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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10 字 6個月前

人們更喜歡說晏少卿和他所審的徐家娘子結親的有趣姻緣,以及大魏公主和南蠻王子那充滿戲劇美的愛情。

暮明姝即將進入公主府所在的坊,越到公主府,人煙越少。馬蹄踩在人際稀少的小巷,打更聲在隔壁街,暮明姝忽然拽緊長韁,勒住馬身。

馬一聲長嘶,馬頭被她硬生生轉個方向。一聲極快極促的破空箭鳴聲後,一支長箭插在了馬蹄前青石磚間的縫隙處。入木三分,箭羽搖晃。

明月下,高閣飛翹簷頭,站著一黑衣武袍青年。

他麵容英俊眉目深邃,挽弓拉箭之勢昂昂如劍。

他用箭指著樓下的公主,發絲拂麵,唇角一抹笑意,輕鬆、慵懶、風流。但是一雙琥珀色桃花眼中的沉冷,則更加認真。

暮明姝目光閃一下:雲延。

她從馬上跳下,將馬隨意拴在旁側柳樹下,自己則挽起袖口和裙擺,翻身跳躍,攀爬上樓閣。繁複華麗的公主衣裳是她的累贅,但她動作仍靈巧迅疾。

雲延俯眼看她爬上高樓,當她站到他麵前,慢悠悠將袖口和裙裾重新放下後,長裙曳瓦,紗袖若飛,眉目妍麗的公主殿下,發鬢間隻掉了一根步搖。

流蘇步搖從她發間搖落,雲延腿向上踢了一下,步搖便穩穩地落在了他手中。

他握著這枚步搖,向她搖晃一二。

暮明姝見拿不回來,便道:“給你也無妨,當定情信物也可。”

雲延目光閃爍了一下。

他道:“公主殿下看來是不打算歸還我的玉佛像了。這是我母親的遺物,殿下這樣拿走,是不是有些過分?”

暮明姝道:“原來是未來婆婆的遺物。待我嫁入南蠻,在婆婆墓前認錯便是。隻是不知道南蠻有沒有人死下葬的風俗,我都要學一學了。”

雲延抱臂看她。

他驀地一笑,眼中光華冷淬如冰,語氣倒很平靜:“數日來,長安街頭巷尾,儘在傳言我和公主殿下如何如何情深義重。我頗為費解,我和殿下並沒有見過幾麵,幾乎每一次見麵都有許多人在旁邊,哪裡就有‘私下幽會’‘你儂我儂’一說。

“殿下明知我心悅誰,還行此徑,如果不是逼婚,就沒道理了。可如果是逼婚,我不得不說一句,殿下不覺得自己的行徑……過於下三濫,過於丟人嗎?”

暮明姝麵色如常,壓根不因為他的羞辱而心慌一瞬:“本殿下心中愛慕王子,追慕自己喜歡的人,何來丟人,何來羞恥?”

他用嘲弄而輕蔑的眼神打量她:“愛慕?一介公主,多少人想娶,卻偏偏看上我一個小國王子。我實在不能理解你是何時愛慕我的,你用這種手段得來的婚事,難道不為成婚後的情況考慮?用非常手段嫁去異鄉,你若不是蠢,便是彆有用心。

“鑒於我對殿下的了解,彆有用心的可能遠大於愛慕之心。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暮明姝望著他。

他好整以暇地回望。

即使她使出這種逼婚的手段,隻要他不開口,婚事便仍是未知數。暮明姝要說服的不隻是一個大魏皇帝,還包括這位南蠻王子。

暮明姝閉眼,再睜眼時,她神色更淡、更涼。

她轉肩與他並立,看向如棋盤的長安夜間流離燈火,闌珊夜景。

暮明姝道:“王子認為,長安如何,大魏如何?”

雲延斟酌字句:“大魏自然地大物博,長安也是我生平見過最繁華的城鎮。西域中沒有一座城比得過長安的繁華。”

暮明姝道:“但是無論是大魏,還是長安,都不歡迎我的歸來。”

雲延挑眉:“哦?”

