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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423 字 4個月前

“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不記得了!堂堂道門之首,如今自困九重淵,變成這裡的看家狗,值得嗎!不過我沒想到,九方長明,你竟還未死,這麼多年了,黃泉裡的幽魂邪魔,都奈何不了你嗎?”

他一語道破長明身份,又對他們知之甚深,必然是昔日故人。

但無論麵容聲音,陳亭都極為陌生,長明流落黃泉,記憶固然撿回大半,也多有破碎零落,他一時竟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

“不過可惜,你撿回一條命,卻成了個廢物,這幅樣子出去也隻能任人欺淩,徒惹故人傷悲,倒不如我送你一程,一了百了吧?”

吧字剛剛出口,陳亭就已到了眼前!

極為恐怖的速度!

這是他之前從未表露過的實力,就憑這一步千裡的功夫,即便除去靈力,也足以躋身凡間一國頂尖高手了。

以長明如今狀況,哪怕看清對方出手,身體反應也無法跟上。

這輕飄飄的一掌,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春朝劍橫在中間,如憑空而生的天塹,長明隻覺一股輕柔之力將自己推開,他原先站的位置就成了雲未思,陳亭的攻勢如泥入大海,登時無處施展。

他不疾不徐與雲未思周旋,似有無限耐心等到雲未思露出破綻。

長明看了片刻,眼角瞥見天色逐漸暗淡,黃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夜吞並。

陳亭想拖延時間!

當長明意識到這一點時,最後一絲白光正好消失在地平線。

雲未思有些恍惚,身形難以控製搖晃了一下。

陳亭嘴角翹起,長劍驀地出鞘,劍尖點向雲未思!

劍勢如風,點水成冰!

黃昏交割,陰陽邊緣,雲未思沉睡,而雲海即將蘇醒。

但這恍惚的片刻工夫,卻已足夠讓陳亭置他於死地!

劍尖與肌膚之間相隔不到一寸,劍風卻已將雲未思眉心劃出一道淺淺血痕。

陳亭目光一凝,生生停住動作。

並非他突然心生憐憫,而是孤月劍被握住。

被一隻手握住。

空手接白刃。

血從指縫滴下。

一滴,兩滴,一連串。

他不必看,就知道對方掌心現在必定已經血肉模糊。

“你居然……”

陳亭嗬的一聲冷笑。

“沒想到當年將所有徒弟逐出師門的九方長明,竟還是個愛護徒弟之人!”

他想也不想便將劍往回抽出。

如此一來長明指骨必然被悉數震碎。

但就在此時,又有另外一柄劍橫生攔截,劃向陳亭手臂。

他想要保住手臂,就不能不撤手棄劍。

陳亭果然撤手了。

孤月劍掉落在地上,陳亭也不去撿,他殺人不成,陰謀敗露,臉上還帶著心情不錯的笑容。

“你們再不回去,可就晚了。”

話音方落,城中方向,傳來一聲尖叫。

寂靜深夜,淒厲哀絕,貫穿人耳。

長明臉色微變。

夜深之時,玉汝鎮劇變,便是由此刻開始,陳亭故意現身引人離城,不惜暴露自己,竟是為了讓他又一次錯過了探明原因的機會?

第35章 雲未思若是知道了,怕是得氣個半死。

是繼續截殺陳亭還是回城?

陳亭已經幫他們作出選擇。

他在說完那句話之後,立刻抽身後撤,飄然拂袖。

長明他們若是再想追上去,就會失去挽回叢容眼睛的唯一機會。

更何況——

在長明倒下的前一刻,雲海伸手將人攬住。

他點住止血的%e7%a9%b4道,用春朝劍裁開一截袖子,裹上對方血肉模糊的掌心。

雲海知道,此時長明必然是痛極。

“站穩,我先殺了他。”

“來不及了,先回城,去客棧找叢容!”

現在趕過去,也許還能阻止她的悲劇。

長明神情尚算平靜,但額頭汗珠正一顆顆往外冒,刷得臉色冷白晶亮。

雲海二話不說,攬住長明的腰,足尖一點往城中疾奔。

城門緊閉,但雲海輕功足以輕鬆翻越不高的女牆。

這道女牆就像界線。

越過之後,迎接他們的,是無儘死寂。

偌大玉汝鎮,已經相當於內陸比較繁華的縣城了。

但現在,剛剛天黑不久的時辰,卻沒有萬家燈火,隻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

偶爾角落裡響起的一兩聲哀嚎與短兵相接,仿佛黑暗深淵中最後的絕望掙紮。

掙紮過後,等待的隻能是永遠沉淪。

“你有沒有聞到……”

一股奇異的香味四處飄蕩,甜得發膩,讓人隻覺反胃。

長明話未說完,接連咳嗽好幾聲,順帶也咳出一大口血。

雲海透過衣裳都能感覺到對方肌膚傳來的滾燙。

黑暗中蠢蠢欲動的生物從四麵八方趕來,循著鮮血香甜的痕跡,悄無聲息將觸角伸向似乎毫無防備的長明後背。

雲海突然回身!

劍起劍落!

一條正欲搭上他後肩的胳膊被斬斷,劍光落處,身軀隨之被劈成兩半。

轟然倒地,卻無鮮血噴濺而出。

借著半隱雲後的紅月粗看幾眼,那軀殼分明已經乾癟了,眼睛周圍的肌膚都塌陷下去,臉上布滿裂紋,暴露出皮下的紅色肌理,眼睛圓睜卻泛著詭異青灰色,直直瞪向夜空。

由此延伸而去,直到巷尾,如這屍體一般的活死人,正密密麻麻,大批朝他們蜂擁而來。

這些人穿著玉汝鎮居民的服飾,外形神態卻無一例外呆滯木訥,身體發膚更像麵目猙獰的妖魔,他們雖然腳步遲緩,將二人前後左右的道路完全堵住。

雲海的目光掃過這些活死人,落在僵屍大軍身後的八角樓上。

兩層高的建築很精巧,飛簷下還掛著風鈴,隨著夜風當啷作響,仿佛無言命令,指揮大軍夜行。

簷角方寸之地上,立著一人,富手背光,看不清長相,隻能看見他的衣裳迎風飛揚,獵獵作響。

“司徒,萬壑?”

