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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腳下 八月薇妮 4311 字 4個月前

寬綽的淡藍緙絲蟒袍,頭上的烏紗忠靖冠卻已經摘下,額前是絲綿的黑□□巾,黑白分明,越發顯出了白膩如玉的臉色,以及獨悒清芬的容顏。

他垂著雙眸,沉靜默然。

卻像是一幅妙手偶得卻巧奪天工的畫,叫人不敢走近,不敢高聲,恐驚畫中人。

無奇一眼看見這般的瑞王,突然間心裡冒出了四個字:唐突佳人。

是啊,這樣雅貴的人物,自己跟蔡采石林森那兩個下流胚子卻背地裡拿他評頭論足,實在是大大的不該,非但犯上,且也很是唐突。

這會兒她也完全清楚了,當時在場的一定不止是付青亭。

因為他們說的那些話,就算付青亭聽見了,且他也不想瞞著趙景藩的話,他要如何敘述告狀,卻是個難題。

難道叫付先生說:“他們那幾個小子背地裡編排王爺,說那個郝無奇似對王爺有斷袖分桃之意?”

或者直白些:“郝無奇親口說了,他垂涎於王爺的美色。”

不管是含蓄的還是露骨的,以付青亭作為下屬的身份而言,都絕對是不能訴之於口的。

頂多,控訴他們無禮犯上。

但若如此,瑞王肯定要問怎麼個無禮犯上的。

隻希望付先生不要描述的那麼詳細,那就阿彌陀佛了。

怪不得春日那種臉色,那種語氣,就仿佛她要上斷頭台似的。

這自然是因為不必付先生費心轉述,因為當時瑞王也在現場,所有精彩細節,瑞王殿下是親身經曆,鮮明深刻。

無奇心裡哀歎,當機立斷。

她上前兩步,撩起袍子跪地:“王爺饒命!”

瑞王垂著的雙眸這才微微一動,仍是含威不露的看向她:“求饒?你是做了什麼事了,要本王饒你。”

無奇道:“先前小人我喝了兩杯酒,就跟菜菜和木頭說了幾句逾矩的混賬話……現在越想越是羞愧,希望王爺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反正他怎麼都是要算賬的,何必被動著等他質問,不如先行誠懇認錯,也許瑞王看在她勇於自首,且認錯的態度如此極極的份上,輕饒輕放,那就謝天謝地。

趙景藩並沒有說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將目光轉開。

而後,緙絲袍子輕輕蹭過花梨木桌邊,發出了細微的嘶嘶響動。

無奇聞聲抬頭,正看到瑞王從桌後轉了出來,她嚇了一跳:不說話,卻像是要走過來了,總不會是要直接動手吧?

“王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是真心悔改了!”

趙景藩垂眸看了她一會兒:“起來,跟上。”

說完後,他轉身向著後堂方向走去。

無奇站起身來,想了想,趕緊跟在他身後。

原先瑞王腰間是束著玉帶的,也不知什麼時候解去了,外麵的袍子便顯得鬆鬆的,隨風微動。

但因為他身形高挑,非但一點不顯得臃腫,反而更透出幾分風流名士的儀態。

無奇看著他扣在腰後的雙手,突發奇想:總不會是因為瑞王殿下聽見了他們的那些不堪言論,氣鼓鼓的……受不了才解了玉帶吧。

瑞王從後堂走出來,前方就是那道月門,這會兒因為月影漸高,湖麵上越發流光閃爍。

月門外,靠近湖畔的草叢中有蟲兒在低低鳴叫,不知從何處時而又有一兩聲蛙鳴,入夜後鶴群都棲息在對麵一重殿旁的湖畔,這兒反清淨了下來,這些蟲兒青蛙之類的正可得一夜之愉快,便儘量地奏樂歌唱起來。

付青亭暗暗示意侍衛們悄然退後,自己跟著趙景藩出了月門,仍是隔著十數步站定。

瑞王緩緩往湖畔走近兩步,袍袖迎風:“你是不是好奇為什麼帶你到這裡?”

