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帶些苦:“或者說,我有一樁非常嚴重的罪,懸於我的頭頂。我不知道那把刀何時會砍下來,但我確定它一定會砍下來。在塵埃落定之前,我都不敢有子嗣,不敢讓我的妻子受我連累。”
端坐於她身旁紙筆寫字的青年青黑的眉目抬了一下,徐清圓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有人拿車推著木牌,征集識字的人寫字,不由咂舌。
他終於抬起瘦遒的手,冰涼的指輕輕擦過她眼睛,落在她麵頰上。他維持著這個動作,望她許久:“我希望這位女郎好好考慮一下,認真考慮一下,不要被短暫的愛左右,不要讓情感戰勝智慧。
徐清圓:“可是……這是回複嗎?”
風中傳來那人財大氣粗的呼聲:“寫一個牌子給三文錢!我爹要是病好了,再來給你們錢!”
徐清圓輕笑:“原來是孝子。”
她並腿繼續寫字,卻實在不知道寫什麼。她已經為晏郎君寫滿了吉祥話,不過是希望他病好,希望他長壽,希望他娶得良妻,再希望他能證明爹爹清白……更貪心一些的,也隻是希望爹爹平安歸來,娘親好好活著。
--
晏傾:“不是嗎?”
徐清圓怔忡。
晏傾莞爾:“似乎不如旁人貪心。”
晏傾:“知我罪我,其唯春秋。裁判權在他人手中時,我不敢置喙他人的公正與憐憫。”
徐清圓再問:“可若是她還是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呢?”
徐清圓:“隻能如何?”
湖水濺起一點漣漪。
她眼中眨掉一滴淚,咬唇衝上前,再一次張手臂擋在雲延麵前。
煙火綻放聲中,雲延盯著韋浮,似恨不得揭開他一層皮,看他是真是假。但這是真的,雲延知道自己落後一步。韋浮望來時,他隨意地聳肩一笑。
他自然不知道雲延和林雨若之前在說什麼,他隻能順著他們的話,低頭看麵容緋紅的林雨若一眼:“嗯,傾國傾城貌。”
他憂心忡忡:“我要與韋府君見一麵,和他再談談公務。”
晏傾抬手擋住,袖擺罩住了他寫好的木牌。徐清圓隻瞥到“多嬌”“良婿”“平順”幾個字,其餘的便看不到了。
雲延嗤笑一聲,他輕鬆無比地撥開她,林雨若被他一推就趔趄歪倒。他大步向侍衛方向追去,林雨若被他碰過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他輕聲:“我不想讓她一直那麼委屈,一直那麼求而不得。我希望我喜歡的女郎得到她最期待的,如果她此時最期待的是我的回複,我怎能不給?”
徐清圓抬頭。
他撫摸她發頂,溫聲:“不要急著答複,好好考慮,好不好?”
湖水照著她一雙清水眸。
好不容易,她稍微能止住一些。
可她輕聲:“我不讓。”
她淚水模糊的眉目,與他溫柔而憐惜的目光對上。
晏傾抬頭看她一眼,目中染笑,又低下頭繼續寫。他慢慢開口與她說話:“徐娘子,你可知,我心中傾慕一個女子?”
可她實在不知道寫什麼了呀。
“徐娘子,我喜歡著一個女郎。可我希望她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隻想在背後默默看她,我希望她一生可以不知道這樣的愛。若是有可能,到死我也不會說出口。
徐清圓不好意思:“隻是突然被嚇了一跳,這也沒什麼好怕的。”
她問:“可你為什麼願意對我說這些呢?”
林雨若身子一僵,想起了昔日他擄走她時的可怕。她抬頭,隔著麵具,她眼中霧濛濛一片,又怯又堅定。
徐清圓傾身,撲入他懷中,抱緊他腰身。
林雨若麵具後的麵容漲紅,她張開手臂再次擋在雲延麵前:“我、我雖不是傾國傾城貌,但是你不知道情人眼裡出西施。在韋、韋師兄麵前,我自然是最美的!他就願意和我在一起,你不要打擾我們、我們花前月下。”
他又道:“且我為了養病,吃了很多不好的藥。我恐怕壽命有損,不知何時便會離世。”
那些南蠻野人沒反應過來,雲延慢悠悠地瞥來一眼,隔著麵具,林雨若都能感覺到那針紮一樣的目光。
晏傾聲音清和悅耳:“旁人的願望,怎能偷窺?”
徐清圓垂下眼,抱緊自己膝蓋。
林雨若猛地回頭。
雲延眯眸。
雲延眸中笑意變淡,眼神微冷:“讓開。”
徐清圓托腮:“小氣。”
晏傾溫聲:“我還不能有子嗣。”
她沒有更貪心的願望了。
晏傾:“我在長安時與她相識,更多的緣分不知從何說起。當我察覺情由心起時,我已經無可奈何了。想這世間情是最美好又最無力的一件事,我徘徊不定,不知該如何是好。”
晏傾微笑:“那我便將她當妹妹,幫她選最好的夫君。如果她願意,我可以和她結拜兄妹。若是她連兄妹也不想做,我也不會打擾她。總是我公務繁忙,想不見麵的話,很容易。”
雲延的手搭在了她纖窄的肩頭。
此時此刻,站於她身後的青年衣衫落拓,戴著和侍衛方才一模一樣的昆侖奴麵具。在雲延和林雨若各自不同的目光凝視下,他摘下了麵具。
他抬手就要點她%e7%a9%b4,手指卻被林雨若後方伸開的修長手指撥開。
徐清圓低著頭,眼中一滴淚掉落。
可是晏郎君一直低頭在寫。
林雨若努力學習刁蠻:“我不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總要談公務,我就是不許韋師兄和你們在一起……”
雲延:“林娘子是傾國傾城貌?”
