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瞧見長明過來,也懶得遮掩了,這事鬨成這樣,遲早本門上下都會知道。
如果見血宗使者態度堅決要人,那麼掌門就得麵臨兩難抉擇。
不給,得罪見血宗。
以見血宗的實力和行事風格,想要血洗七弦門這麼一個門派,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若是這麼把劉細雨交出去,七弦門顏麵掃地從此抬不起頭不說,七弦門就連半點崛起希望都沒有了。
長明從頭到尾沒有插嘴,隻是默默地聽。
他想,自己幾個徒弟,都混得風生水起,人見人怕,唯獨他落魄狼狽,寄人籬下。
他又想,當年周可以就行事乖張,動輒偏激,這麼多年過去,果然本性難移,越發“長進”了。
跟何大廚閒話的人很快離開,留下何大廚在那唉聲歎氣。
“你也聽見了吧?”
他看長明一眼。
“彆看本門好像人挺多,在人家麵前還真夠不上一根小指頭。除非掌門能說動見血宗使者改變主意,不然,哎你說,這要是真把人送過去了,咱們七弦門以後在外麵還能抬起頭做人嗎?”
何大廚也沒指望長明能出什麼主意,純粹就是找個人絮叨絮叨。
長明道:“劉細雨能打贏見血宗來使嗎?”
何大廚剛要說自己也不知道,就聽見主峰方向傳來驚天巨響。
二人循聲望去,但見主峰三清大殿上空霞光炫目明亮,宛若旭陽當空。
劍破長空化為巨響,鈴鐺驄瓏清脆悅耳,但兩種聲音此刻交雜一起,卻有股說不出的刺耳,令人耳膜刺痛,禁不住捂住耳朵。
何大廚嘶的倒抽一口涼氣,立馬露出難受神色。
當此時,兩道身影若隱若現,交戰半空,依稀能看出一男一女。
男的持劍,女的舞綾。
“是劉師叔!”
沒等長明疑問,何大廚就道出對方身份。
“另外一個,好像是見血宗那妖女,他們交上手了?”
離得遠反而看得更為全麵宏觀。
長明如今雖然身體不濟,修為尚未恢複,但眼力沒有消失。
短短片刻,他便可斷定,劉細雨要輸了。
果不其然,一炷香之後,劍光越來越弱,綾鍛趁虛而入,牢牢絞住劍身,真氣順勢將劍絞齏粉。
劉細雨整個人往後飛出落地,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內,想必受傷不輕。
何大廚吐出老大一口濁氣,表情說不出的失望。
但這在長明看來卻是意料之中。
七弦門弟子眼中的修真天才,畢竟也隻是七弦門的天才。
更何況見血宗這位來使,的確有些不一般。
這一戰的勝敗,對長明無關緊要,對七弦門上下卻是關鍵性的一戰。
事後不光何大廚唉聲歎氣,幾乎長明見過的每一個人,都陰雲密布,愁眉不展。
所有人都很清楚,劉細雨恐怕避免不了去見血宗的命運了。
而在外人眼裡,七弦門連嫡傳大弟子都能交出去,恐怕也很難再有作為了。
眼看何大廚也沒心情檢驗朝露菇是否新鮮了,長明放下籃子,忽然%e8%83%b8口劇痛,心知舊傷又要發作了,趕忙尋了個借口告辭離開,先行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如今的身體就像風中殘燭,破敗不堪,經不起哪怕是吹一口氣,雖然略有好轉,表麵上看與常人無異,但發作起來洶湧澎湃,有時連自己都控製不住。
一路強忍,及至推開房門,長明踉蹌前傾,半身摔在地上,直接人事不省。
若換個地方,他斷然不敢這樣昏過去,就算咬碎牙也得強撐著一絲靈台清明,但七弦門有個好處,大隱隱於世,他這裡又冷僻安靜,平時連何大廚都鮮少過來,是個絕佳的休養之地,反倒比他在彆處療傷安全許多。
不知過去多久。
長明隻覺心口如有擂鼓,狠狠一下,震得他心臟連同耳膜生疼,神誌突然被人猛揪起來。
有人在慘叫!
聲音好熟悉!
而且就在不遠處!
長明驀地睜眼,臉色慘白,身體還沒從方才的發作中緩過勁來。
但他已經想起是誰了。
是小雲,那個少年!
第5章 他落入了一個局。
長明剛追出院子,就看見散落一地的酸果。
藤條籃子很熟悉,跟早上送來的朝露菇一樣。
沒有人會專門送東西過來,隻有小雲。
長明眉頭微皺,追了上去。
七弦門雖然不大,也有幾座山峰。
他們所在的麟德峰,屬於外門的外圍,平時隻負責外門弟子的日常補給,衣食住行,人不多,住處之間相隔大老遠,他去何大廚那裡,平時走路都得走上一炷香。
這種情況下,即便旁人聽見慘叫聲,一時半會也難以及時趕到,畢竟外門的管事雜役們,頂多就是身手利落些,禦物飛行那等功夫,還得內門高階弟子才能學會。
慘叫聲越來越近。
一路循跡,地上雜草隨著對方行蹤而倒向一麵,葉尖隱有冰霜。
他順手將冰霜刮了點下來。
如今遠遠還沒到結霜的季節,這似乎是一種真氣凝成的功法。
至於隸屬哪門哪派,是道是魔是佛,不好判斷。
長明沒有多耽擱,加快腳步奔向聲音來源。
“啊!————”
慘叫聲戛然而止。
近在咫尺!
