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頁(1 / 1)

懷璧 伊人睽睽 4317 字 6個月前

太師椅上,滿頭冷汗地看著雪白宣紙,淩亂字跡,潑墨暗黑。

他閉上眼:晏傾,晏傾。

這個青年,昔日不接受他的橄欖枝,選了左明那個廢物當老師。他為晏傾可惜,沒想到左明那個膽小怕事的老小子,能將晏傾教到這一步……

晏傾讓林承深深挫敗,坐立不安。

他模糊地意識到四麵楚歌,危機四伏,卻又想不出來危機來自哪裡。普世觀念中的評價他不屑聽之,心中自有的審判從來公正。這審判,有時候,卻也會可以濾過一些事……

“篤、篤、篤,”三聲敲門後,外麵人安靜等著。

林承以袖蓋臉,疲憊問:“何事?”

門外是他的夫人,長陵公主:“夫君,若若的生辰禮,你是否忘了給她準備?夫君今日從宮中回來便神思不屬,是否是我皇兄說了什麼?可要我進宮找我皇兄?”

林承的聲音微帶怒:“不要為我進宮和陛下求情!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長陵公主被他嚇了一跳,心中生起委屈和怒意。

但公主還未發作,書房中的林承便語氣一換:“抱歉,因為一些公務,我情緒不佳,驚到你了。”

長陵公主怔忡,低聲:“你何必總與我這般客氣?算了,你忙你的公務吧,我早知你會忘了生辰禮,替你給若若備下了。隻是夫君,你也得顧著身體。這天下的事是操心不完的,你不能把自己累死在上麵。”

林承問:“我是一個好官嗎?”

長陵公主立即:“自然是!你是不是聽到了街坊上那些風言風語?你不必聽他們的,他們懂什麼?夫君是為了國家,為了大魏更好,妾身明白的。”

書房中的林承沉默著。

公主以為他無話了,便轉身告退。她離開前,聽到林承有些猶豫的詢問:“林斯年……他在做什麼?”

提起他那個長子,公主便一肚子怨氣,隻是礙於今日是女兒生辰,她不便發火:“他能做什麼?我現在可是盯緊了他,不許他碰我們若若一下。

“不過你這兒子也乖覺,自從去年被你打過一頓後,換了個人一樣,聽話了很多,也沒惹事。今天若若生辰,他估計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壓根沒回來,讓我鬆口氣。”

長陵公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林承更多的話,隻好走了。

而正如長陵公主所說,林斯年一整日都沒有露麵,沒有打擾府中為女郎精心策辦的生辰宴。林雨若得到許多人囑咐,她耐心等了很久,讓小廝看著大門,仍等不到她大哥回來。

快到了子夜,林雨若趴在桌上打著瞌睡,她忽而一個激靈醒來,因為侍女在外不滿地通報:“娘子,其實他早就回來了!他沒有從大門進來,他從後院翻牆回來的,回去後屋子一直不亮燭火,我們都以為他還在軍營。我是沒見過這種郎君,進自己家跟做賊一樣,誰也不知道。

“若不是我覺得不對勁,派人悄悄去他院子裡打聽,看到了跟著他的那個眼熟小廝,我還以為他今日不打算回來了。”

林雨若舒口氣。

她拍拍臉頰,驅走困意,便推開門,笑%e5%90%9f%e5%90%9f地告訴侍女,她要找她阿兄。

有侍女欲言又止,有侍女滿臉不讚同,林雨若都當沒看見。林雨若端著她那碗一口沒吃的長壽麵,到了林斯年院落,娉娉嫋嫋地走向兄長的寢舍。

院落荒蕪,草木雜生,許久沒有經人打理。

就好像這裡沒有主人一樣。

林雨若看得心酸,暗自告誡自己明日要記得找人來替哥哥打理院子。他明明是林相的長子,為何所有人都當他不存在呢?

寢舍中的林斯年靠著門牆,頭痛欲裂。

他給自己從軍營回來受到的一身傷上了藥後,並不在乎醫囑,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一邊運著手中靈活的匕首,雕著一個玉石像。

他屋中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觀音像。但這些觀音與俗世認知的不同,觀音們閉著眼,唇角噙著神秘的笑。

他借著徐清圓的臉來刻這些玉石,又偏偏不讓那雙清湖黑霧一樣的眼睛睜開,不想與她對視。

林斯年被酒嗆得咳嗽,端詳著手中玉石像,思緒模糊地想到自己在軍營中聽到的關於最近蜀州大案的隻言片語。

現實和夢境不一樣。

原來沒有他摻和的現實中,晏傾並沒有和他爹對上,沒有被他爹投入大獄。晏傾甚至不是這個案子的主審,主審變成了京兆府那位新調上來的韋浮、和大理寺的張文……

有韋浮在,林承必然能逃過一劫。

有韋浮在,本就說明陛下不想林承在這時候出事——韋浮可是林承的學生。

林斯年低低笑:是啊,有陛下保著,夢裡晏傾怎麼可能鬥得過林承?夢裡晏傾分明是為了徐清圓……

為了徐清圓,才走那一步臭棋。

徐清圓……他該如何做,才能得到她呢?

是否不像夢中那樣強奪,是否不像去年那樣逼迫她,是否跟她好好說,好生生告訴她他想要她,他就能有機會呢?

她真的很像他娘。

聖潔,溫柔,美麗,慧黠。她擁有一雙和他娘一模一樣的杏仁眼。

她也許比他娘還要好,比他娘還要聖美。

若這世間真有觀音觀世,就應該是她那樣。進長安前的初遇不足以打動林斯年,在積善寺的浴佛節中扮演觀音的徐清圓,羽巾飛揚,眉心朱砂,這才是林斯年的美夢,噩夢,念念不忘,魂牽夢繞。

一個觀音像毀了,另一個觀音像,他希望能夠長伴他。

敲門聲響起。

林雨若聲音在外:“阿兄,你睡了嗎?”

