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1 / 1)

懷璧 伊人睽睽 4314 字 6個月前

晏傾終於意識到了皇帝的意思,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徐清圓一眼。徐清圓與他目光對一下,又低下了頭,手指攢緊袖中帕子。

而暮明姝咳嗽一聲,才讓晏傾看了她一眼。

公主殿下神色也很勉強,對他頷首一笑,做戲的心情沒有多少。

眾人心事各異地告退。

徐清圓跟在諸位大臣身後,默默想著皇帝那揶揄,是調侃晏傾嗎?她不禁為晏傾擔心,若是陛下真的將公主許配給晏傾……這時候,徐清圓聽到走在自己身前的兩位鴻臚寺的官員小聲說話。

一個愁眉苦臉:“南蠻使臣團該用什麼禮節剛商議好,現在就出了這種事,是不是又得重新廷議?我已經好幾天沒挨家了,我家夫人都生氣了。”

另一個道:“哦,禮節已經商議好了?我休沐了兩日,你們辦事不慢啊。你們本來商議的是用什麼禮節?”

前一個人回答:“當然是君臣之禮了!前朝好多典籍記錄都弄丟了,我們和禮部那群老頭花了好多時間找古籍資料,才勉強找到點兒依據。咱們和南蠻建交,就應該按照‘異內外’的道理,南蠻國的地位當在諸侯王之下,我們用對諸侯王的禮節對他們就好。”

後者撫須:“唔,異內外,不錯不錯,有些道理。他們一個蠻夷國,總不能比諸侯王位子高。你們商議的不錯。”

徐清圓聽著他們這麼說,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她默默想到了自己讀書時聽阿爹講那些國與國之間的禮節時,爹不是那麼說的……

她有心想提醒幾位大臣,又覺得以自己的身份,提醒朝中大臣很奇怪,旁人也不會尊重她的意見。

她默默低頭,心事重重地想著這些。

韋浮在後咳一聲:“露珠兒。”

她回頭,對他行一禮。

她以為自己這位莫名其妙的師兄叫住自己,又要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但是韋浮隻是叫了她一聲,看著她笑了一笑,並沒有再說奇怪的話。

他溫雅俊秀,跨過門檻,抬起頭,輕聲:“露珠兒,天要亮了啊。”

徐清圓從他肩頭看去——

穿破層雲,旭日東升,紅霞鋪天。

那橫亙了許久的黑夜,被驅開一片洞,日光從中照射而下,長安城籠罩在晨曦與白霧中,巍峨雄壯,朝氣蓬勃。

--

這一日早朝中發生的事,我們不得而知。

長安城中百姓津津樂道的,是昨夜的宰相家熱鬨的家事。他們傳得神乎其微,一開始隻是“宰相家郎君綁了自己妹妹和外國使臣合作”,後來已經傳成了“宰相和異國使臣勾結,說不好要叛國”。

不得不感慨,大魏朝民風的開放——街頭巷口上這些帶著傳奇色彩的故事演義,朝廷並不派人禁製。

長安城的百姓在茶前飯後既可以追憶前朝的太子羨,也可以編排如今的當朝宰相。這些傳言隻要不鬨出大事,朝廷往往聽之任之,不加乾涉。

但是林承驅車一路回府,聽到茶館中百姓們對自己的編排,心中又痛又震。

他為國操持數年,從更早的時候就為了天下奔波。他熟讀詩書,嚴於律己,將聖人之風當做目標,希望大魏國民昌盛,萬代可期。兢兢業業數十年,他的口碑,被林斯年如此敗壞。

當夜宰相府中眾人悚然,仆從們紛紛去請在屋中抹淚的長陵公主:“殿下,您快去看看郎主,他快要將郎君打死了!”

長陵公主本就對自己夫君曾經和他人生過一個林斯年而耿耿於懷,如今自己女兒因為林斯年而被綁,她沒有衝過去找林斯年算賬,已經十分客氣。

雖然夫君安慰她說敵人不會動女兒一分一毫,女兒很快會被尋回,但是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這麼丟了,她如何不急?

紅著眼睛偷偷哭的長陵公主聽到宰相在打林斯年,隻覺得快意:“活該!我早就說他這個兒子不是好東西,讓他不要把兒子尋回來。他非不聽,非要找兒子……林斯年是兒子,若若就不是他女兒嗎?

“我們若若那麼可憐,嗚……”

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但是侍女前前後後來了好幾撥,說林斯年要被打死了。這位心善的長陵公主心中便開始不安,她想到自己夫君往日那嚴苛的家風,也確實怕林斯年死在夫君手中……

她並非維護林斯年,她要維護宰相的名聲。

夜燈飄搖,咣咣打在門窗上。長陵公主被侍女扶著去後院。走在長廊中,她看到庭中觸目驚心的一幕:

數十衛士手中拿著木棍,圍站庭院。庭中的林斯年被五花大綁,被打得倒伏在地上,爬不起來。而棍棒加身,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哐哐”的敲打落在林斯年身上,骨頭斷裂聲讓人心驚。

長嶺公主迷惘地看到自己夫君坐在太師椅上,直麵那倒在血泊中的年輕人。

林承麵無表情,林斯年手上臉上、全身都是血,卻也麵無表情。

父子二人的傲骨,在此時的相似,帶給旁人震撼之時,也有驚懼——誰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長陵公主不禁叫道:“夫君,大郎要被你打死了!”

坐在太師椅上的林承垂目,看著血泊中的林斯年。他淡漠無比:“玉不琢,不成器。隻有打斷他一身骨頭,他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長陵,你得慶幸他對朝中事務不熟,不然他將之告知那位雲延王子。今日等著他的,就不僅僅是幾棍子打了。”

長陵公主猶豫道:“……但是,他快撐不住了。”

林承道:“是麼?林斯年,你服不服?”

