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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31 字 6個月前

張文狂擦額上汗。

風若依然沒表情,目光虛虛地抬起。

他並不關心這亂七八糟的案子會怎麼進行,徐清圓和郎君都是世上少有的才智卓越之人,他們有辦法的事他不必操心,他們若沒有辦法的事他更不必操心。

風若隻是再一次覺得郎君何必養這一家白眼狼。

郎君真是對誰都很好。

但風若早就和郎君說過,這一家子人不知感恩,遲早會反咬郎君一口。

郎君一貫說沒關係。

如今風若明白了,確實是沒關係。

因為這也在郎君的預料中。

他家郎君,一身清潔,什麼也不要。晏傾的身份他從來沒打算霸占到底,從來做好了還給彆人的準備;韋浮的一腔不忿,郎君要幫韋浮得回這個公道;如今郎君回到長安,大約又在做其他不惜自毀的安排。

那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他就應該得到世人的喜歡與愛戴。

風若眼睛看著大理寺獬豸帷幕上“公明廉威”的牌匾,眼中微濕,抱臂挺腰:他等著徐清圓將公正給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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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名晏傾的書生,一生在幽州那樣的地方小人得誌,到了長安見山望水,哪裡比得上徐清圓的洞察能力?

在徐清圓的逼問下,他吞吞吐吐道出真相——

大魏初初建國時,皇帝便召天下人,說重開科舉。

這個書生從小讀書,被家人寄予厚望。但是南國時期的科考,他名次極為不理想。他當時可以說生不逢時,因南國很快結束了科考。沒想到龍成元年,科考重新開始。

那是他這樣小寒門登高的唯一機會。

他壓力巨大,越臨近日期,越是驚慌。他參與了幾次縣考,皆成績差極。龍成元年的下半年,他又一次名落孫山,渾渾噩噩地回家,滿腦子都是家人失望的歎息。

他不敢回去麵對家人,鬼使神差下,選擇投河。

他沒有死掉,被人救了上來。

他趴在地上吐水喘熄,抓緊時間呼吸新鮮空氣,覺得活著還是比死了強。

這時,他聽到溫和清淺的男聲:“大國初建,百廢待興,此地也不是窮苦之地,你一介書生不思讀書不願報國,你為何要自儘?”

這個真名晏傾的少年抬起頭,看到了風若那個娃娃臉的年少侍衛後,坐著怎樣一個風華至美的少年郎。

他坐在半人高的稻草後,九月天高氣爽,日光葳蕤,光華在他身上跳躍流動,潤澤清澈。

那是夜下明華,海上明珠,在一切荒蕪間徐徐綻放。

起初書生沒有看清他麵容,已覺得那人氣質高渺,如同謫仙,不類凡人。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太子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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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在公堂上低聲訴說:“他後來告訴我,他在養病,四處閒走,見到我投河,便讓風侍衛救了我。

“我沒本事參加科考,可我一家人都等著我考取功名……我痛哭流涕,我那時以為我已經死了,見到的是仙人。因為這世間,怎會有他那樣好看的少年郎……我和他說了我的所有煩惱,他當時並沒有吭氣。

“過了幾日後,他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接受一種人生交換——他來做晏四郎,他來當晏傾,他替我考試,替我家掙功名。隻要我將我的身份交出去……隻要我以後藏起來,改名換姓,不做晏傾。

“我自然同意了。晏傾算什麼了不得的身份?街上一抓都一大把。誰不想要偷懶的人生?誰不想要有一個人替自己負重?我覺得讀書多難啊,考試多難啊,即使考中後還得和那些大世家子弟打交道,當官也不見得輕鬆……隻要讓他成為晏傾,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這是多麼利於我的交換條件。

“於是……我就照著他說的那樣,賄賂主考官,到處拜訪高官……”

百姓們不屑地看著這個人。

這個書生漲紅臉強調:“可我才是晏傾,我才是!”

張文:“來人,將所有人押下去……此事涉及太廣,本官要上奏中樞。還有左正卿,也要被審……韋府君,林相,麻煩你二人一並關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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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天光放朗,卻已入夜。

晏傾與皇帝在芙蓉園的交談結束,起身告退。

臨去前,皇帝閉著的眼睜開,問晏傾:“你當年為什麼要來大魏當官?當上華天的主人不好嗎?當無冕君王不好嗎?你若不走那一步,今日世人也不會懼怕你到如此地步,不會如此沉不住氣。”

晏傾清渺背影,驚鴻浮影,雪浪拍案。

他轉過半張臉,皇帝看到他麵上的沉靜安然,如月之升,如天之浩。

晏傾道:

“我放心不下。”

暮烈怔忡。

他聽到晏傾寬讓平靜的解釋:

“南國滅後,大魏初建,四處荒蕪,百姓苦頓。我雖自願離開,將一國托付於他人,卻又生怕我選錯了路,生怕百姓過得更加苦,生怕自己辜負太多。

“我僥幸未死後,心中空茫,不知何往。我的屬下們建議我四處走走,散散心。我本沒有什麼心可散,但我確實在那段時間去了很多地方……比我當太子羨時去過的地方多得多。

“去的地方多了,見到的百姓多了。我見人人皆苦,見國之艱難,便想我不該那樣頹然,我應該來長安一趟。”

晏傾向暮烈頷首。

他撐開傘,衣袂飛揚,走入幾乎沒有雨絲的濃濃夜幕中。那安然自若的氣度,已百煉成鋼,萬物難摧。

他輕而靜的聲音,長久地縈繞在暮烈耳邊:

