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影。
名字可以脫口而出。
長明微微張口,水泡從嘴角湧出,很快又被溫暖氣息覆蓋。
水麵上,以一敵百的奮勇逐漸變成單方麵屠殺,血肉被撕開細碎灑在水麵上,很快又被精準找到吞吃入腹。
星星點點的血潑濺入水,又很快暈開,與水化為一體。
一麵修羅血海,一麵夢幻泡影。
水裡水外,兩個世界。
……
時間倒流,混亂,來回遊移。
長明發現自己再度來到萬神山。
那是幾十年前的他。
如夢境延續,他終於想起之前在彩虹橋下的往事後續。
當時他遊曆萬神山,卻發現這裡不同以往的秘密。
荒蕪隱秘的山脈間,不知何時出現一個個的坑洞,正不停往外散發黑氣。
他捏了個劍訣,幾道勁風掠去,黑氣被打散,在半空凝聚為人形,黑中冒著紅光,團團朝他圍過來。
這些還未成形的妖魔怎麼可能傷他分毫,不多時就被九方長明打得潰不成軍。
他甚至從坑洞中揪出一隻已經成形的魅魔,對方上半身已經化為人形,妖%e5%aa%9a勾人,下半身卻還維持黑氣的形態,魅魔以精氣為食,魂魄則是最好的修行之物,長明眼前這隻魅魔,少說也吃了數百人的魂魄,才能修成這般模樣。
但萬神山四處荒蕪,人跡罕見,魅魔又能上哪尋來這麼多的魂魄?
長明將其錮而未殺,想從魅魔口中問出內情。
飛沙走石,混沌無光。
魅魔在他的壓製下掙紮求饒,不得不一點點吐露實情。
“您想必也知道,如果無人邀請,我根本不可能從黑暗深淵來到現世的!”
“是誰邀請你們?”
“我也不知道……啊!”
長明收緊掐住她喉嚨的手,絲毫沒有半點憐香惜玉。
那張國色天香的臉瞬間落淚。
可惜她遇上了一個鐵石心腸之人。
“說。”
“那人會、會道法!”
“哪門哪派的?”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他,隻聽過聲音,應該是個男人,他在萬神山布陣召喚我們,還訂下血契邀請我們過來,他說,隻要我們……”
聲音越來越小,長明略略鬆開力道,湊近一些。
不料魅魔忽然麵色一變,青麵獠牙,獰笑朝他撲來!
血盆大口,黑氣漫天。
他驀地睜開眼。
抱住他的不是魅魔,而是雲未思。
準確地說,是夜晚的雲海。
“這是哪裡?”
“第九重淵,虛無彼岸。”
第32章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從腳下蔓延開去,是一望無際的鏡麵。
看似鏡麵,實則是水。
人虛懸其上,步步生出漣漪,如有浮力,羅襪未濕。
有些像彩虹橋下的鏡湖,卻又不是。
因為鏡湖映照的,永遠不是湖麵上同步的景象。
而這裡——
長明低頭,看見自己的臉。
水麵上煙雲繚繞,更有星星點點的光錯落開來,輕輕晃動,似在無聲引誘彆人去點。
“這些光是什麼?”長明問道。
雲海沒有回答,他直接足尖一點,將長明帶到半空,俯瞰這廣袤沒有邊際的虛無世界。
所有光團從腳下蔓延開去,散作滿天星,入目皆是柔和溫暖的淺黃色在發光,如星河倒置,夢裡浮生。
除了長明,也不是沒有彆人來過。
雲海見過許多人乍來此處,都會震撼莫名,沉浸其中。
但在這裡,時間是最不值錢的,也是最狡猾的。
一旦神識跌落其中,也許再也無法找回來。
長明僅僅失神一瞬,很快看出端倪。
“這些光,是按天上星辰來排列的?”
“不愧是昔日的天下第一人。”
雲海調侃戲謔,“我還以為,你被那些禿鷲嚇傻了。”
長明咳嗽幾聲,剛才跟徐鳳林動手,他也受了些傷,打的時候沒感覺,這會兒脫離險境,傷口就開始疼痛,很快牽扯全身,要不要雲海攬住他的腰,長明根本站立不穩,更不要說虛懸半空了。
星辰圖的想法浮現腦海,腳下光團的分布規律就更加清晰了。
那裡是北鬥七星,還有南方的鬼宿,張宿,柳宿……
“這些,都是雲未思布置的?”
“修無情道者,舍情而忘生,每一個光團,都是他主動舍棄的一段過往記憶。但來到這裡的人,碰觸光團所看見的,亦是他們自己的過往,有些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不願回來。你看見有些光團周圍徘徊不去的藍色星光了吧?那些都是執迷不悟者的魂靈。屍骨無存,魂魄猶存怨念,不肯放下,外麵也許隻有數十年,這裡卻是千百年。”
長明:“那你看見了什麼?”
雲海:“我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什麼也看不見。”
他伸手去碰離自己最近的光團。
後者一觸即散,如聚攏一起的螢火蟲分散開來,四處飛舞,片刻之後,才又重新在原位慢慢聚攏。
“你不是應該早就猜到了嗎?”
