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頁(1 / 1)

這個時候,周圍除了刀疤臉自己外,甲板上已經沒有了旁人。

那些船客還在艙內待著,卻一聲都不曾吭,仿佛隻是凝固在此地的人形塑像。

火光已快要全部消失,隻剩船艙內的一盞油燈還亮著。

鮮血從傷口中湧出,一滴一滴打在甲板上,刀疤臉感覺力氣在飛快流失,他忍不住想,今晚這些異常狀況,若果真是某位途徑此地的高手所為,那對方居然能在自己無法感受到的情況下,將他從岸邊提回甲板?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身法,又是什麼樣的速度!

刀疤臉自覺見多識廣,江湖經驗豐富,但麵對已然超乎他全部想象的武功,依舊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戰栗,他寧願是真的遇見了鬼,也不肯遇見這樣的高手。

他的身體越來越冷,已經無法維持站立的姿態,隨著生命的流逝,刀疤臉心底深處又湧出了一股無端的恨火,大叫起來:“到底是哪裡來的藏頭露尾之輩,除了嚇人外,還有什麼本事……”

就在此刻,甲板上忽然出現一身與夜色彆無二致的玄色下擺,對方的姿態格外自然,仿佛一直就站在那裡,從來也不曾離開。

刀疤臉竭儘全力地想要抬起頭,但還沒看到這人的臉,眼中的光芒就徹底消失。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依舊無法確定,自己方才遇見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檀無欒的目光在刀疤臉身上一掃而過——她是魚叟的弟子,以往還能說理論知識豐富,但實戰經驗不足,但跟寒山掌門一塊外出半個月後,已經通過無數次的互相切磋,大大提升了自己的個人應變能力,論起水戰上的本事,不在任何江湖門派之下。

彆說梁河幫這群人隻是在河下埋伏了六個暗樁,就是埋伏了六十個,結果也不會產生任何變化。

那位周老爺看著眼前這一幕,直接瞪圓了眼睛,正常情況下,發現,綁架自己等人的水匪被團滅後,他應該感覺到欣喜,但方才的情形實在過於詭異,他盯著來人瞅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顫聲道:“這滿船的金銀財貨,壯士儘可以取去,隻求留下小人滿門的性命,那便感激不儘。”

檀無欒聞言,視線便往那位周老爺身上移去。

周老爺看著,直覺這玄衣女子的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寒意,銳利如劍,仿佛下一刻便要大開殺戒,隻得硬著頭皮道:“非,非要殺的話,那便取了小人的性命走,隻求饒過小人這對兒女。”

檀無欒:“……?”

她望著對方,隻覺此人的表現十分古怪,但這些天經常聽寒山掌門談起江湖中的種種奇怪事件,覺得或許是對方性格如此,自己也不便深究。

檀無欒無意多問,拔出佩劍,隨手抖出數個劍花,綁在周家老小身上的繩索便寸寸斷裂。

直到此刻,周家那群人才確定,這莫名出現的玄衣女子,當真是來救人的。

……這簡直比那群水匪上來綁票更加驚悚。

周老爺看著地上的繩索碎片,麵上露出些猶豫之色,忽然道:“壯士,小人曾聽過,若是身懷寶物之人沒有保護寶物的本事,那寶物便會成為災禍。”歎息,“小人以前財迷心竅,若非壯士出現,險些連累了全家人的性命。”

檀無欒淡淡看了周老爺一眼。

周老爺咬牙,深深一揖,道:“恩人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小人身上攜有一件珍貴事物,願意獻給恩人。”

他轉過身,從船艙中的暗格裡捧出了一隻盒子。

依偎在周夫人身側的兩個小孩子踮著腳,探頭往父親那邊看,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好奇之意。

檀無欒的神色依舊瞧不出什麼變化,隨意道:“這是何物?”

周老爺笑:“具體是什麼,恩人打開看一看便曉得了。”

檀無欒沒說話,但伸出右手,輕輕將盒子揭開了一角,似也有些好奇。

——若是她把心神沉浸下來,仔細感知這艘船中最細微的動靜的話,一定能發現,此刻最響亮的,是周老爺的心跳聲。

對方的心跳聲,跟艙內其他人的心跳聲混合在了一起,密集得像是數不清的鼓點,又像是夏日的冰雹不斷墜落在屋瓦上。

對於普通人而言,在遭遇了一場有驚無險的意外後,情緒激動實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然而在數不清的呼吸聲和心跳聲的掩蓋下,一個極其細微的機括聲也隨之悄然響起,簡直比蚊蟲震動翅膀的聲音更微弱。

周老爺看著那玄衣女子慢慢打開了手中的盒子,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底難以遏製地流露出狂喜之色,但他一個念頭還未轉完,隻聽“哢”的一聲,已經打開大半的盒子,居然被重新合攏。

——這不可能。

盒子中的機括乃高手所製,一旦啟動,便會像暴雨般急打出去。

周老爺正在疑惑間,便覺雙手一沉,低頭看去,發現那隻盒子憑空出現在了自己手裡。

他慢慢抬起手,小心地扶著盒蓋,將這隻藏有無數凶險機關的危險事物,緩緩打開。

“……”

油燈上的火焰猛的搖曳了一下,刹那間,數不清的銀芒在空中閃過,周老爺大叫一聲,仰麵倒下,他本來保養得當的臉,如今已半點瞧不出本來的樣子,看著就像一個密密麻麻的釘板。

飛針鋒銳無比,表麵又塗了見血封喉的劇毒,周老爺還未倒下,就已經氣絕身亡,與此同時,那些因為酒醉而沉睡的“小廝”們,此刻就像是夜裡的貓一樣,自地上陡然彈起,在空中調整著自己的軀體,他們方位各異,姿態不同,武器也五花八門,但都有著同一個目標。

除此之外,周老爺的夫人更是自懷中抽出一柄藍汪汪的短劍,他那對玉雪可愛的“兒女”,也同時尖笑了起來,露出與小孩子完全不同的猙獰神色。

——這竟是兩個小小的侏儒!

