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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得越來越大,檀無欒忽然輕輕歎了一聲:“過了子時,就會下雨。”

雨線像是囚籠,會將所有的秘密網在其中。

話音方落,船邊的蘆葦搖了一搖,她已是人影不見。

船內無燈,天上又沒有星辰,船艙內更是濃黑一片,若有人在旁窺探,一定無法查知,之前的那位青衣少女,此刻究竟還在不在艙內。

*

距離檀無欒兩人半裡左右的地方,如今正泊著數艘客船。

此刻已到了該入睡的時候,但船中卻依舊嘈雜一片,時不時還會傳來數聲壓抑的哭喊。

一個刀疤臉的男人正提著狼牙棒,在艙內行走。

他身邊還帶著一群穿著短打的小弟,每一個的臉上都洋溢著誌得意滿的笑容。

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男子顫聲央求道:“諸位壯士可是嫌棄船資不足麼?小人願意奉上黃金一百兩,隻求各位好漢高抬貴手。”看那些人不說話,又道,“如今查得嚴,若是出了事,各位都是道上聞名的好漢,也不好開交。”

一個抓著一對柳葉刀的船娘笑道:“若是果然查得嚴,老爺還敢雇咱們上路麼?”

邊上的年輕水手也附和道:“過不多久就要下雨,到時候水一衝,半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便是有人問上門來,咱們隻咬死了是出了意外,無憑無據的,旁人難道能去問龍王爺,今晚上發生了什麼不成?”

這位水手長著一張憨厚的臉,說話的口氣也不凶蠻,但他話裡透出的意思,卻讓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船艙內除了那中年男子本人之外,還有他的妻兒老小,幾個年輕的侄兒,還有就是隨在船上的仆婢小廝,這些小廝們倒挺人高馬壯,真要捉對廝打,未必不能給那些水手們造成嚴重傷害,但如今卻一個個滿身酒氣地呼呼大睡,莫說動手反抗,就是有人砍他們一刀,都未必能夠清醒。

那位中年男子沉默半晌,幽幽道:“一行當有一行當的規矩,各位都是梁河幫中的好漢,欺侮咱們這樣的尋常百姓,難免為天下英雄所不齒!”

刀疤臉的男人哈哈大笑:“周老爺,你倒也是懂行之人。”搖搖頭,“都說是江湖規矩,你們一不是江湖人,二麼,也沒什麼江湖上的門路,莫說沒人知道老子都做過些什麼,便是被人曉得了,隻消說你幾句為富不仁,便也無人肯替你張目。”

說罷一揮手,立刻便有手下的水手走過去,把周老爺自艙內替出去,按著後腦浸入水中。

周老爺不住掙紮,大叫:“好漢,好漢,手下留情!小人其實藏了點好東西,若是……咕嚕嚕……”

他話沒說完,就被摁進河裡,如是者三,開始還不斷嗆水咳嗽,到了最後,渾身上下已經軟得像是一條快死的魚,隻剩癱倒在甲板上的力氣。

到了這時,那刀疤臉的男人才悠悠道:“慢著,先聽聽周老爺想說些什麼。”

周老爺嗓子疼痛,卻不敢抱怨,低聲道:“商人消息靈通,西邊最近有一場大熱鬨,小人千裡迢迢過去,自然是為了掙點好處。”

刀疤臉笑:“你若還是東拉西扯,我立刻便砍下你的腦袋。”給了邊上水手一個眼神,不等周老爺說話,再次提起他的腦袋,開始往水裡按。

那水手吃的就是水上的飯,雖然這艘客船一直在風裡晃晃悠悠的,每一步依舊踩得極其穩當,但不知為何,卻忽然咚的一聲,腦殼朝地栽倒在地麵上,摔了個馬趴。

身為梁河幫的水手,他便是殺人時都不會不好意思,如今卻鬨了個臉紅,急急忙忙地從甲板上一挺身躍起,但還沒站穩,就再一次摔倒。

刀疤臉皺眉:“你鞋子上是有油麼?”

水手看老大生氣,神色也張皇起來:“我,我也不曉得。”

他回想方才的場景,居然無法判斷,到底是自己下盤功夫不穩,才一腳踩歪,還是甲板太滑,才沒能受住力。

這一回,水手沒敢鯉魚打挺,而是老老實實地爬了起來,動作不但不利落,簡直謹慎到了遲緩的地步。

但是依舊沒用,他剛剛站起身,就第三次哐當倒地,摔倒的聲響震得整艘船都晃了一晃。

刀疤臉豁然站起,盯著遠處的河麵,厲聲:“是有哪位好漢,在跟咱們梁河幫為難麼?”

話音出口,邊上的水手們也紛紛燃起火把,將水麵照的亮若白晝。

水邊隻有蘆葦搖曳,刀疤臉眯著眼去看,看見一團藏在草叢中的黑影,目中閃過一絲狠辣之色,揚手發了枚鋼鏢過去,片刻後隻聽得嘎的一聲,一隻水鳥撲著翅膀飛了出來,一溜煙遠遁而去,隻在河上留下幾根羽毛。

另一位水手鬆了口氣,猜測道:“許是老十二剛剛喝多了酒,這才站不穩當。”

老十二連忙搖頭:“我曉得今天有事,從早上開始,便一口酒也不曾喝過!”