暮明姝眼中倒映著燈火重重:“不知道王子殿下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我自小不受我爹待見,後來跟著我爹打仗,我爹當了皇帝,所有功臣都有封賞,隻有我被賞錢。”

她自嘲道:“我是公主,如無意外,一生本就不會缺錢。賞我那麼多錢有什麼用?不過是看不起我女子身份,又忌憚我女子身份,不想我在長安待著罷了。最近兩年,為了給我那太子弟弟鋪路,我爹到處想法子把我嫁出去。但是在長安,我找不到一門好姻緣。”

雲延抱臂不語,燈火在他眼中如星河一般緩緩流動。

暮明姝:“我想離開這裡,想不受拘束,做點有意義的事。目前我唯一的機會,就是離開大魏,嫁入南蠻,重新開始。大魏長安,雖然是我的家,卻不歡迎我。”

她喃喃自語:“我想給自己換一個家。”

她偏頭看麵無表情的雲延。

她讓自己露出幾分局促、希冀、懇求的神情:“你看,我武功好,人也不蠢,我會學習南蠻話,學習你們的風俗。你可以不把我當妻子,把我當下屬也無妨。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會輔助你,隻要你……給我一個家。”

她說的情真意切。

騙人先騙己。

半真半假的謊言,將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出去,自己動容,彆人才能動容。

說到情深處,暮明姝幾乎哽咽。

她恍惚間,有些難以分清話裡的真假,幾成是作偽,幾成又是真的想脫離困境。她一直以來的瘡疤不平不是假,她隻是把瘡疤當武器,將可憐當工具。

沒有東西是她不能利用的。

雲延終於側過頭,端詳她美麗的麵容,眼中的哀傷。

雲延緩緩說:“南蠻和你想的不一樣。”

他停頓一下:“我並不是受寵的南蠻王子,我被派來出使,你就應當知道我在南蠻受排擠的地位。你籌謀眾多,最後發現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不覺得荒唐嗎?”

暮明姝含淚笑:“王子的大魏話說得越來越好了。”

在雲延挑眉時,她垂眼:“王子這麼勸我,我就當王子對我心軟了。無論在南蠻會遇上什麼,我都願意和王子殿下同進退。”

雲延不說話,隻抱臂看她。

他流離目光忽然一閃,突然向下方看去。暮明姝聽到了動靜,跟他一同俯視——

玩火的砸雜技人士走過這條街,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兒跟隨著雜技人,拍手呼喚著“火火”“還要看”。雜技人為逗小孩開心,鼓腮吹動,手中火圈上下翻飛,火苗在半空中跳躍。

一重火被夜風吹動,向柳樹下的白馬撲去。

馬受驚後狂鳴,將雜技人和小孩都嚇得後退一步。馬發狂之下掙脫韁繩,向前方市集疾衝而走。市集上人不多,零星燈火和叫賣喧嘩聲隱隱綽綽。

人們扭頭看到疾奔而來的駿馬,驚慌不住。倉促之下,許多人呆立原地,眼睜睜看著那馬疾奔而來。

高樓屋簷上的暮明姝目光一寒,她毫不猶豫地搶過雲延背上箭筒中的一支箭,腿一踢,扔在瓦礫上的弓飛到她手中。

她拉弓如同滿月,一隻長箭帶著淩厲殺氣,向下方奔跑的馬襲殺而去。但是馬速狂快,距離過遠,這支箭在半途上便失力,後勁不足。

眼看馬匹要踩踏一人,暮明姝額上滲汗,再抽一箭隻怕來不及。她大腦短暫空白時,聽到極輕的一聲“嗖”。耳畔邊寒光洌冽,一把匕首飛了出去。

那把匕首投擲得又快又狠,在已經飛出去的箭尾一擊,為箭加速。匕首“砰”地一聲清脆砸地,同時間,箭隻刺入駿馬的脖頸。

白馬轟然倒地,抽搐著,卻沒有爬起來。

人們驚險之餘,歡呼不住,不由抬頭向四方看,看是哪路高人救了他們。

高樓屋簷上,暮明姝回頭,與雲延目光對上。

她說:“你我齊力之下,無人可擋。”