無奇垂手跟在身後:“是、是啊……我猜王爺,是不是想觀賞這大好夜景的?”

瑞王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湖麵,淡淡道:“裡頭太悶,本王怕這一口氣忍不住,會直接動手把你弄死。”

無奇捂住嘴不敢出聲。

“不過這裡也不好,”瑞王眉頭微蹙:“看著這湖,倒是想讓你進去清醒清醒。你會遊水嗎?”

他的語氣像是,隻要無奇說“會”,下一刻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她踹進湖中。

無奇先是一隻手捂著嘴,現在變成兩隻。

她的確是會遊泳的,不過會遊泳,不代表她喜歡大半夜的跑到不熟悉的湖泊裡泡著。

“啞巴了?先前你倒是很伶牙俐齒的。”瑞王仍是背對著她,“本王又沒割了你的舌頭,怎麼不說了?”

怕他真的一怒割掉自己的舌頭,無奇忙放下手,陪著笑道:“王爺,您彆生氣,我那是有口無心的。”

“什麼有口無心?”

“就是、就是那些胡話。”

“怎樣的胡話?”

“您不是已經都聽見了嘛……”

趙景藩回頭,兩隻眼睛裡透出怒色:“本王聽見了什麼?”

無奇抬手撓了撓耳朵:“呃……”目光卻向著旁邊瞟出去。

趙景藩見她眼神閃爍,自然認為是心虛了,便冷笑道:“你竟然敢在背後跟人口出胡言,還有那兩個人……你知不知道,倘若是彆人敢如此放誕,本王立刻叫他伏屍當場!”

說到這裡,瑞王平複了一下怒不可遏的情緒,他一甩袍袖,轉身看著湖麵,冷道:“你彆以為為本王做了幾件事,如今又還當著差,本王就不會對你怎麼樣了,告訴你,不管是你,還是蔡采石跟林森,一概不能輕饒!”

因為這張臉,他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在旁人驚豔又怪異的眼神裡長大的,之所以深居簡出不願見人,也是不想有衛玠之累,更加不喜歡彆人用他的容貌做文章。

偏偏,今夜親耳聽這三個在那裡高談闊論,說的那些什麼有的沒的。

正如無奇所想的,他沒有當場翻臉已經是極有涵養且極度克製了。

趙景藩怒斥了這幾句,心想她總該知道犯了大錯,接下來不知是怎麼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自己。

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了,不能太縱了這人,在她身上已經破例了太多次,如今連那兩個跟她一起的呆瓜都看了出來,長此之外,萬一傳出什麼不堪的言論,那真是無法可想,所以必要教訓教訓她,讓她從此知道進退體統,不敢再如此放誕不羈的!

就算是有才乾,人也討喜……但畢竟不是佞臣的預備,自得好生敲打一番,玉不琢不成器。

想到這裡突然無端地浮現蔡流風的影子,蔡流風的做派可正跟無奇相反,他怎麼會看上這樣口無遮攔行事放浪的家夥?

瑞王立誌要借著這番無名怒火,起一個由頭,隻等無奇真的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服服帖帖的,自己才可以高抬貴手稍微放他們一馬。

他心裡想的妥妥當當的,但耳畔卻遲遲聽不到求饒的聲響。

瑞王有些疑惑,不知無奇是在做什麼。

想回頭看看,但這樣一來氣勢自然又低了,於是仍舊不理。

“怎麼……”才說了兩個字,瑞王突然想到——難道她是給自己嚇暈了過去?

這念頭才冒出來,趙景藩猛然回身,竟是擔心真如自己所想。

可無奇並沒有暈過去。

她甚至沒有痛哭流涕,反而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後了。

“你、你乾什麼?”趙景藩很是震驚。

剛才他還擔心自己把她嚇暈了,現在卻又懷疑自己剛才那番話的力度,難道她真的有恃無恐,吃定了他不會對他們怎麼樣?