刀疤臉皺眉,忽然打了聲呼哨,六個腦袋便從水底下鑽了出來。

——這是他們事前埋伏下的暗哨,避免船上的肥羊想跳水逃走。

刀疤臉莫名安心了些,問道:“你們方才……”

他沒能把話說完,不是有人阻止,而是借著火把上的光,看清了水麵上飄著的六個腦袋如今的樣子。

這些人渾身上下都被水徹底打濕,頭發上沾著水草,雙目無神,臉色白而浮腫,就像是泡久了水的死豬肉。

刀疤臉感覺一口涼氣從心底泛上來,向身邊的兄弟道:“……老七,你去瞧瞧老十八他們。”

被稱作老七的漢子麵色陡然煞白,他既不敢過去,又不敢不聽大哥的吩咐,隻得一寸寸挪了過去,伸手去探兄弟們的鼻息。

——其實刀疤臉心裡明白,這其實已是不必探了,他在江湖上跑了那麼久,一個人究竟是死是活,隻消掃上一眼,便能清清楚楚。

刀疤臉剛想把老七喊回來,卻見對方慢慢蹲下`身,然後順著下蹲的姿勢,一頭栽入水中,過了一會,他的腦袋“波”的一聲從水麵上彈出,跟另外六人並排浮在了一塊,同樣睜著一對雙目無神的眼,盯住了船上的其他兄弟。

一個水手忍不住道:“難道是水鬼,過來找咱們的麻煩?”

邊上的同伴強笑道:“彆胡說八道,你可莫忘了咱們這一行的忌諱。”

刀疤臉最不信神鬼之說,他在幫內的地位不低,曉得許多武林秘聞,在發覺不對的第一時間,便以為是有高手途經此地,路見不平,所以拔刀相助。

但到了現在,他的想法便情不自禁地動搖了起來。

願意路見不平的高手,多是一身正氣的豪傑之士,方才的情形,若果然是人為的話,倒更近於邪派作風。

一個剛剛進幫沒兩年的水手扔下手中的刀,抱著腦袋顫唞:“我受不了了,這一定是上次那艘船上的人,變成了水鬼,回來找咱們報仇!”

邊上有人憤怒地給了他一拳,怒道:“你若是再說這些喪氣的話,我便先讓你變成水鬼!”

他怒氣衝衝地瞪著身邊的兄弟,眼睛一點點變得赤紅,到了最後,那些紅色居然流動了起來,化作血水,從眼角緩緩流出。

刀疤臉聽到一聲殺豬似的慘叫,猝然回頭,就看著排行第二十九的那位年輕人指著身邊,大聲道:“二十哥被鬼附了身!”

恐懼的情緒具有極強的感染力,刀疤臉情不自禁地順著年輕人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裡沒有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冷汗順著刀疤臉的背脊緩緩流下。

船上忽然變得很安靜,被綁住的船客停下了哭喊聲,天是黑的,河麵是黑的,遠處的山影也是黑的,他感覺自己仿佛是被擠在了其中,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刀疤臉定了定神,轉頭看向那排行二十九的年輕人,想問一問方才可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

排行第二十九的年輕人本來站在靠著船艙牆壁的那塊地板上,但此時此刻,那裡卻什麼人也沒有。

燈光無遮無擋地照落下來,淡橘色的光,本來應該令人感到溫暖,如今卻隻叫人心底一陣陣發寒。

偌大條船,數十位兄弟,竟都無人發現,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自何時起從船上消失。

波浪搖晃著船身,刀疤臉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在隨之顫唞。

他抬起頭,看向黑沉沉的水麵,啞聲道:“不知是何方高人大駕光臨?莫不是我等今日在這裡辦事,有什麼得罪之處麼?”

——這一片水域,明明都是梁河幫的地盤,就連自得山莊謝家的弟子,等閒都不會過來,如果想挑一個地方乾私活的話,此地的安全係數絕對算不上低。

刀疤臉又大聲呼喊了幾句,卻都沒得到回複,唯有餘音在水麵上飄蕩,他想跟兄弟們商量下該如何行事,卻發覺船上的情況不對勁。

年輕的水手們舉著火把,如今他們的人,跟手上的火把,都似一齊在被黑暗吞沒——不知不覺間,船上剩下的人,已經不到十個。

某個水手麵色發白,兩條腿抖若篩糠,突然間翻身跪倒,朝著不知名的遠方用力磕頭,同時嘴裡喃喃有詞,仿佛在頌念祝禱。

“……隻要肯放過小人這次,小人回去後一定日夜祝禱,給各位點長明燈,早日投個大富大貴的好胎……”

刀疤臉麵色慢慢漲紅了起來,這是一種帶著恐懼跟怒氣的紅,突然之間,他提起了狼牙棒,一卷風似地衝進船艙,掄起這個滿是鋼刺的武器,對著那些被綁住的客人們當頭砸了下去。

——如果當真是有人路見不平,那看到這些船客馬上就要遇難,一定會趁機現身。

狼牙棒還未落下去,就忽然斷了。

這柄武器不是從中間裂成兩半,而是跟脆弱的沙土一樣,風化成無數碎片,這些碎片也不是直直往下落,而是倒飛出去,不斷打在刀疤臉的胳膊腿上,上麵的鋼刺,也在他身軀上戳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孔。

刀疤臉大吼一聲,不知是怕是怒還是痛,他懷疑艙內藏著一隻惡鬼,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當下重重一跺腳,向著艙外飛縱出去,打算奔至岸上,借路而逃。

他一貫在水上討生活,以前就算遇上危險,第一選擇也是自水中溜走,憑刀疤臉的水性,就算對手武功較他為高,在水中作戰,也往往不是他的對手。

但此時此刻,這位梁河幫中出名的高手,已經無論如何都不肯在水上多待。

刀疤臉的身手頗為矯捷,一起一落間,已掠出了二丈來遠。

就在此時,他感到眼前一花,腳下堅實的地麵也忽然晃了一晃。

“……”

波浪不斷拍打在船身上,這艘船因為表麵重量的改變,開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刀疤臉隻覺目光發眩,手腳發軟,身軀止不住地開始發抖——他明明已經離開了船,卻為何又在一眨眼間,重新回到了甲板上?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