長陵公主祈盼林斯年說個“服”字,可她隻聽到了深夜中,林斯年沙啞的低笑聲。這個血泊中的青年渾身沉痛,一點都爬不起來,可他抬起頭,滿臉血中的眼睛因過亮,而帶著駭人的扭曲詭異神色。

林斯年喘著氣:“玉不琢,不成器……你晚了好多年啊。現在會不會太晚了?難道我長成的樣子,你有什麼不滿意嗎?”

他眼裡帶笑,笑中凶狠如狼,語氣卻親昵:“爹,你哪裡不滿意?我再變本加厲好不好?”

林承“砰”地摔了手中杯盞:“你綁架若若,還不知悔改!”

“我確實對不起若若,”林斯年聲音很輕,語調緩慢,帶著疑惑,“可這難道不是爹言傳身教教給我的嗎?我丟掉若若,和爹丟掉我和娘,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長陵公主不敢去看林承在夜中的臉色,她想那一定是蒼白的、麻木的。她一直知道夫君在娶她之前,曾有過一個前妻。但那是林家不能提的忌諱,這麼多年,隻有林斯年敢提。

林斯年從血泊中爬起來,笑著看林承:“我還比爹你強些呢。”

林承咬牙:“給我打——”

木棍再一次地招到林斯年身上,將這個剛剛爬起來的青年再一次打倒。林斯年瘋狂大笑,滿嘴血跡,他笑得更加戾氣滿滿:

“爹,我這條命不值錢,我命比草芥。我可以拿我這條命給若若賠命啊,但是爹你的命值錢啊,你怎麼拿你的命給我和娘賠命啊?

“爹,找我回來的後果你不知道嗎?我就是來折磨你的啊!如果懼怕,你殺了我,丟棄我,毀了我啊!像你對娘做過的事一樣,你不是很擅長嗎……”

林斯年又對公主笑:“殿下,你知道你夫君是怎麼拋棄我娘的嗎?你知道我和我娘是怎麼長大的嗎?你知道他是多麼虛偽可怕的人……”

林承怒吼:“給我打!”

宰相吼聲、棍棒打擊聲、青年瘋狂的笑聲,都讓宰相的後院變得像人間地獄一樣。

這夜色詭譎,長陵公主不禁打個戰栗。多年來隻見過夫君儘忠職守一麵的她,開始好奇夫君的另一麵。林斯年口中的“娘”,遭遇過什麼。

林承是付出了什麼,才娶到她的?

--

這一夜,徐清圓秉燭寫字。

她沒有再見晏傾,因她此時已不方便再去見他,給他造成困擾。:-)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傍晚的時候,風若登門來拜,告訴她說,晏傾明日就要離開長安,可能短期內都不會回來了。

徐清圓猜晏傾是不是被安排去追拿雲延王子之事,但她又想到七夕夜時晏傾就說自己要離開長安。朝廷之事她不好多打聽,隻是心中惆悵,無言以對。

徐清圓不願再多想那些,她熬夜寫字,將精力放在另一件事上。

--

朝中人都以為皇帝將救宰相之女、和使臣團談判的事交給了晏傾,所以晏傾才要這麼快地離京。

正扮演著愛慕晏少卿角色的暮明姝本心煩意亂,因為皇帝訓斥她七夕夜亂跑之事而生氣。她聽到晏傾要離開,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場,立刻騎馬出府,登上城樓為晏少卿送行。

守城的守正欲言又止:晏少卿在樓下,公主殿下要送人出行,連人都不見,是不是太卑微了些?

可是暮明姝一路寒著臉,讓守正不敢說話。

暮明姝登上城樓,看向城外的車馬,目光微微閃爍一下。

楊柳依依,灞水邊,她看到了簡單的一車一馬,看到了晏傾那個走到哪跟到哪的侍衛風若,看到了長身如玉的晏傾。讓她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她也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邊,翡翠長裙的徐清圓被侍女從車中扶下,向晏傾走去。

暮明姝手摸著自己右手上的繃帶。她一邊看著下方的有情男女,一邊撫摸著繃帶。

繃帶下手掌心的傷,是七夕那夜跟雲延王子動手時弄傷的。她又驚又怒,因她竟然會輸給雲延。

暮明姝睫毛低垂,麵無表情地拆掉手掌心的繃帶,看著自己手心被劃出的這一長條傷口。

她曾經曆戰爭,她曾武藝高強,可她竟然會在多年後的一場打鬥中,輸給了一個異國王子。多年奢侈的、萎靡的公主生涯,確確實實讓她墮落,磨滅了她昔日一些鋒芒。

輸給雲延,便是她失敗的證明。

而同一時間,七夕那夜根本什麼也沒做的太子暮長亭,在事後被林承安上了“護衛有功”的功勞,得到了朝臣的誇讚,皇帝的賞賜。

暮明姝仰頭,看著天空中飛過的高鷹。她看著那天上自由自在的鷹,心想是不是自己會一直這麼輸下去。

身後一聲咳嗽。

守正聲音恭敬:“韋縣令請。”

暮明姝頭也不回,聽到韋浮向她請安:“公主殿下來送晏少卿嗎?”

暮明姝回頭,靜靜看一眼這位麵容斯文、眼中總是噙著笑的韋浮。她緩緩道:“韋郎君也是來送人的?”

韋浮眼中笑意深一下。

但這笑意從來不達眼底。

他溫文有禮:“臣是奉上峰之命,來守正這裡調查更多線索證據。林女郎被抓一事,林公須要一個信任的人。”

暮明姝目光一閃,他的意思莫不是說,晏傾出城和林雨若被綁,根本是兩回事?滿朝廷都以為晏傾是為了林雨若出城,韋浮卻暗示了她另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