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是跟樓上打通的。
房間是張姐的起居室,紅木茶幾、博古架、一張搖椅,角落裡一缸睡蓮,夏日裡幽幽地開。
張姐給她倒杯涼茶,感歎:“兩個月倒是過得很快,轉眼你就要走了――以後還來嗎?”
黃希言笑說:“同事生寶寶的時候,我可能會過來看一下吧。”
“這段時間,席樾難為你費心照顧了。”
“沒有的……也就上次他生病,舉手之勞的事。我後麵工作忙,就沒怎麼能管得到。”
“還是謝謝你。”張姐笑說,“那我晚上請你吃個飯吧。”
黃希言不好意思地說:“已經跟朋友約好了。”
“那我給你發個紅包,路上買點水喝,不準推辭啊。”
黃希言笑說:“讓您破費了。”
“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上午。走之前我把鑰匙給您送過來。”
“那行。以後有什麼事兒,微信上找我。”
離開茶館沒多久,黃希言微信上收到張姐發來的兩百塊的紅包。
白天一整天,她都在收拾行李。
東西不算多,但零零散散的,怕漏掉。
傍晚,收拾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身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何霄微信上催她可以出發去吃飯了。
在附近的一家餐館,吃酸菜魚。
何霄臊眉耷眼地提不起精神,自顧自地喝啤酒。
黃希言笑著勸她:“你還未成年,彆喝酒了。”
何霄似聽非聽的。
兩個人吃著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何霄問她:“跟樓上那位道彆了嗎?”
“……還沒。”
“那你們以後……”
黃希言低頭夾菜,沒有言聲。
“你不告訴他嗎?”
“告訴什麼?”
“你對他……”
黃希言笑了,“你到底站什麼立場?”
何霄撇撇嘴,“不告訴最好。憑什麼要你主動,就他最衿貴,你都要走了,他也沒點表示,哪怕給你畫幅畫呢,他不是畫家嗎。”
黃希言笑笑,“你可能不知道,席樾哥不怎麼拿身邊的人當模特。”
“毛病多。那至少也應該請你吃頓飯吧。”
“其實不道彆最好。”黃希言低聲說。
何霄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黃希言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吃完,兩個人往回走。何霄十指交叉地抱住後腦勺,腳步很慢,時不時踢一腳路邊的塑料或是易拉罐。
何霄問她:“以後,還會來這邊玩嗎?”
“沒什麼特彆的事,估計就……”
“你回去了,還會跟我保持聯係嗎?”
“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當然可以微信上找我。”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黃希言笑笑,未置可否。
“你這個人,看起來又乖又好欺負的,實際上,原則性那――麼強。”何霄拖長了聲音,帶一點方言的腔調。
黃希言笑說:“久了你就知道,都是些沒什麼意義的原則。”
何霄撇撇嘴,“反正,我承認你比成熟一些。不過我會很快追上你的腳步的。”
“我相信沒有我,你也可以變得更好。”
何霄才不理她的套話,“明天要我送你麼?”
“不用,我自己坐出租車去客運站就行。你千萬彆送,我好怕這種分彆的場景。”
“我對你又不重要。”
“可是你是我來這裡交的第一個朋友呀。”
何霄哼一聲,不怎麼滿意這個title,卻又好像受用於她的言辭。
說話間,就到了超市門口,何霄站定,“不送你上樓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去幫你搬行李?”
“如果我自己搬不動的話,就叫你。”
何霄比個OK的手勢。
-
黃希言爬到五樓半,轉個彎,一探頭,愣了一下。
靠近自己門口,往上數五級台階,席樾弓著腰坐在那裡,手裡夾著一支煙。
在她冒頭的一瞬間,席樾的目光看過來,“希言。”
黃希言微微一笑,“我跟何霄吃晚飯去了,你在等我嗎?”
“嗯。”
走到近前,黃希言發現他腳邊三四枚煙蒂,應該已經等了很久。
他始終不變的一身黑,但是不過一周沒有碰麵,整個人卻更加蒼白清瘦,簡直有些形銷骨立的意思了。
黃希言不禁蹙眉,關心的話到嘴邊,猶豫一下,又咽回去。
席樾站起身來,“樓上去吧,跟你說兩句話。”
“就在這裡說吧。”她害怕,那個處處打著“席樾”的烙印的空間。
席樾低頭看著她,“明天幾點走?”
“上午九點。”黃希言感覺,自己一整天都在對不同的人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此時此刻,對眼前的人說出來,才有一種,恍然一種一切真的結束了的失落感。
“下午的飛機?”
“嗯……”
“落地崇城,有人接你麼?”
“大哥說會開車去接我。”
“什麼時候開學?”
