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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腳下 八月薇妮 4346 字 4個月前

三人跟著婦人到了裡間,見滿屋破敗狼藉,一張殘破的桌子,兩個瘸腿凳,泥地的角上還有兩個明晃晃的老鼠洞。

屋內隱隱地有微弱地咳嗽聲,無奇走到裡屋門邊掀開簾子,果然見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婆婆躺在土炕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又像是昏著。

婦人想給他們弄些茶水,可水缸裡隻剩下小半缸,渾濁不堪,茶更是沒有,她局促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知他們三個來做什麼,眼睛裡就透出畏懼之色。

蔡采石跟林森都皺了眉。

無奇轉了回來:“大嫂,孩子呢?”

提到孩子,婦人緩了口氣:“兵兵早上出去玩兒了。”

無奇笑笑:“你彆怕,我們隻是過來看看,跟你聊兩句,不是審人,也絕不會拿人。”

婦人聽了稍微放鬆了些。無奇道:“大嫂,我們想問問,何大哥是為什麼忽然要去刺殺馮指揮使的?他們到底有什麼仇?”

她的神情跟語氣很和善,相貌又好。

婦人給她一問,眼睛裡又有點淚冒出來,轉頭看了眼裡屋:“仇……其實已經過去很久了。”

“哦?”

又想了半晌,婦人才道:“五年前我們流落京城,在這裡落腳,錢都花光了,隻剩下祖傳的一塊玉,那玉是好的,何勇就拿去當鋪要典當了,誰知那家鋪子見他是外地來的,就起了賊心,壓價不成,就用另一塊把我們那個調包了。何勇回來才發現,去跟他們理論,反而被他們倒打一耙,報了官把他關了三天。何勇氣不過,有一天喝醉了,便去把那鋪子砸了……正好馮指揮使帶人巡街,捉了個正著。”

蔡采石聽了道:“如果是這樣,那好像用不著判五年吧?”

婦人搖頭道:“反正就說他搶劫商號,要重判,關了足足五年才出來。這五年裡我們不知是怎麼過來的,我婆婆原本身體還好,因為擔心他,加上過的太苦,便病倒了,何勇給關進去的時候,孩子才一歲半,現在……”她說不下去,捂著臉哭起來。

林森聽到這裡心裡又是氣惱又是惋惜:原來何勇是因為這個去報複馮珂境的?這倒是說得通。

蔡采石也緊閉雙?唇,默默歎了口氣。

無奇卻又問道:“好不容易出來,不是該好好地過日子嗎,怎麼又想去殺人呢?”

婦人慢慢地放下手:“這、這也是沒法子的。”她又看了一眼裡間,卻沒有再說下去。

林森道:“大嫂,之前孩子在兵馬司那裡替何勇喊冤,您有什麼話可不能瞞著我們……您大概知道我們是吏部的,我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清楚,看看其中到底有沒有什麼忽略之處。”

婦人睜大雙眼,有些驚愕又有些不安地看了他們一會兒,才慌忙搖頭:“沒、沒有!孩子不懂事才去的。”

無奇聽到這裡便道:“大嫂,我們可以見見老伯母嗎?”

“啊?”婦人茫然,似乎不曉得這句話的意思,過了會兒才點了點頭。

無奇看了眼蔡采石林森,走到裡屋掀起簾子,兩個人跟在後麵相繼而入。

老人病重,味道自然很不好,再加上苦藥的氣息,裡屋的氣味簡直一言難儘,就算開著半扇窗戶仍舊難以消散。

這地方很狹窄,他們三個人進來幾乎已經把裡屋的地上填滿了,婦人走到門口,看看老婆婆,低聲道:“之前已經不太行了,好不容易請了大夫,吃了半個月的藥才算好一點。”

說話間她目光閃爍,看看無奇,又看向土炕上。

無奇點點頭,上前握了握老婆婆枯瘦一把的手,又輕輕放下。

然後她轉身打量這屋內,原本的粉刷過的牆壁也早就粉落泥滑,露出底下磚石的痕跡,像是凜凜突兀的骨頭。

無奇看了眼,回頭有瞧向婦人,卻見她也正怔怔地望著自己。

向著婦人笑了笑:“大嫂,您彆擔心。”

“擔、擔心?擔心什麼?”她有些不安。

無奇笑道:“您從方才說話時候一直向內看,起初我以為您是為了老伯母,後來……”

她往旁邊又走開了一步:“您、在這兒藏了東西,是怕我們發現,是嗎?”

婦人的臉色明顯的變了,她想說話,卻沒有開口。

無奇轉頭看了會兒:“是在這櫃子裡?”

見婦人沒有製止的意思,無奇看看靠牆的那三層抽屜的小櫃子,終於俯身,把最底下一個打開,裡頭居然是一塊舊麻布帕子。

林森幫著拿出來,沉甸甸的,打開看時,裡頭竟有一包銀子,除了散碎的,還有兩錠大的,看來足有五十兩!

婦人咬著唇噙著淚,一言不發。

她轉頭看向炕上的老婆婆。

蔡采石跟林森不明所以,見了銀子,心裡卻有些疑惑:這人家已經窮的如此,山窮水儘的了,哪裡又來的這麼多的銀兩?

而無奇又怎麼知道這櫃子裡有銀子,而且是在最底下的抽屜?真是……神了。

蔡采石正忖度著要問,無奇偏偏又道:“大嫂害怕的不是我們找到銀子,對嗎?”

這下,婦人猛然將頭轉回來,看無奇的樣子像是白日見鬼。

無奇後退一步:“大概,是這個。”她抬手往腿邊的地上一指。

婦人身形晃動,緊緊握住門框才沒有倒下。

林森把銀子放下趕緊上前,卻見泥地上什麼也沒有,還是蔡采石機警些:“牆上,是牆上!”

