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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65 字 6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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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告彆到來了。

隔著空間,隔著歲月,山上觀望墓誌銘的晏傾,與沐浴在孔明燈火海下的徐清圓,都遙遙地凝望著對方離開的方向——

身逢此世,所有愛意都隱晦難言,無法啟齒。

身逢此世,如果思念化形,愛意不虛,一定如這場皓雪一樣遼闊廣袤,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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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晏傾返回西域,暮明姝和雲延麵對動蕩的南蠻,徐清圓跟隨著韋浮回去長安。

這一路,有時騎馬,有時坐車。徐清圓病了一場,醒來後又在馬車中看書,和林雨若說話。

到十二月時,他們到達長安。

長安不可謂不壯闊,永遠的人潮如織,街巷繁茂。馬車與車隊進入,多少百姓路人們圍觀,竊竊私語於“晏少卿怎麼沒有一起回來”“韋郎君風采依舊”。

從啟夏門入城,掀開車簾,徐清圓望著人群。

長安城宛如一塊塊方形棋盤,縱橫交錯,民居疏落,田壟泥香。日出日落,風光如舊,香車寶馬與鱗次櫛比的屋簷間接,這裡輝煌燦爛。

這裡即將迎來新年。

即將長安如春。

長安如春,可是人們不知道,他們信任和敬仰的大理寺少卿晏傾再不回來了。

徐清圓疲憊地在馬車中閉上了眼,陷入昏昏睡夢中。

第162章 長安客1

人生天地間,一葦浮江河。富貴與功名,倏忽浮雲過。

《醉時歌》

林承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夢中有一片鬨騰擁擠的菜市場,他與朋友去菜市場買雞。商販弄塌

了雞籠,五彩斑斕的雞從籠中跳出,羽毛亂飛。

正是晌午時刻,雞仰天狂鳴。

他與朋友操著刀幫忙殺雞,雞血弄臟所有人的衣服,血淋淋一片,蜿蜒如同遮天蔽日的紅血河。整個眼前世界,隻能看到那片血紅色。

林承煞白著臉、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醒來。

他的驚慌弄倒了床幃外的木架,守在門外的仆從立刻察覺,在門外躬身詢問:“相公?”

林承喘坐在床上,閉著眼:“什麼時辰了?”

回答他的不是仆從,而是從外步入的妻子,長陵公主:“天剛亮罷了!你也真是勞碌命,不多睡一會兒……今日你休沐,說好了陪若若放風箏,不許忙你的公務了!”

林承睜目,失神地看著這位在侍女簇擁下輕快步入內舍的公主。

長陵公主活潑驕傲,年過半百依然笑言笑語如同天真少女。她的一身單純,是暮烈刻意保護的結果。暮烈將自己最疼的妹妹嫁給林承,實在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信任。

可是近日……從若若回來長安後,林承看著長陵公主,總是會想到另一個女子,王靈若。

林雨若含淚泣問他:“爹,你為什麼拋棄王靈若王女郎?你知道她在甘州那些年是如何活的,你怎麼忍心拋棄一個盲女,你的心是鐵石嗎?難道你真的不曾去甘州找過她嗎?

“南國末年她是如何死的,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一點也沒問過嗎?你如何麵對我兄長?!

“還有……你喊我若若,你給我取名若若,我娘知道麼,王靈若王女郎知道嗎?你不覺得……這一切很可笑嗎?”

林雨若的質問,被林承用一巴掌回敬。

多年來,他對這個女兒疼之愛之,寵之護之。他對林斯年有多絕情,便對林雨若有多包容。嚴肅的、不苟言笑的林相是個女兒奴,這是滿長安人人知道的笑料。

但是這個笑料有前提。

自從林雨若與林承吵一架後,林承當日氣得病重,次日不得不告病休沐。在長陵公主連日的多方調解下,林承仍蒼老了很多,已經許久沒有見女兒了。

此時此刻,長陵公主坐到床邊,強硬又帶點緊張地把他拉起來,勸說他:“雖然不知道你與若若吵了什麼,但是若若小孩子,你不要與她計較。過幾日是我生辰,我辦個大宴,給你們父女找機會和解,好不好?”

林承看著長陵公主,突然說:“我第一次成婚的時候,也不過十六。與若若今日年齡,也差不多。”

……盲女王靈若,十六嫁他,十八被棄。也和若若年齡差不多。

有些人,同齡不同命。

長陵公主聽他說什麼十六歲成親,怔了一下後,臉微沉了下去。她與夫君成婚時,夫君自然不是十六歲。那林承所說十六歲娶的女人,自然不是她。

長陵公主不喜歡林斯年。

她同樣不喜歡林承回憶她不知道的那些事,不喜歡林承記憶深處的人是另一個女人。

長陵公主生硬道:“你說那個做什麼?”

林承:“我做了一個夢……”

他其實很少與長陵公主說自己的事,公務、私事,他都不與妻子分享。今日不知為何,他恍惚著、疲憊著,絮絮和她說菜市場上的血,到處亂跳的雞。

林承:“雞在晌午大叫……我在夢裡心跳突突,這不祥到了極致。我卻參不透這個夢是何意。”

長陵公主認真地聽了他的夢,握著他汗岑岑的手,認真地給他提了建議:“也許這是提醒你,我過生辰要多多殺雞?我這就去安排。”

林承:“……”

他看著妻子半天,淡淡笑了一下,將手收回,受到噩夢驚嚇的心神也一點點回歸。

林承:“好了,我這邊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長陵公主滿意,並開心於自己幫丈夫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她站起轉身,又回頭叮嚀:“我的生辰宴要在樊川舉辦,二月初十,你千萬不要忘了。”

林承沉%e5%90%9f:“二月初十,科考開試第一日啊……”

長陵公主一聽就急了:“你讓其他官員去操持,你不要去了!”