所有船客同時發起進攻,這套陣勢已經被演練了很久,他們在設計時,直接以裴向舟等人為假想敵,相信就算是這些年輕一代的傑出高手陷入其中,也隻有死路一條。

船艙內的勁風利如刀割,真氣不住呼嘯湧動,仿佛是一個漩渦,要將所有人都徹底撕碎。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兩道劍光同時在船艙中升起。

一道像是逆流而上的孤舟,水流越是湍急,越是分寸不肯相讓。

另一道,則像是落日下渡河而去的飛鴻,振翅間渺然千裡,其意態清雋高遠,竟瞧不出半絲殺氣。

等到劍光消失的時候,所有船客都倒了下去,速度竟比他們彈起來時更快。

如果他們中有誰還能睜眼去看的話,就會發現,此時此刻,有一個青衣少女立在燈下,她的麵色與常人相比,顯得過於蒼白,如雲的衣袖輕輕垂落,令人聯想起山間被霧氣環繞的修竹古鬆。

——他們萬萬不曾想到,今夜在此出現的敵人,除了那玄衣女子之外,居然還有第二個人。

孟瑾棠微微笑了一下,覺得這些人之所以會做出錯誤判斷,完全是因為不了解檀無欒的性格——倘若隻有對方一個人路見不平的話,方才拔刀相助時的氛圍,就絕不會是“深夜河上怪談”。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檀無欒收劍歸鞘,淡淡道:“這些人不對勁。”

孟瑾棠笑:“水匪是真水匪,但船客卻是假船客。”

從武功路數跟行事做派看,這些“船客”比起普通的江湖草莽,倒有些像是血盟會中的殺手。

其實孟瑾棠想得不錯,“周老爺”確實是血盟會中人,今天接近傍晚時與她們的船擦肩而過時,就發現了些許不對,擔心是正道中的高手有意尾隨,於是決定提前引爆自己船上的不安定因素,引得她們過來路見不平。

後麵的劇情大體按照“周老爺”的設想往下走,刀疤臉環顧四野,覺得此地風水不錯,很適合宰殺肥羊,不遠處的北陵侯跟寒山掌門也聞聲而動,三下五除二將那群水匪送上了西天,奈何這兩人武功突破了陷阱的最高承載額度,直接把計劃中的引君入甕給變成了羊入虎口。

第一百八十九章

假船客跟真水匪基本都化作了經驗值,隻有少數活口被稍微留了點氣來了解情況——孟瑾棠也不奇怪他們會發現問題,如今行船泊宿有嚴格規定,為了保障乘客安全,晚上必須要停在指定地點,傍晚時分發現有船隻在荒蕪人煙之地停泊,對方要麼就跟自己一樣,算是道上的人物,要麼就是缺乏經驗的普通人。

“周老爺”假裝自己缺乏經驗,於是十分順利地被尋找肥羊的水匪給盯上,兩邊一個有心忽悠,一個有心被忽悠,自然一拍即合,其他壞蛋看他們船上已經有同行在了,便不會再過來伸手。

他的計劃本來不算太壞,但卻萬萬想不到,途中會遇見寒山掌門這樣的高手,對方輕功之高,堪稱神出鬼沒,出手又是迅捷無倫,已然超過了自己等人感知的極限,孟瑾棠可以把跑上岸的刀疤臉輕輕提回甲板,卻不被對方察覺,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即將發出的毒針彈回原位,複原盒子裡的機關,並把盒子塞到“周老爺”手上,控製著他自己開啟。

這也是絕頂高手始終能占據武林食物鏈頂端的緣故,對於普通的武人而言,境界高強的大佬們簡直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他們像是風,偶爾輕輕從身邊吹過,彆人卻看不到也捕捉不到。

孟瑾棠趁著幾個“船客”還沒徹底咽氣,又問了兩句,她的武功境界高出這些人太多,天然便帶有精神方麵的壓迫,再結合上“水上怪談”氛圍的加成作用,最後當真打聽出了不少細節。

這些人在陣營上,其實跟寒山派還挺熟——他們分彆來自血盟會中的太和、景雲跟大韶三個部門,其中太和裡奇門人士比較多,景雲裡多刺客,而大韶裡頭,多是些尋常武人。

他們之所以喬裝改扮,其根本目的其實跟天華教有關。

——怪不得這些日子沒太在中原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原來是轉移了戰略目標。

孟瑾棠理解了一下對方話裡的意思,發現這些人很可能把她們當成天華教那邊派來追蹤的高手,才設計了這麼個套子讓人鑽。

“周老爺”本身身手其實一般,但一麵是身邊那些喬裝醉酒的“小廝”們的武功都不差,可以隨時暴起傷人,另一麵是料定了這些水匪性情貪婪,在拿到寶物之前,不會下死手,但等對方真開始打開盒子,裡麵的毒針便能飛出取他性命。

孟瑾棠又問了幾句,在這些血盟會殺手斷氣前,把內幕打聽了個乾淨。

天華教那邊雖然沒有廣而告之,但也沒有刻意隱瞞,隻要有心,便能打聽到——再過不多久,就是天華教主回家的大日子。

天華教總舵不在大夏境內,而在西域的新羅山山城之中,如今除了每過幾年就得往淨華寺那寫幾封信,懷念幾句當年同在羅浮散人麾下的日子,順便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