“一號到三號去注冊。”
“該做畢業論文了。”
“嗯。”
席樾低斂目光地沉默,想不到還該問她什麼,即便把她往後餘生的安排都問清楚,又能怎樣。
“需不需要我去送你……”
“不用。”黃希言拒絕得乾脆利落。
席樾頓住。
抬眼去看,頭頂暖黃燈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方投下小片陰影,白皙皮膚被照出類似於落日時分的調子。
她很像,過分美好、更過分易逝的黃昏。
沉默之間,聲控燈滅掉了。
好像,應許心裡一點晦澀的渴望,沒有誰弄出聲響將燈喚亮,也沒有人說話。
隻有席樾手指尖的燃燒的煙,忽明忽滅,是唯一光源。
他覺得它亮得有些吵,伸手在鑄鐵的欄杆上按滅了。
徹底的黑暗。
彼此呼吸聲清晰可聞。
“希言……”
“嗯。”
他好像在黑暗的水底,在虛無之中待了好久,本能尋求暗流、氧氣、光芒……或是其他,能攪亂這種死寂的一切。
水麵落下一片光亮,或許是月亮,或許,是行經的某種魚類。
想要靠近,可是,又害怕。
怕那片光亮是幻影;更害怕,自己蔓生的青荇纏住了它,叫它也窒息。
他太擅長這種本性流露的絞殺,即便每回都是出於無意識。
沉默過於漫長,席樾都丟失了時間的概念,隻知道,對麵安靜地在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然而。
“……祝你一切順利。”終於,席樾開口。
一時間沒有回應。
片刻後,輕輕的笑聲,黃希言說:“那我也祝席樾哥一切順利吧。”
她跺了一下腳,燈光亮起來。
席樾下意識地眯住眼睛。
黃希言指一指門,“我得進去了,還有東西沒收拾好。”
“嗯。”
她伸手去掏鑰匙,動作很緩慢,看他一眼,還是微笑著,“……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麼?”
“……沒有了。”他偏過了目光,錯開與她的對視。
黃希言轉過身去,插入鑰匙,旋動一下。
門開了,她再轉過頭來,看著他,“明天一早就走,就不再專門跟你道彆了。我到了微信上跟你們報平安……”偏一下頭,好像在思考漏下了什麼,片刻後,玩笑的語氣,“我走了,你要好好吃飯呀。”
她笑出很明亮的笑聲,但是他沒有看見兩瓣月牙的形狀。$思$兔$網$
“……嗯。”
目送黃希言進門,席樾退後一步,站在緊閉的門扉前,一動未動。
好久,燈又暗下來。
四麵潮濕的氣息,是寒冷水流向他湧來,緊緊包裹。
漫長的,沒有光芒、暗流和氧氣的,絕對的死寂。
第22章 (遙遠的快遞...)
大哥黃秉鈞開他的奔馳S級座駕來接, 黃希言趕在手機電量隻剩下4的時候上了車。
一麵說“好險”,一麵把手機連上充電線,掰正了冷氣的吹風口, 對準自己。
黃秉鈞一身正裝,清正儒雅。
幫她把行李箱放進後備廂之後,折回到駕駛座上車。
黃秉鈞轉頭看她一眼,注意到她臉頰上結痂脫脫落後的紅印, 問她:“這是怎麼了?”
“不小心摔的。”
“這麼大的人了, 還這麼不小心。”
黃希言笑笑。
回去路上, 黃秉鈞問她:“實習好玩嗎?”
“還好,挺有意思的。”黃希言以為大哥難得對她的事情感興趣, 剛準備和他詳細說一說, 被打斷了。
“玩開心了, 回來了就收收心,好好準備留學的事,彆再氣爸媽了。”
“嗯。”黃希言頭轉過去看窗外,笑容漸漸淡去。
開不到五分鐘, 黃秉鈞就有電話進來。
在黃希言的印象裡, 大哥從來沒有閒下來超過半天,永遠不是在工作, 就是在出差。
黃秉鈞大她十二歲, 她讀小學的時候,大哥已經去北城讀大學了。
這個歲數差,注定兩個人很難發展出形同於平輩的兄妹關係,更多時候, 黃希言覺得大哥是家裡的另一個長輩,隻是相較於父母沒有那麼嚴厲。
大哥和姐姐隻差了五歲, 至少,他們兩個要親厚無間,且平等得多。
能力層麵,如果說姐姐是接近於完美,那麼大哥就是完美的代名詞,一路全班第一的進了全國最好的高等學府,再順理成章去藤校留學,回來進崇城的紅圈律所,七年不到的時間坐到合夥人的位置。
這個電話結束,沒一會兒,又有下一個電話。
機場到家裡的四五十分鐘,黃希言沒能和黃秉鈞說到超過二十句話。
黃秉鈞把黃希言送到家,沒進屋喝一口水,就立即掉頭回去加班。
黃希言推著箱子進了屋,偌大的客餐廳裡隻有住家保姆的身影。
“他們都不在麼?”
保姆說:“安言在樓上。”
黃希言拜托保姆幫她把行李箱送回房間,自己上樓去找姐姐。
黃安言在房裡聊工作電話,黃希言推開門看了看,沒打擾她,又下樓去了。
廚房裡米飯和湯都是煨好的,隻需要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
現在是晚上八點多,早就過了飯點。
長餐桌上,黃希言一個人吃飯。
一會兒,姐姐打完電話下樓來,倒了一杯水,去她對麵坐下。
黃希言問:“爸媽呢?”
“爸有應酬,媽跟她朋友約好出去玩了。說了會回來吃夜宵,你可以先少吃一點。”
“嗯。”
黃安言托腮看著她,“幾號去注冊?”
“一號。”
“那趁著還有兩天休息,你幫我挑禮服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