雲海聽見身旁的長明輕聲道。

似不確定,又像在問他。

司徒萬壑。

雲海搜索記憶,不費功夫就能想起來。

長明說過,此人修為足以躋身天下十大宗師。

當年玉汝鎮慘案,正是司徒萬壑比旁人更早趕過來,隻是凶手早就跑了,所有人一無所獲,後來這樁慘案依舊是個謎團。

現在看來——

雲海微眯起眼,看向司徒萬壑。

現在看來,也許不是找不到凶手,而是當年許多人都沒想到,堂堂宗師級彆的修士,居然會去屠鎮,將上萬手無寸鐵的百姓變成活死人吧。

……

雲長安麵色蒼白,汗如雨下。

不算熱的天,他的後背卻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濕淋淋貼在身上,難受得很。^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換作往常,他一定跳腳抱怨不休,趕緊換上一套乾淨舒服的衣裳了。

但此刻,他卻無暇顧及這些。

長劍捅出去,一個活死人被捅穿身體往後倒,跟在他後麵湧上來的同類也都順勢滾下樓梯。

但這隻能讓雲長安他們喘熄片刻,因為很快就會有新上來的活屍踩著同伴填上來。

前仆後繼,仿佛永無止境。

可這些“怪物”,在不久之前,還是有說有笑,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雲長安甚至能認出其中不少熟悉麵孔。

扒著樓梯扶手朝他抓來的,是客棧跑堂的夥計,今早剛剛給他端上一碗餛飩,聽說他要蔥,又跑去後廚要來一小把蔥花,還笑著說郎君您慢用,這玉汝鎮我最熟了,您若想四處逛逛,也可以找我。

剛剛撲上來,動作最為凶狠的女子,是客棧外頭不遠處賣胭脂的,那時他正與叢容胭脂攤邊上吵嘴,這賣胭脂的娘子對他們說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彆在外頭讓小娘子難堪,有什麼話回去再說。當時他和叢容還異口同聲一致對外,說了句誰和他(她)是小兩口。

還有住在同一層的房客,以及早上還被他多看了兩眼,風韻猶存的浣衣娘子。

這些人,現在通通都變成恐怖的怪物,他們力大無窮,失去人性,隻對鮮活的生命感興趣,雲長安親眼見過一個來不及逃跑的人被這些怪物撲圍上去撕咬生吃,又在不久之後蘇醒變成新的怪物。

隻會喘氣,沒有人性,不會說話,沒有正邪喜好,一心追逐血肉,不是怪物又是什麼?

雲長安甚至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天黑仿佛一個號角,吹響所有人體內的怪物,可為何他卻沒有變成怪物?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海裡攪成漿糊,混淆時間與理智。

“快,這裡擋不住了,去上麵!”一名少女帶著哭腔喘熄道。

聶峨眉是與他住在同一層的房客,據說是準備去參加千林會的修士,但與她同行的師姐妹,剛剛也變成怪物之一,轉頭攻擊曾經的同門,聶峨眉不忍心下狠手,差點也變成怪物的盤中餐。

修為在遇上這些刀槍不入,隻要有殘軀就能攻擊人的怪物時很難發揮作用,更何況這些怪物裡也有一部分修士,他們變成活死人之後,攻擊力比普通人更大,尋常兵器根本奈何不了。

被她一喊,雲長安回過神,趕緊轉身往樓上跑。

但他還背了個人,力氣耗儘之後腳步開始虛浮,走沒幾步就被台階絆倒,身後一隻手伸過來,差點將他背上的人抓出血痕。

關鍵時候還是聶峨眉出手,將那隻手斬斷。

“快點啊!”

她伸手拉了雲長安一把,轉頭踉蹌奔向頂樓。

“你把我放下吧。”

叢容趴在雲長安背上,平靜道。

她原是不肯出聲,生怕影響他們殺敵,現在卻忍不住了。

“我是個累贅,你帶著我也沒用的,你要是能回京,就給他們說,說我死了,彆說我變成怪物……”

叢容哽咽,雙目卻已變成兩個黑洞,流不出半點眼淚。

她甚至不敢睜眼,隻能緊緊閉著。

“少廢話,抓緊我!”

雲長安喝道,跟在聶峨眉後麵狂奔。

所有事情還要從那一聲尖叫講起。

睡夢之中的雲長安被驚醒,想起那叫聲來自叢容。

他再討厭叢容,也不至於希望她死,所以趕緊起身,隨便套上外衣就跑去對方廂房。

可他沒想到,自己會徹底陷入另一個噩夢之中。

他永遠忘不了踹開房門之後,趴坐在窗前的叢容回過頭來,眼皮下是空蕩蕩的凹陷,兩顆眼珠不翼而飛,白天還活蹦亂跳的少女變成失去雙目的瞎子。

多麼希望現在還是在做夢,會有一個人將自己叫醒,告訴他眼前這些全都是幻覺。

客棧是城中最高的樓房,可也隻有四層,他們很快跑到頂樓平日提供給貴客吃飯的寬敞包廂,聶峨眉守在門邊,待雲長安前腳進來,她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