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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296 字 6個月前

緊繃,睫毛上的水滴沾在眼尾,他抬目望她。

他早知道她遠比她表現出來的聰慧。但她一直藏拙,他也不好多說。

此時此刻,徐清圓明確表示她看得出他和旁人不一樣的地方……

晏傾輕聲:“你相信我麼?”

徐清圓:“我相信你。”

她向前緩緩走,淨如霜雪。

月亮從雲後升起來,皎白光落。烏鴉淒叫,雜草荒蕪,徐清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樹下,隔著三步,與晏傾四目相對。

正如她是誤入塵世的觀音。

他是被囚深淵的信徒。

睫毛上的汗滴落入眼中,晏傾目光閃爍,移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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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站在樹下說話,靜等著遊街那邊事情結束。

晏傾說:“想讓娘子扮觀音,是為了娘子能獨居一屋,風若好在夜間去尋娘子說話。萬萬沒想到今夜遇到這樣的事,能提前與娘子見麵。雖然時機不好,但也隻能如此了。”

徐清圓低著頭,麵容微赧。

她耳邊聽他聲音溫溫涼涼如潺潺清泉,讓人心安無比。若隻聽他的聲音,便以為他此時一定很好,才有空安撫她。可徐清圓明明知道晏傾此時狀態不佳,疲色難掩。

雲州山外的世間男子,都是這般溫柔良善的嗎?

她輕聲問晏傾:“郎君,你撐得住嗎?”

晏傾語氣微頓,道:“你為何這麼問?”

徐清圓:“我認識一人,那人和郎君很像,平時不敢與人說話,避免被人碰到,彆人說什麼,她都很難聽到……她害怕世上一切意外的事情,遇到就會被嚇得哭叫,渾身冷汗。”

她有些迷惘:“可她和郎君又不太一樣。她不如郎君這般聰明,她甚至……很笨。她能做出最大的努力,就是不讓世人看出她的癡傻。”

她語氣低落:“我讀過很多醫書,醫書上隻說這種病叫‘呆病’。童昏語遲,不言不語……”

晏傾溫和的聲音緩緩接下去:

“童昏語遲,不飲不食。不言不語,不哭不笑。不知善惡,不分是非。畏懼人群,怕人言語。過於羞澀,不理萬物。”

徐清圓驀地睜大眼看他,呼吸微急。

月光樹蔭下,晏傾清雅文秀,麵若好女。他抱歉地望她一眼,說:

“這世間,是有一種極為罕見的病,叫‘呆病’。這樣的病症,讓人自小便與眾不同,小孩隻沉迷於自己的天地中,對外界的反應極為困難。這樣的人,有的呆蠢一生,始終如五歲孩童般天真,無法長大;有的自幼天才,若是能得到極好照顧,未必沒有與正常人幾乎不差的生活。

“徐娘子,我是……第二類。”

他看著她眼中的光熄滅,他遲疑片刻,說的更多些,好安撫她:

“我的狀態與他人不同,且我因為一些事而服用劑量極重的虎狼之藥,才能站在這裡與娘子正常說話。尋常病人難以得到我這樣的機會。我很抱歉,我無法幫到你的朋友。”

徐清圓輕輕搖頭:“郎君說的這般簡單,若是我沒見過我那位朋友,我便會以為郎君此時此刻,一定分外輕鬆,偽裝得和正常人一樣,也沒什麼了不起。

“但我見過這種病人,我知道,郎君每時每刻都在逼迫自己,忍受著千萬倍的苦頓,才能聽到我的聲音,與我說話。

“我聽聞,凡此人間,庸碌者眾。然有堅者,生則不息,奮則不止。晏家郎君,是小女子見過的世間最為強忍堅韌之人。”

晏傾喉結動了動。心臟沉沉地壓著,沉重而空白。他站在樹翳印象裡,不見光照,沉靜無比地撇過臉,眼睛微微一閉。

寂靜中,徐清圓聽到晏傾聲音極輕:“你那位朋友,便是死去的衛娘子,衛渺吧?”

徐清圓肩膀微顫。

晏傾:“你不肯告訴大理寺實話,因你要保守衛渺的這個秘密,不讓世間任何人發現衛渺的病。在她死後,無人用她的病來毀她清譽。

“你已做的極好。

“如今,敢問徐娘子,三月廿五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衛渺是如何死的?你是否看到凶手行凶?”

第10章 鎖梁園10

“我無意欺騙大理寺,隻是梁園女郎,多孤兒出身。她們若是發生意外,無人替她們伸冤,她們多半會消失得無聲無息。”

徐清圓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她緊張地咽一口唾沫,從下向上偷偷觀察晏傾的反應。在月光下,她這副扮相潔白聖雅,烏眸漆黑,粉腮朱唇,嫣然如畫。

可惜晏傾如瞎子一般。

徐清圓說:“而我不一樣。我阿爹天下聞名,即使隱居都遭人不斷窺探。我走到哪裡,官衙的人都會盯著我。我認為,若隻是單單一個衛渺死了,官衙的人不會在意,會草草結案。

“可若是我卷入凶殺案,大理寺的人便不能不認真查此案。”

“我想給衛娘子討一個說法,”徐清圓低頭喃喃,“阿爹失蹤後,蘭時多次勸慰我,我自身難保,若輕舉妄動,少不得被人找到借口關押起來。可是我知道衛渺死了,我既不想給我和蘭時惹下麻煩,又不能當做沒有此事。所以我演了一出戲——”

在故事的開端,她以“疑似凶手卻不是凶手”的演技,征服了侍女蘭時,讓蘭時不再勸她置身事外,而是和她一同出園求助。

偌大長安,徐清圓隻認識一個進京路上她無意接濟過的曾經乞兒、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宰相府中阿郎的林斯年。