這屋子裡的粉子牆多半都滑落了,靠近地麵的尤甚,%e8%a3%b8露的磚石縫中的泥也都脫落,而此刻在兩片磚的縫隙中,隱約有一樣東西,露出一點輕薄的角,若不靠近了看是絕難發現的。

林森小心翼翼地撥弄那一角,手指夾著,才將它抽了出來!

這竟然是一張紙,確切的說,這是一封信。

這是一封置何勇跟白參將於死地的信。

第33章 鋒芒

蔡采石跟林森的腦袋湊在一起, 四隻眼睛不約而同地盯著手上這封“信”。

這是一張很平常的信紙,卻成了白參將跟何勇的催命書。

信上隻有寥寥地這幾行字:

十七日未時三刻正

河防道口

射殺兵馬司東城副指揮使馮

“這、”林森先出聲:“這個是……”

他看向蔡采石。

蔡采石也倒吸冷氣的:“這、難道是……”

他看向無奇。

無奇卻轉頭看向了兩人身後的婦人:“這封信,還有那五十兩的銀子, 都是凶手給何勇的, 所以這該是、買/凶/殺/人。”

婦人隱忍著閉上了雙眼,淚從眼中撲簌簌地滾落。

她的雙?唇依舊緊閉, 像是怕自己不小心說出什麼來。

正在這時, 炕上老婦人發出微弱的哼唧:“勇兒、勇兒……”

婦人趕緊低頭,撩起腰間的圍裙擦擦淚。

無奇跟蔡采石林森使了個眼色,三人魚貫地先出了裡屋。

才出門,還沒來得及商議,就聽見啪塔啪塔的腳步聲,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門口出現, 赫然正是何勇的兒子何兵。

小孩子灰頭土臉而鼻青臉腫,像是才跟人打過架, 一下子看到這麼多人在屋內, 他立刻止步露出警惕防備的表情。

當看清楚是蔡采石跟林森後,才有些意外的:“是你們?”

蔡采石忙招呼:“兵兵,你去哪裡了?”

何兵抬起衣袖擦擦臉:“我出去玩了。”

林森道:“怎麼看你像是被人打了?”

何兵跑到桌邊上, 捧著個缺口碗要喝水, 聞言回頭叫道:“我才沒有,我也打了他們!”?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說話間婦人已經聞聲出來了:“你、你又出去打架?”她氣惱地拉過何兵就往他身上亂打,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非要再惹事!”

何兵叫道:“不是我惹事,他們罵爹是殺人犯!”

婦人的手顫唞著,終於沒有再落下去。

林森趕緊上前把小孩拉到身後:“大嫂,彆生氣嘛,他還小呢。”

何兵氣鼓鼓的, 眼睛裡已經含了淚。

無奇摸摸腰間,她的荷包裡常年不斷的是蜜餞果子,趕緊又翻出一包:“你看我這裡有什麼?你要不要吃?”

何兵一反手,竟把她手中的蜜餞打翻:“我才不要!你們都是壞人!”

婦人一愣,怒道:“你這是乾什麼?我看你是真學壞了!你給我過來!”她順手從牆角提起一個禿了的笤帚便要掄過去。

無奇道:“沒事沒事!”

林森忙拉住小孩的手,拽著他先跑了出去,婦人趕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略站片刻,她手中的笤帚頹然落地,婦人緩緩轉身走回來,把地上灑落的蜜餞一顆顆撿了起來:“真對不住,他不知好歹,這麼好的東西……”

無奇道:“大嫂,沒事的,小孩子嘛。”

婦人攥著那一把的蜜餞,蜜餞的甜香她也聞見了,對她而言已經很多年沒有嘗過了,她並不嫌蜜餞上沾了泥土,忍不住送了一顆進嘴裡,那股久違的酸甜在舌尖上漾開,就像是在無止儘的苦日子裡得到了一點慰藉。

她低著頭,眼淚一顆顆地滾落,把泥地都打濕了,像是天上的雨落到了屋內。

無奇想要安慰,卻又沒有話說,跟蔡采石對看了眼,便都沉默地站在原地。

沉默中,卻聽到外頭林森跟何兵的對話。

林森道:“你跑什麼?我告訴你,你要是彆這麼耍性子,我倒是可以教你幾招拳腳功夫,以後跟人打架保管吃不了虧!”

何兵到底是個小孩:“真的嗎?你不是騙我吧?”

林森道:“昨兒你也看見了,我一個人對兵馬司那一群人,還不是照樣打倒了幾個?”

“那、那你教我呀!”何兵開始迫不及待:“我保證好好學!”

蔡采石小聲跟無奇道:“你瞧瞧木頭,跟個大孩子一樣。”

無奇目光轉動看向地上的婦人,正要過去扶起她,婦人卻自己慢慢地站了起來,她兜著手中的蜜餞,低著頭道:“你們、想知道什麼?我……什麼都告訴你們。”

婦人終於說出了實情。

那張信上寫的什麼,婦人不認識,因為她不識字。

這信是何勇帶回來的。

自從何勇給放出來,總算是一家子母子夫妻的團圓了。

起初,從老到少,因為這次難得的團聚而一概的高興異常,但很快何勇發現,擺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個爛攤子。

老母親因為思念他,又加上年老體弱操勞過度,已經病了好久。

他不在的時候,自己的妻子勉強苦苦支撐著這個家,常年的缺衣少食擔驚受怕,也幾乎弄垮了她。

還有他的兒子,起初不認得他,隻管躲著,慢慢地才熟悉了,肯叫“爹”了。

他是個男人,本來不該讓自己的母親跟妻子受這份苦的,如今他終於出來了,當然想要彌補她們所經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