唯一的塵緣牽絆,那麼對麵那個人是——

長明驀地睜眼,目光穿越重重迷霧,穿透一百多年的時光,穿越晦暗難明的滅世陣法,來到一百多年前,這個尚且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發生的人間,撥雲見月,眼前人影與記憶中的重疊無縫,彆無二致!

落梅!

他衝破記憶的禁錮封印,終將那個名字嘶吼出聲!

黑線倏然斷裂,長明身上炸起耀目白光,長明劍如得感應,錚的一聲與主人共鳴!

豪情乾雲,紫氣東來,九霄重臨,舍我其誰!

公子愀然變色!

他發現周圍的氣息突然有了變化,麵前原本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對手也突然不一樣了,黑霧散儘,強大靈力撲麵而來,伴隨的是對方驟然近前的麵容。

清醒冷冽,淩厲霸道,渾然換了一人!

“果然是你!”

公子看見對方冷冷一笑,他隨即結印拍出!

兩道靈力對上,毫無緩衝取巧,狹路相逢見生死,隻在這一瞬!

公子生出退意了。

他不想死,更不想以這樣的方式狼狽死在藉藉無名的紅螺鎮上,他還有很多事沒做。

哪怕退意隻有一絲,依舊被對方洞若觀火察覺了!

黑霧散儘的那一刻,就是兩敗俱傷之時。

公子退了!

他毫不猶豫選擇棄卒保車,連看都不看畫扇一眼,身形隨即消失,無影無蹤,了無痕跡。

結束了?

畫扇小心翼翼探頭出來,看著公子居然敗走,還有些難以置信。

那人一動不動,佇立如石雕。

一滴,一滴,血不知從他身上什麼地方流出,落在雪裡。

他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畫扇悄然走近,一步一步,慢慢從袖中抬起手,朝他背後印去。

第124章 肩頭覆白,發頂落霜,宛若雪像冰雕,半身靜寂。

長明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命懸一線,玄之又玄的情狀。∫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百年後的落梅早已窮儘天人之算,達到世間修為巔峰,卻無法飛升,隻能奪舍寄居在徒弟江離體內,百年前的落梅不必倚賴他人軀殼,修為不比滅世之前遜色多少。

此時的他,狀態正如日中天,甚至在大宗師之上,距離與天道相接,隻有一線之隔,甭管這一線之隔是否讓他徹底斷絕飛升的念頭從而走向極端,落梅的實力明明白白擺在那裡。

方才兩人交手,落梅未留餘力,長明也傾力而為,他幾乎能感到自己的靈力在那一瞬間被消耗殆儘,急劇流失,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絕境逢生,記憶的封印被強行打破,溯回一百多年時光,他想起了一切,以不死不休之勢威嚇住落梅,令對方選擇罷手離開。

論修為,此時的落梅自然更勝一籌,但他還有大業未完成,自然不願意在這裡跟一個不知名散修死磕,耗子死了不要緊,玉瓶打碎就可惜了,落梅見此架勢,反倒生了退意,他的傷勢也許沒有長明這樣危急,但應該也受了傷,起碼這兩三日之內,不會對雲未思他們造成威脅。

雲未思……

這三個字在識海沉浮,他心神激蕩,不覺腥甜上湧。

他渾然不察外物,忘卻周身一切,持劍佇立,連畫扇靠近也無知無覺。

識海中滄海桑田,鬥轉星移,一度缺失的記憶紛湧過來,支離破碎,零落不成形,他在努力辨識,一片片重組。

十幾歲入玉皇觀,觀主問他,此生何求,他說,惟道而已。

為了踐行這四個字,從此他畢生問道,心無旁騖。

這一生,他有許多敵人,對手,朋友,徒弟,有些人將他視為自己的目標,有些人恨不得他死而後快,有些人跟在他後麵生死不離,但九方長明的眼睛,始終隻有前方,隻有天道。

九死一生,黃泉歸來,對人對事的看法發生變化,他開始發現許多從前不去注意的細節。

有時他會想,自己對弟子而言,的確不是一個好師父。

四人之中,三人或分道揚鑣,或自立門戶,拜師時虔誠專注,離開時毫不猶豫。

唯獨雲未思,自始至終,反目是假,做局是真,由生而死,不假二詞。

從前他萬事不縈於心,也不會去想雲未思因為他而淪落到虛無彼岸,五十年中麵對無邊寂寥,魔心入體,究竟值不值得。

但現在,他會一遍遍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計劃,雲未思原本可以有一條更為順暢的坦途,以他的資質修為,問鼎道門乃至天下首尊的,不會是萬劍仙宗或神霄仙府,而是雲未思。

他還記得,雲未思在玉皇觀前跪了一夜,衣裳濕透,強弩之末,師弟過來告訴他的時候,他剛閉關出來,聞言不以為意,說道若想修煉,連著點苦都受不了的話,往後也不必再談其它了。

但雲未思居然堅持下來,在獲準進了道觀大門之後,不僅通過觀內近乎苛刻的入門測驗,還很快成為其中的佼佼者,但外來者起初總容易受到排斥,雖然玉皇觀風氣不錯,也難保個彆弟子給雲未思臉色看,使點無傷大雅的小手段,但雲未思從來不說,尤其在長明麵前,他的話很少,幾乎說出來的每句話,半句都未多餘過。

後來長明想,這本不該是雲未思與生俱來的性格,他出身富貴,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這種惜字如金的行為,應該是來到玉皇觀之後,才有的。

許多前塵往事本已在時光中湮沒不見天日,卻在此時一點點褪去沙塵,展現本來麵目。

他彎下腰,重新將這些碎片一一撿起。

有一年,雲未思下山曆練,門中弟子幫忙打掃屋子,不小心撞倒書架,瞧見他平日書寫的劄記,嚇得急急忙忙捧著劄記來向長明請罪。

長明翻開竹簡,那上麵密密麻麻,寫的都是平日修煉心得,夾雜不少所見所感,日常瑣事。

——今日於瀑布下修煉,抬頭偶見彩虹兩道,東西映照,頗有意趣,不知師尊從前在此修煉,是否也曾得見此景,不過以師尊見多識廣,想必不會如此大驚小怪。

——春日晴好,枝頭雀鬨,眾生安寧,想我初來玉皇觀時,滿心暴戾仇恨,總想一朝學成早日雪恨,如今家仇未忘,心境已漸趨平和,隻因每逢不靜時,就到師尊屋外,遙遙看師尊於簷下打坐沏茶,不覺靈台清明,煩惱冰消。不知師尊心境微瀾時,又何以平複?

——今日與師弟閒談,師弟言道出山曆練時偶遇神霄仙府何芸芸道友,頗有鐘情之意,問我此為情動否,我竟無言以對。想我鮮衣怒馬少年之時,也曾流連歌坊,為女子簪花彆佩,時下都城風流少年莫不以此為傲,但如今回首,隻覺稚嫩可笑。

雪不知何時重新落下,一片一片,落在人間萬物,落在發梢眉眼。

肩頭覆白,發頂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