去年的科考停了一年,今年加了女科。為了防止出錯,林相被調作了今年的主試官。論理說,他應該一直在吏部那邊操持此務,確保今年科考不出問題。

但是……

林承想到甘州案中涉及王靈若的那部分,想到韋浮彙報說喬應風如何替人頂罪、終生不平以及犯了大罪,想到從甘州回來的人在私下議論說晏傾就是前朝太子羨,而皇帝陛下對朝廷失去了一個大理寺少卿不聞不問……

這一切,都讓林承前所未有的焦躁。

越是這個時候,越需要冷靜。

林承回答長陵公主:“我會去參加你的生辰宴,會和若若重歸於好的。”

長陵公主露出笑。

她眼中帶點兒天真情緒:“你那學生韋江河如何了?他與我們家若若同行一路,照顧了若若一路,我們該感謝人家啊。你說若是生辰宴上,我再次提出與韋家聯姻的意思,你那學生應該不會反對吧?”

林承皺了下眉。

他說:“江河本來就從未反對……但這事,還得問問若若。”

長陵公主嗔笑:“你真笨,虧你是相公!你女兒喜歡誰你真的看不出來?你不必管了,既然兩家有這意思,我就把這事兒辦了!”

林承話到口邊,長陵公主已出門揚長而去。林承想了想,終究沒再說什麼。

韋浮……這個學生,辦了大案,升了高官,越來越讓他控製不住。

這是一件好事嗎?

韋家人……總讓林承想到甘州,想到韋蘭亭。他說服自己韋家人並不全是韋蘭亭,韋浮什麼也不會知道,他這樣勸說自己,讓自己不要多想。

但有時候自我的麻痹與調解,本就說明自己敏銳的直覺已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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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案後,回到長安,韋浮官拜京兆府少尹,領長安二十二縣,一時間風光無限。

而中樞給滿朝文武的交代,是大理寺少卿晏傾在甘州身亡,隻留遺孀徐清圓跟隨韋浮回來。原本對徐清圓參與女科頗多不滿的朝廷官員們,聽到晏少卿為國捐軀的結局,唏噓之下,也不再反對徐清圓參與女科了。

畢竟隻有她一名女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畢竟她一人不可能撼動整個朝堂。

眾人唏噓更多的,是韋浮向上走的風光路,伴隨的是晏傾的隕落。

曾風光一時、引無數兒女敬仰折腰的“長安雙璧”,再也不會有了。

二月初八,煙雨連綿,韋浮在北裡的一家酒樓中吃酒。

曲水流觴,琵琶聲悠,黃金歌台。

清逸多端的俊朗郎君手持一酒壺,坐在欄杆旁,一手輕輕拍打木欄,聽著音律,他垂眸淺笑。酒意讓他麵染紅霞,醉意又讓他肆意不羈,青衫袍袖在細雨前翻飛,曳帶縱揚。

大魏的官員們更多喜歡夜裡的北裡,如韋浮這樣白日坐在這裡喝酒,實在少見。

因為少見,便格外清靜。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嗚嗚嗚,又有人自儘了,都是可憐人……”

韋浮靠在圍欄上,一邊吃酒,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下方曲水畔,不遠處的北裡女郎自儘案。

很快會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爭著搶著來處理此事,北裡這樣的風月場所,女子悲苦並非偶爾。在這裡呆久了,便看多了……

韋浮給旁邊一侍從一腰牌,慢悠悠說:“下去告訴大理寺和刑部,本官既然在這裡,這個案子京兆府便接了。”

侍從躬身退開,韋浮仍坐在樓上慢悠悠地看著。他喝酒間,旁邊窗前帷幔輕輕晃悠,一個男聲響起:“韋江河是這麼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嗎?還是自從甘州回來後,你改了性子了?連這種小案子都要跟人搶。”

韋浮看過去。

窗帷後,男子身形籠在鬥篷內,麵容輪廓看不清。

韋浮笑一聲。

他靠著身後牆壁,手中拿著一箸子,心不在焉地在空碗上輕輕敲擊了兩下。外頭的琵琶聲遮掩了他和神秘男子的對話,遮掩了他透著幾分醉意的低涼聲線:

“我有個計劃,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不如合作一把?”

男子“嗯”了一聲,發出疑問,但並沒有離開。

很久之後,躲在窗帷後藏頭藏尾的黑袍男子突然停頓一下,側了頭,隔著屏風,看向樓梯口。

他說:“有人來了。”

韋浮噙笑,側耳聽了一下:“哦,我約了露珠兒……你要見一見嗎?”

男子沉默。

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

隔著窗幔,韋浮感覺到他的掙紮與緊張。韋浮笑眯眯地等著,聽那人聲音沙啞地回了一句:“你叫她露珠兒……不必了,我走了。你行事多詭也罷,我不在意,不介意與你合作,但你若連累了她,若傷害了她,我不會放過你。”

韋浮“噗嗤”笑出聲。

窗子晃兩下,那人走了。

輕而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徐清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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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是在風若的陪同下,一起來北裡見韋浮的。

韋浮說,他有些曆年考卷講義,是他以前總結的。她是唯一參與女科的女郎,受天下人矚目,也許需要這份講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