她心裡七上八下,一顆心中猜忌滿滿。她突然地覺得他說的是自己,可她又不相信這樣的好運會降臨於自己身上。她懷疑自己的聰慧,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聽懂。
晏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她猛地看向他,大腦空白,麵頰一時紅一時白。
徐清圓:“若是答案是不呢?”
晏傾說:“因為她喜歡我呀。”
徐清圓輕聲:“我想她不介意。”
雲延低頭看眼她臉上的昆侖奴麵具,抬步便往她身後走。
他停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有秘密要瞞著世人,包括我的妻子。我不願娶妻,是不想連累他人,不想同床異夢,更不想妻子麵對我隨時會到來的告彆,麵對我遺留下來的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
林雨若在人群中躲人,扭頭之間隻見雲延離她反而越來越近。他幾步就到了她前麵,她急得不行,手一推將侍衛往身後推走,自己硬著頭皮擋在雲延麵前。
晏傾將寫好的一塊木牌放在旁邊地上,清脆的“當”聲,讓徐清圓抬眸。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 .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
第78章 詩無寐30
情愛的短暫歡愉與婚姻的長久扶持不可混淆。
如晏傾和徐清圓這樣的人物, 若談情愛,必涉婚姻。
所以晏傾不要徐清圓立即答複她,他也不相信短暫衝動勝過理智思考——他輕輕擁著這個女郎, 讓她埋於自己懷中,這樣的擁抱溫暖而寬和。
他再三強調:“認真考慮。”
徐清圓從他懷中抬頭,看到他溫潤目中的三分憂鬱。在刹那間,她讀懂了晏傾的徘徊緣由:
他不相信自己適合與她在一起, 不相信自己有能力讓她開懷。他願意勉力一試, 隻要她肯信他。
他最懼怕的,應當是她的年少無知與情愛的短暫抽離,愛的無法恒久和前路的漫漫難行。
徐清圓心中默想, 到底是什麼, 造成了今日的晏郎君?他擁有世間最廣袤的寬容與對世人最柔和的憐愛,可他竟然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
他說自己得到過很多愛,但他似乎並不喜愛他自己。徐清圓必須給他明確的答複,不反複的肯定, 他才有信心走下去。
若是抽離這份他對自己的自厭, 是否可以說明,晏傾是喜歡徐清圓的?
這樣的難題, 不啻於將徐清圓再一次逼到懸崖前方, 逼她審視短暫的喜愛是否可以經久不滅,她是否願意接受晏郎君的不完美。
不同的隻是,這一次的懸崖並不寒冷刺骨。
這一次的懸崖,有晏傾陪她一同站著。他們望著雲濤滾滾,望著過往與未來的不可訴說, 共同審視情愛的起承轉合,緣起緣去。▼思▼兔▼網▼
湖水波動, 放於草地上的帷帽輕紗揚起,罩於擺在地上的兩盞燈籠上。水光與火燭的光交相遊離,又落在晏傾麵上。
徐清圓仰頭對著他笑,眨掉淚水的眼睛清澄萬分。
她許諾:“我會認真考慮的。”
晏傾鬆口氣,才發覺自己因緊張,後背都汗濕了。
他心中自嘲,又站起來,伸手來扶徐清圓。
徐清圓仰頭看他,他說:“徐娘子已經沒有心願可寫了吧?我們不妨將燈籠與木牌掛起來。”
徐清圓連忙點頭:“是。”
她許願晏郎君病快點好起來,許願晏郎君娶一個懂他愛他的妻子,她怎能不把許願牌掛起來呢?
然而她站起來時“哎喲”一聲,晏傾吃驚時,見她重新跌坐下去,抱住她雙腿。
晏傾忙傾身:“怎麼了?”
清圓抬頭看他,無辜而委屈,委屈而迷茫。
她抱著腿又埋頭下去。
晏傾蹲在她身邊,無措半晌,她終於抬頭,可憐兮兮:“腿麻了。”
晏傾恍然,又發怔。
他看向她抱著的雙腿,側過頭,耳際微紅。他尷尬道:“原來如此。”
清圓不甘寂寞:“清雨哥哥。”
晏傾低應:“嗯。”
清圓支支吾吾:“清雨哥哥……”
晏傾目光閃爍,回頭看她;她嬌柔怯怯,摟著自己的雙腿,委屈極了。
晏傾隻好伸手;“得罪了。”
他手落到她腿肚,隻這麼一挨,他停頓一下,而徐清圓又是忍痛又是羞窘,期期艾艾。
晏傾低頭,隔著紗裙與紈絝輕輕揉捏她泛麻泛酸的腿。她強忍著自己難受得想依偎向人撒嬌抱怨的衝動,強作鎮定。
徐清圓:“你腿不麻嗎?”
晏傾:“你方才若是好好坐著,也不會麻。”
徐清圓:“你是在教訓我坐姿不如你端正,不像大家閨秀嗎?”
晏傾心平氣和:“我豈敢教訓徐娘子?不然我又成了徐娘子的爹了。”
徐清圓一噎。
她想辯駁,但他手指不知按到了她哪裡的筋,她吃痛之下閉了嘴。
他抬頭看她一眼,目有絲絲笑意。
徐清圓眨眼,不知是自己取悅了他,還是他心情確實不錯。
再捏了一會兒,晏傾見她仍不吭氣,而以他對人身體的了解,她腿麻應該已經疏解了。
他不點破,隻低聲:“舒服了要告訴我。”
徐清圓乖乖地應一聲。
旁邊路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