她糾結徘徊,如走懸崖。她本以為自己求助的人會是林斯年。

但是她在北裡遙目一望,看到了身穿緋紅官袍的晏傾下樓。她說不清原因,可她瞬間調轉了方向,去求助晏傾。

事實證明,她選擇晏傾,沒有選錯。

晏傾聽了她這樣的話,說:“衛渺死於梁園,即使徐娘子你沒有牽扯進此案,若有人報案,我亦會認真對待,不會讓人枉死。”

徐清圓抬頭輕輕看了他一眼。

她說:“我不知道這些。我讀許多書,書上官衙大都層層庇護,屍位素餐。我不知道大理寺長官的為人,不能將命運放在長官品性的賭博上。郎君見諒。”

她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用巾帕包裹著的那把凶器,匕首。

她微彎身,將匕首交到晏傾手中:

“我妥協保管這把凶器,不敢讓它離身片刻,便是等著今夜。我信任郎君品性,我願為自己今日、以往所為擔責,講出我看到的事。”

“三月廿五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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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五那日,是積善寺的師太們做法事的最後一天。

梁園這個地方,祖母體弱,多次叫嚷有鬼擾她,所以梁園經常請積善寺的師太們來做法事。才來到梁家不過一個月的徐清圓,有幸見識了法事的奢侈和梁園諸人的“迷信”。

師太們做完法事,下午時分離開梁園,是梁丘去送行的。

師太們走後,老夫人覺得惡鬼消退,很高興,夜裡設了大宴,讓園中女郎們都來。

正如馮亦珠所說,在徐清圓來到梁園前,老夫人最喜歡衛渺。在徐清圓到來後,老夫人最希望徐清圓成為她的孫媳婦。那晚夜宴,女郎們一一離開,徐清圓被老夫人拉著,是最晚離開的。

清圓吃多了酒,覺得悶熱,卻並沒有醉得糊塗。她少時多次跟隨自己的阿爹阿娘往返舊朝宮廷,頗擅飲酒。

她在梁園散步消酒的時候,天上悶悶有雷聲。蘭時怕下雨,回返院中去為徐清圓拿傘。那時候,徐清圓獨自一人在園中一角等候蘭時回來。°思°兔°網°

徐清圓看到了一場凶殺。

衛渺在湖邊行走,安安靜靜,背對著徐清圓。徐清圓怕她癡傻,在沒有侍女的時候獨自徘徊,會落下水。徐清圓正要走過去,看到一個黑衣鬥篷從灌木中冒出來,從後撲向衛渺。

悶雷轟鳴,天邊電光大亮,那人手中森寒的匕首,照亮了徐清圓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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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起那夜自己看到的事情,徐清圓依然麵色如紙,齒間打顫。

她低聲喃喃:“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在那個鬥篷人回頭的時候,我怕被發現,就鑽入了灌木矮叢裡。我捂住耳朵、口鼻,因醉酒而渾身冒汗,我恍惚地以為這是一場夢。

“不知道過了多久,蘭時的喚聲把我驚醒。我糊裡糊塗地跟著侍女回了院子,進入院子的那一刹那,雨下了起來。我還清晰地記得,蘭時與我慶幸,‘娘子,我們運氣真不錯,才進屋子,那雨便澆彆人去了。’”

幽幽月下,徐清圓仰起頭,目中波光粼粼。

此時此刻,她明白那不是運氣好。那是命運交予她的抉擇——要不要去管衛渺的事,要不要回頭去園子裡找衛渺的屍體,要不要報案,要不要惹禍上身。

她阿爹是前朝大儒,疑似叛國罪無法堪清。她不知阿爹為什麼離開,不知阿爹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自己為什麼來到長安城……

身處懸崖之上,若見人墜崖,是否應該伸出援手?

晏傾向前一步,他目中的光溫潤十分。

晏傾聲音柔和:“你回去了。你在暴雨中穿過屋舍屏風,走過酣睡的侍女身畔,推開門,走入夜雨中,在園中找到了沾著血跡的匕首。你怕雨水將匕首上的血洗乾淨,便將匕首帶回來。

“你左思右想,在窗前徘徊,疑惑自己的命運,糾結自己的選擇。蘭時被雷聲驚醒,她走過屏風,看到了你拿著匕首站在窗下。你回過頭,看到侍女乾淨又驚恐的眼睛,意識到你必須邁出一步。

“於是你說,‘蘭時,我殺人了。’”

晏傾拿出帕子,輕輕擦去徐清圓眼中的水波瀲灩。他虛虛摟著她肩,寬大衣擺擦過她冰涼麵頰。她仰著頭看他,望進他清黑的眼中。

他將那晚她的心情還原得分毫不差,聲音溫溫柔柔。

徐清圓怔了許久,才想起他這樣的狀態,本不應該碰觸她。她麵上染霞,向後禮貌地退開一步。

晏傾默然,將擦了一半的帕子遞給她,徐清圓低聲道謝後接過。

晏傾說:“時至今日,相信你已經發現,梁園也許死過很多同衛渺一樣的女郎。沒有人像你為衛渺伸冤一樣,為她們做主。她們葬身梁園,不見天日,不知因果。徐娘子,她們也許等著你還她們一個真相。”

徐清圓望著晏傾。

她的迷惘在他目光下漸漸消退,心中的霧散開,她找到些前路方向。

她問:“郎君想讓我配合郎君查梁園發生過的所有案子嗎?郎君以為這些案子都有牽扯嗎?郎君想要告訴我什麼?”

晏傾從袖中,取出第一本卷宗給她。

這是他從大理寺敕庫中找到的有關梁園的第一案,葉詩失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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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朝與新朝交替之時,梁園中有一位叫葉詩的女郎。

這位女郎,和後麵住在梁園中的所有女郎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