雲延眯眼,又露出玩味的笑。

他彬彬有禮:“你的誠意依然不夠,殿下。”

暮明姝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抬手就斷了自己一綹青絲。雲延吃驚看她,因他知道大魏人將頭發看得極重,絕不會輕易斷發。の本の作の品の由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網の友の整の理の上の傳の

而暮明姝手持這綹發絲,下跪仰頭,對著明月,發誓道:“暮明姝對月發誓,此生絕不負雲延王子,絕不對雲延王子刀劍相向。否則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雲延沉默著看她。

他不說話,她也不起來。

在某一瞬,明月投到暮明姝身上,雲延在她身上看到了片刻的溫情、虔誠、堅定。

他在某一瞬,相信了她,相信她真的會成為自己的夥伴,和自己並肩而行,為自己搖旗呐喊,他們會一起走向巔峰。

雲延輕輕一笑。

在暮明姝向他看來時,他說:“借匕首一用。”

他學著她的樣子斷發下跪,他用生疏的大魏語言、流利的南蠻語言各自重複一遍:“雲延對月發誓,此生絕不負暮明姝,絕不對暮明姝刀劍相向。否則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暮明姝側頭望著他,目光怔忡,有片刻失神於他眼中的堅韌誠摯。

有很短的瞬間,他們相信彼此誓言,對即將的婚事充滿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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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一,良辰佳日,正宜婚娶。

永寧坊自天亮便開始熱鬨,街坊鄰居在徐家門口徘徊,被蘭時邀請進去做客。新婚之日,沒有了閒言碎語,街坊鄰居們湊上來,都想一觀新嫁娘尊容,沾沾喜氣。

徐清圓兀自在屋宅中梳妝打扮。

她的婚嫁日並不寒酸,因暮明姝派了從宮中出來的嬤嬤,過來幫忙照顧新娘,褪去了新嫁娘這一方的寒酸。宮中嬤嬤抬麵子很好,唯一不好的是禮數繁瑣,在新郎官到來之前,徐清圓被耳提麵命,交代了許多規矩。

她溫溫靜靜地全都應下,墨綠裙裾鋪榻,坐得端正淑雅,手中所持卻扇一刻不敢放下。

寒舍的裡間和外間的屏檔處掛上了珠簾,人們來往間,珠簾清脆撞擊,聲音清越,而不知多少人進出,偷偷看新嫁娘的模樣,又跑出去學舌。

今日最忙碌、最緊張的,倒不是徐清圓,而是蘭時。

孤女主仆二人在長安定居,沒有長輩教導,禮數全靠徐清圓從古書中、從記憶中想出來的周全,蘭時生怕自己哪裡做的不好,墮了女郎的名,讓娘子丟臉。

尤其是公主派來的這些嬤嬤們出自宮廷,今日大婚她們必然會回去學舌。若是今日禮數不對,她們必然在身後嘲笑娘子。

蘭時卻不知道,宮中出來的嬤嬤們,對她們的禮數頗為讚賞,十分滿意。

徐家這位娘子貌美嫻雅,恬靜溫柔。從天亮到天黑,她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也不叫嚷發冠沉重、霞帔壓人。紅綠相間的嫁衣禮服穿在身形纖薄的娘子身上,何其典雅。

便是卻扇上所繡的牡丹花,都精致非常。

嬤嬤們心中暗自點頭,想不愧是大儒的女兒,這才當得起“大家閨秀”,比長安城中吃不得苦的貴女們都要勝一籌。

徐清圓是成過一次親的。

當日蜀州她假扮新嫁娘,大雨中行路,少許經驗不算白扮一趟。今日她鉚足了勁不給晏傾丟臉,便事事上心,提前與蘭時演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