“……在哪裡?”
“我不知道……”
夜風裡傳來飄忽的對話。
一方淩厲,一方恐懼。
後者的確是小雲的聲音。
長明快步追上前,手指微動,掌心已經多了兩道白符。
白符飛掠出去,順著風飛速膨脹,須臾化為兩隻幼小狐狸,轉眼沒入草叢。
下一刻,前方尖叫乍起!
不像人聲,倒像是狐狸被捏住喉嚨的慘叫。
長明沒有片刻遲疑,當即又是幾發紙箭射出。
悄無聲息,紙箭一去不回,仿佛被黑暗吞沒。
就像這夜,混沌模糊看不清方向。
樹欲靜而風不止。
雲霧亂卷,月影亂跳。
長明衣袂俱被吹得高高鼓起,他感覺前方發生的事情並不簡單。
小雲很可能被賊人擄走甚至遭遇更嚴重的事情,但是又會是誰大半夜突然闖入七弦門從而擄走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雜役?
是見血宗的人?
還是小雲無意中撞破什麼秘密,被七弦門的人追殺?
紛亂念頭從腦海中快速滑過,長明的腳步戛然而止。
四下無人。
荒郊野外,雜草叢生。
這是半山腰一塊比較平整的坡地。
春季繁花盛放,連外門女弟子都喜歡過來賞景看花。
但現在——
前麵趴著個人。
頭麵朝地,一動不動。
對方一身白衣,袖子的金線在月光下隱隱生輝。
不是小雲。
長明沒有貿然上前,他舉目四望,卻找不到行凶人的蹤跡。
而恰在此時,四麵八方,由遠而近,人群湧動,紛至遝來。
幾乎沒給他任何反應的工夫,劍光挾著人影落在周圍!
長明心下一沉。
所有不祥預感瞬間成讖。
終究是太久沒入世,大意了。
“是劉師叔!”
“劉師叔在那!”
有人撲上前去,將白衣人扶起。
長明沒見過劉細雨,但從對方長相和周圍人反應來看,這的確就是七弦門前程無量的“玉君子”了。
原本意氣風發的掌門大弟子,七弦門未來的希望,此刻正軟綿綿被人翻過來。
麵若金紙,嘴角淌血。
“師父,劉師弟的手足骨頭全碎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劉師叔他、他沒氣兒了!”
四麵八方,目光灼灼,全都落在長明身上。
他沒想過逃走——這會兒逃走也來不及了——他的前後左右依舊被牢牢封住去路,不留半絲縫隙。
探究防備敵意如密密麻麻的針,刺向長明。
“都讓開!”
七弦門掌門排眾而出,神色沉重來到劉細雨跟前。
彎腰探息,又不死心地將手懸在對方額頭上方。
微微藍光自掌心流入劉細雨體內。
長明知道,這是一種尋魂之術。
人死了,魂魄尚未完全離體,若能召喚出來,稍加詢問,即可知道生前情況。
但他探尋半天,就像手在一個空盆子裡撈了半天,卻一無所獲。
這說明,劉細雨已經徹底死透了。
連魂魄,也早就離體,不知去向,也許被人攫走,也許消散在天地之間。
早有弟子分散開來,四處搜查異狀。
長明被圍在中間,麵對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對方還想從自己身上問出點什麼,自己恐怕會馬上被七弦門眾人的怒火撕成粉碎。
“我不是凶手。”
趕在他們出聲質問之前,長明就先一步開口了。
“我是外門雜役,在何大廚手底下乾活,方才聽見門外異動,這才追出來察看。”
“我靈脈受損,沒有修為,殺不了劉師叔,你們不信可以驗查。”
他主動將一截手腕伸出。
掌門冷著臉瞥旁邊一眼,立時有人出來,捏上他的手。
對方動作粗暴,長明不以為意,微合上眼,任憑對方察看。
“師父。”
那人衝掌門搖搖頭。
意思很明顯,他認為長明的確沒有能力乾出這種事。
劉細雨何許人也,哪怕他在外麵名聲不顯,還未登堂入室,好歹也有中階高手的水準了。
能夠擊殺一名中階高手,顯然不是眼前這個病懨懨,沒有半點靈力的男人能辦到的。
掌門張琴麵沉如水。
他對劉細雨寄予了多少厚望,此刻的心情就有多沉痛。
先是見血宗前來要人,劉細雨敗於見血宗使者之手,而後又是劉細雨被人所殺。
人還是在自家地盤上被殺的,傳出去,七弦門何以立足?
幾百年基業,怕是衰敗在此一夜了!
他忍住去掐長明脖頸的衝動。
這人不能死,他很可能看見了什麼。
張琴咬著腮幫子,竭力控製情緒。
“你叫什麼?”
“長明,在何大廚手下乾活。”
“去將老何帶來。”張琴吩咐弟子,繼續親自審問他。“你剛才看見了什麼?”
長明:“外門有個叫小雲的孩子過來給我送東西,我聽見外麵有響動,出去卻隻看見東西,沒見著小雲,又遠遠聽見動靜,就追了出去,結果就到這裡來了。”
在張琴看來,一個外門幫廚能麵對這麼多高手修士還如此鎮定,應答有序,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長明也很明白。
但他很難裝出緊張害怕的樣子。
他需要時間,來梳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外門弟子連同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