屋內的林斯年從自己沉鬱的思緒中回過神,聽出外麵少女的聲音。他怔愣著,保持著沉默。

林雨若鍥而不舍:“我知道阿兄不想理我,不想與我說話。可我想告訴阿兄,我從來沒怪過阿兄,是你一直躲著我,不肯見我,才讓我的話說不出來。我對阿兄……”

屋內青年喑啞的聲音帶著嘲諷響起:“林雨若,你腦子有病嗎?你看不出我厭惡你,討厭你?我都□□你,你還要原諒我?你是不是被你爹娘養傻了,你分得清什麼好什麼壞嗎?連我這樣的人,你都要同情?

“我告訴你,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離我遠一點!否則你出點什麼事,你那個娘又要找我麻煩。我煩透了你們一家子……你給我滾!”

門外侍女氣得叫起來:“你說什麼?!你!”

林雨若怔住。

她從未被人當麵表示出如此不加掩飾的惡意,並非出於心理,僅僅是被這麼一說,她就禁不住臉頰滾燙,不由自主地掉了眼淚。

侍女們心疼要安慰她,卻見林雨若快速地擦了眼淚,掩飾自己的哽咽,仍露出笑容,小聲和屋內說話:“我、我知道阿兄討厭我,我也知道討厭我的原因。但是我同時知道,那是爹做下的惡果,是爹當年不恰當的行為,才讓阿兄這麼恨我的存在。

“但是我一直知道我有個阿兄,我娘不在意,我卻從小就希望見到你,希望你回來。阿兄,我和爹不一樣,我會對你很好的。之前發生的事,我們不可以當不存在嗎?

“你從來沒做過彆人的阿兄,我也沒有當過妹妹。我的一些行為給你造成虛偽的誤解,我心裡明白。但是不論你如何想,我真的不怪你,並且喜歡你。

“我想和阿兄一起過生辰,想和阿兄一起吃長壽麵。我想不去在意爹娘的事,和阿兄做世上最好的兄妹。希望阿兄能夠給我機會,我會讓阿兄看到我的誠意。

“其實今天過生辰,大家都哄著我,寵著我,我並不是那麼開心,我也有點難過。因為府中上下,都不知道阿兄的生辰,我在想,阿兄是不是從來沒有過生辰宴,我這十幾年得到的寵愛,都是搶了阿兄的,欠了阿兄的。”

她明明帶著笑說,眼淚卻忍不住向下掉。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伸手擦自己通紅的眼睛。她淚眼濛濛,麵上卻保持笑容,甚至努力不讓自己聲音聽出一點哽咽:“我覺得很對不起阿兄,我越覺得對不起你,就越想和你親近。你可以當這是傻,當這是矯情,可以依然討厭我。但是你不要趕我走,不要再對我說‘滾’了,好不好?

“我其實性格很不錯的,隻要阿兄和我相處久了,阿兄會喜歡我的。還有阿兄,其實我也可以給你過生辰的。但是他們都不告訴我你什麼時候生辰,你偷偷告訴我好不好?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網Θ友Θ整Θ理Θ上Θ傳Θ

“阿兄喜歡什麼,我買給你,自己做給你……阿兄,你不要厭惡我今日的生辰宴,我可以給阿兄更好的生辰宴!”

她說完這些,屋內沒有回應,她落落地低頭笑一下,掩飾尷尬。

她揉著微紅的眼圈,轉身離開,身後門“吱呀”打開。

林雨若回頭。

這天地有時候很奇怪。明明冷夜寂黑,暗的是外麵的天地,但是林斯年打開門,卻好像所有的黑暗來自他身後的屋子,所有的寒意由他身上散發。

他的屋舍像一個黑淵旋渦,不斷地吞噬著他。

林斯年用陰鬱的、複雜的、嘲弄的眼神看著林雨若。

他聲音沙啞:“你說,你喜歡我?”

林雨若點頭。

她兄長一點點伸出手,那手眼見著要落在她發頂,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但是那手卻停了。

林斯年目有嘲意,平時顯得森然,此夜看著隻覺得寂寥。

他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不知道連你的名字都是……算了,你走吧。”

林雨若問:“可是我不想走,我想讓你開心起來。你想要什麼,我給你生辰禮好不好?”

林斯年向前走。

他神色陰鬱,林雨若並沒有躲,侍女卻拉著她向後躲。

而看到她退後,林斯年便停了步。

林斯年嘲弄地看著她:“我想要什麼?我想要我娘活過來,想要徐清圓成為我的女人,想要林承身敗名裂……你是能幫我做到哪一樣?你一樣都做不到,就不要再說想當我的好妹妹這樣的話了。我所求,就是毀了你幸福的一切啊。這樣也願意?”

林雨若麵如紙白。

他不加掩飾的話,讓侍女大驚:“你!我要告訴相爺,你竟然想……”

林斯年冷冷道:“他知道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林雨若:“不要亂說,哥哥隨口說的話,當不得真。”

她這樣勸侍女冷靜,林斯年隻笑一笑,轉身要進屋。林斯年的手被林雨若拉住。

她的手細嫩纖長,柔弱無骨地輕輕勾著他,他手指動了動,沒有躲,也沒有推開。他隻是冷漠地背對她站著,手指被她輕輕握住。

林雨若聲音恬靜:“阿兄,我記住你的願望了。阿兄,我不走,也不想你毀了家,不想你成為被人唾罵的壞人。我回來後聽到你那些事……我有些難過,我的阿兄不應當是那樣的。”

她從後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