“我想看一看,國之何往,士之所終。”

他學了一身本事,有滿肚子的治國理念,他尚未看到這個國家走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他有那麼多同道人先行離開人世。他尚且偷生,他尚且不死,他便想回到一開始的終點,重新開始——

他想看一看,在無數人的努力下,這個國家要往哪個方向走,士人的終點理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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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浮被大理寺的人扣押,隻是因他是京兆府少尹,因這個案子要更厲害的人物來審,他便不會被關押在大理寺,而是會被關在他自己的府邸,等待皇帝來過審此案。

韋浮臨去前,看眼癱坐在地滿臉茫然的真晏傾。

真晏傾抓住他衣袖:“韋府君救我……”

韋浮輕聲:“幸好與我齊名的人,不是你。”

真晏傾惶然,呆坐。他看到徐清圓向諸人行禮後,在風若的保護下出了人群。他又慌慌張張求徐清圓幫他,徐清圓沒有回頭。

徐清圓腳步倉促,下台階後疾奔在夜幕中。

她像要急著去找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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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浮回到府邸後,收到管事給他的一個字條。

管事很迷茫:“郎君你在大理寺時候,有人送來了這麼個字條……”

韋浮打開字條。

字條上是清麗的筆跡。

他眸子一縮,認出了這是林雨若的筆跡。

林雨若在字條上寫:

“韋郎君,是我冒領了你的小師妹,是嗎?”

字條後,她畫了幾筆畫:河水上漂浮著一根斷木。

韋浮垂下眼,捏緊字條,疑慮重重:林雨若不是被林斯年帶走保護起來了嗎?連韋浮自己都不知道林斯年將林雨若帶去了哪裡……林雨若這張字條後的畫,是什麼意思?*思*兔*在*線*閱*讀*

她是在表達怨恨,與他一刀兩斷,還是……在提醒他什麼?

第177章 長安客16

◎  夜雨過後,長安宵禁,坊門大關,一個披著鬥篷的少女在狹窄巷間匆匆疾走。  她奔得趔趔簟◎

夜雨過後, 長安宵禁,坊門大關,一個披著鬥篷的少女在狹窄巷間匆匆疾走。

她奔得趔趔趄趄, 時而撞到牆壁。她腳步虛浮,鬥篷下時而露出的蒼白下巴,都彰顯出她先前似被下了藥。好不容易奔到一家民宿前, 她正要敲門求助, 斜刺裡一把寒刃一閃, 勒住了她。

這暗夜如陰雨後長出的腐爛青苔,黏膩稠濃, 藏著不為人知、殺人放火的勾當。

當這位被綁走的少女再次清醒時, 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她手腳被綁, 縮在一間屋舍的牆角,身上遮蔽的黑色鬥篷已被人摘去。

她抬起眼驚慌打量四周。

少女麵白眉秀, 唇微蒼然, 一綹亂發貼著麵頰。

她瘦了很多, 伶仃了很多,一雙眼睛在瘦尖的巴掌臉對比下, 顯得更加空而大。

她正是本應在樊川跳河而死、卻被人保下的林雨若。

林斯年與韋浮私下有一樁勾當,但這合作的二人顯然同床異夢。

比如, 韋浮沒有告訴過林斯年, 晏傾身上那一重重讓林斯年痛恨的身份;再比如,林斯年也沒有告訴韋浮,林斯年將林雨若帶走後十天, 有一批神秘人找上了他們。

林斯年本以為這些死士是林承派來找他, 或者救林雨若的。

但是這批死士什麼也沒說, 甚至沒有將林雨若還活著的消息告訴林承。他們似乎對林家事十分熟悉, 他們隻要求將林雨若看管起來,他們有事和林斯年合作。

那種合作,林斯年先前一直在考慮,林雨若並不知道自己這位兄長和陌生人在籌謀什麼。

今日大理寺審案,那是一樁頂重要的事,長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大理寺。林雨若終於找到機會逃脫這個樊籠……她試圖給韋浮送了字條,再試圖求人救自己。

她想要回家,想要見林承,想將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告訴父母。不斷的危機重重,讓她意識到自己這個家已經分崩離析,搖搖欲倒。

什麼背叛的侍女,與所愛人一同合作的兄長……那似乎都不是很重要了。

林雨若隻是無比地想家,想回到那個之前讓她恐懼憋悶的家中。

此時此刻,林雨若從昏迷中醒來,她看到屋中背對著她,有一個披著鬥篷的人。那人點亮了燭火,回過頭來,整張麵容被鬥篷遮住,隻露出一點下巴。

這是一位死士,武功高強,專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砰——”

木門被從外一腳踹開,林斯年高大的身體立在門口:“若若!”

林斯年一眼看到那死士,他冷笑一聲,快步進屋,走到跪坐在地、手腳被捆的林雨若身前。他彎下腰查看自己妹妹的狀況,聽身後的死士笑聲喑啞:

“林郎君,先前說要綁著她,你說不用,說她膽小怯懦,不會壞事。

“她和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不殺了她,是看在林相的麵子上,看在你們的麵子上。”

林雨若拚命向她兄長使眼色,讓兄長抽掉堵住她口的布,她有話要說。林斯年的手已經落到她麵前一寸,卻在聽了身後死士的話後,停了一下。

林斯年盯著林雨若的眼睛,慢慢說道:“是我說,可以讓若若看一下今日的審案,是我帶她去大理寺的。我將她放在大理寺對麵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