無奇卻忙道:“噓,彆做聲!”

趙景藩的鳳眸微睜,透出幾分震驚和不信:“你竟敢……”

無奇並不理他說什麼,隻忙拉住他的手臂:“不太對勁,王爺你聽!”◢思◢兔◢在◢線◢閱◢讀◢

“聽什麼?”瑞王什麼也沒聽見,隱忍的皺著眉,掃過她那隻狗膽包天的手。

“不對,”無奇左顧右盼,眼神有些淩亂,終於道:“走!”

“混賬!”趙景藩大怒,反手把她的手臂捏住:“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當本王的話是什麼?”

無奇沒想到瑞王的手勁這麼大,疼得她幾乎叫起來。

但就與此同時,無奇聽見“咕”地聲響,轉頭,卻是一隻碧綠的蛙正從水裡跳上來,蹦蹦跳跳地往岸上去了!

無奇眯起雙眼。

而瑞王眼睜睜地見她居然還有心思去瞅一隻青蛙,簡直給她的“無動於衷”跟“心不在焉”氣瘋了:“郝無奇你……”

無奇充耳不聞,眼波一閃,她轉頭看向兩人身側的水麵。

月光下,湖泊的水不複白日般透明,反而是墨一般的顏色,本是什麼也看不清的,但就在這所有的深沉墨汁的表麵,有一條東西,正悄然無聲地劃開水波,向著這邊箭似的衝來!

無奇的眼睛逐漸睜大,駭然道:“王爺!”

她抬手揪住瑞王的肩膀:“快走!”

瑞王心頭一動,跟著她的目光回頭,倉促中卻隻見平靜的水麵上有一道詭異的波紋閃過,正在疑惑,草叢上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很細微的簌簌響聲,是什麼東西掠過草叢。

無奇扭頭看著黑幽幽的地麵,來不及多想,掙脫瑞王的手臂,張開雙手擋在他的跟前,伸腳亂踩過去!

在瑞王麵前,是她細細的後頸窩在立起的衣領裡,她是低著頭的,看著像是突然發了瘋,又像是地上有什麼燙腳,灰白色的袍擺跟衣袖翻飛,像是夏日天邊聚集而形狀變幻的雨雲。

不遠處,付青亭正飛快地往此處掠過來。

“啊!”無奇厲聲慘叫,身體踉蹌後退。

瑞王幾乎是出自本能地張手將她抱在懷中。

此時此刻他終於看見了——那是一隻身軀細長的碧綠小蛇,正猙獰地張大了嘴死死咬在無奇的腿上!

“快,王爺快走,”無奇疼的鑽心,站立不穩,無奈靠在他懷中,冷汗嗖嗖地冒出來,她掙紮著叫道:“來人保護王爺……”

趙景藩冷著臉,右臂摟著她,同時大袖一揮,左手往前探出,竟準確無誤地攥住了那條蛇!生生地將它從無奇的腿上拽了下來!

無奇疼的又叫了聲,她雖然不敢看卻仍是被迫看了個正著,她幾乎沒有辦法相信所看見的,隻出自本能地叫道:“小心!這是毒……”

這是一條毒蛇他怎麼敢徒手去抓?雖然被咬了口,但她仍是不願意碰那玩意兒。

青蛇好像也很討厭給人捉住,它意猶未儘地扭頭,要在瑞王完美無缺的手上再啃一口。

電光火石間,突然一道寒光掠過,寒芒過處,蛇頭不翼而飛。

瑞王鬆開手,半截蛇身落地,兀自不停扭曲翻動。

無奇隻覺著渾身血冷,不知是因為受驚過度,還是蛇毒發作。

她心想:“糟糕,我要暈了……”

但她不能暈,她被毒蛇咬了,一定得處理傷口,彆的還好說,若是被解開衣裳,那就全完了!

隻聽趙景藩道:“快,快救人!”語氣平靜下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