這裡時光混沌,過去現在未來失去意義,長久以往,生命也會失去意義,記憶不必存在,神智與魂魄分離。
雲未思也難以擺脫這樣的命運。
白日裡的雲未思,將過往舍棄,沒了七情六欲。
而他,雲海,隻存在於夜晚,憑空出現,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即便此時此刻,也是曇花一現,稍縱即逝。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不一樣。”
長明沒有再試圖去說服雲海。
他用欣賞美景的目光去欣賞腳下星河。
雲海甚至不知道他這份從容愜意是從哪裡來的——
明明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修為儘失,連能否從這裡出去都未知。
能來到這裡的人,無不是人中龍鳳,但他們之中,有的為法寶靈器而來,有的為淬煉自己增進修為而來,還有的,覺得自己過往皆可拋棄,希望在這裡找到新生。
但最後,這些人全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葬身此處,魂靈徘徊不散,成為萬千星海裡的點綴。
“我方才,倒想起了一些舊事。”
“哦?”
“關於這九重淵的。當年我上萬神山,抓住一隻魅魔,她說,是有人以血為契,將他們召來,就算我殺了她也無用,她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們都說,是你與妖魔合作,背叛所有築陣抵禦的人。”
“死人是不會開口為自己辯解的,我隻是碰巧還活著。”
“那到底是誰把妖魔召來?”
“當時我在魅魔手心發現司徒家的印記。”
“虛無彼岸曾經也有個姓司徒的人進來,他說他叫司徒遠。”
雲海伸手朝前方不遠處一指。
“他的魂魄應該就在那裡。”
長明:“我記得司徒遠,他是司徒萬壑的侄兒,我發現印記之後,就去了司徒家,找當時的家主司徒萬壑。”
雲海:“司徒萬壑,很有名嗎?”
長明:“當時天下有十大宗師,司徒萬壑身在其中。他閉關苦修多年未得突破,為人又偏激固執,不愛佛道偏愛旁門,與妖魔合作並不奇怪。但當我趕到司徒家時,司徒萬壑已經死了。司徒家的人說,就在前一晚,他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當時天現異象,方圓數十裡的人都看見了。”
雲海:“也許是假死。”
長明:“我也想到了,但司徒萬壑的屍體,是我親眼所見,做不得假,之後司徒家少了一名宗師,元氣大傷,自此一蹶不振。”
雲海:“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進來的那個司徒遠說,他想突破心魔和修為,振興司徒家。”
長明:“這就說明,司徒萬壑的的確確是死了,否則他不會坐視司徒家衰敗。當時萬神山上的魔坑已經越來越多,不少妖魔在人間肆虐,魔氣吞噬洞天福地的靈力,尋常人也無法消受,它們所到之處,屠城屠村,後來更善於隱藏自己,偽裝為人。許多人苦尋對付之道,昆侖劍宗的任海山提議,在萬神山布六合燭天陣,將魔洞徹底封住。他找到我,希望我也出手相助。”
雲海:“你答應了。”◆思◆兔◆在◆線◆閱◆讀◆
長明:“我答應了。當時我一直在追查這件事,卻沒有頭緒,我覺得,幕後之人一定不會坐視六合燭天陣布置完成,徹底封上那些魔洞的。”
雲海:“但布陣過程中出了意外?”
長明:“不錯,我負責坎位一角,隻要保證身前燭火不滅即可,但當時他們接二連三出了意外,我獨木難支,最終功虧一簣,我神魂俱傷,最終流落黃泉,直到重回人世。”
雲海:“意外最先出在誰身上?”
長明凝神想了片刻,搖搖頭。
“不記得了,那時候情況十分混亂,我的思緒至今也殘缺不全,無法悉數回憶起來。”
長明伸手,去碰觸距離最近的一團光。
在指尖即將接上的瞬間,雲海握住他的手腕。
長明看他。
對方的動作不像是要阻止自己,倒像是——
雲海握住他的手,去碰那團光。
眼前煙花炸開,白茫茫如鵝毛大雪覆蓋天地。
所有一切,回歸原點。
雲海在這裡見過許多人。
看見他們進來之後,重新曆經輪回生死,看見他們喜怒哀樂痛哭流涕後悔不迭。
那時雲海沒有半分觸動,甚至還覺得滑稽可笑。
但現在,他卻想看長明的過往。
這些光團不是簡單的往事回放。
即使它們已經發生,卻不意味著不能改變。
如果長明知道,又會怎麼做?
他對此人,終究是動了本不該有的好奇與探究。
……
雲海睜開眼。
夜色正濃。
他站在一片樹林邊緣。
左邊是茂林,右邊是溪水。
樹林方向傳來咳嗽聲,還有不遠處馬車轆轆的動靜。
周圍有些暗。
雲海張手就想召來燈火,卻撈了個空。
他愣了片刻。
“劍來。”
手中空空。
像在天垂城一樣,靈力徹底消失,蕩然無存。
車輪終於停下來。
馬車停靠在官道旁邊。
簾子掀開,少女從裡頭探出頭,左顧右盼。
“小娘子,前邊可不能再走了,危險!”
少女隨手指向路邊坐著咳嗽的長明。
“那不是還有個人嗎,他也好端端的!”
車夫哎了一聲,苦口婆心:“前麵就是界碑,再往前經常會有黨項人出沒劫掠的,去不得!”
少女:“可我聽說,今年的千林會在西域沙海舉行,有不少神仙高人,我若想拜師修仙,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車夫:“那些神仙飛來飛去的,誰會低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