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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移 順頌商祺 4373 字 4個月前

天有什麼大人物要來?

換完走進大廳,裴山看到玫瑰花灑得地毯上一片白,腹誹了一句“誰的審美,好俗”。

時沛在座位上等了好久,一見到他就嚷嚷,“你倆這一黑一白,還挺配嘿!”

裴山打完招呼,看到滿座都是雁城的鄰居:九號樓的王叔、房東太太,有阮明知、《長夏》的主創團體……裴山不禁扶額,承認剛剛唐立言腹誹的話真沒錯——他真是傻子。

這哪裡是飯局?這是求婚現場吧!

這下子,什麼前世今生、什麼誰愛誰誰欠誰都被暫時拋到腦後,裴山悻悻想,自己這也太隨意了。

都怪唐立言!

他眼角的顏色被眼淚衝暈開,在美人的臉上更顯得可愛。但裴山還是忿忿,打算興師問罪。

“所以你這兩天沒空理我,是在忙著布置場地?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玩消失也太嚇人了!”這話雖然語氣很重,可被裴山的小鹿眼一瞪,倒像是撒嬌。

其實該留的便利貼、該打的電話唐立言也沒少。但他看裴山撒嬌,心裡癢,故意逗道,“早說不就沒驚喜了?現在這不挺好嘛,你穿漂漂亮亮的,等會音樂一響你就可以開始哭:‘哎呀我願意’!電視劇裡不都這麼演嗎?”

裴山哪好意思說自己剛剛差點都哭抽過去,隻能伸手在唐立言後腰上擰了一下。

“疼!你想謀害親夫?”

裴山聽這句玩笑話後,一下子就沒了氣勢。

唐立言怕人又想起什麼往事,趕緊牽起他的手,“咱們先忘記那些亂七八糟的。過來!”

“去哪?”

裴山話音未落,就看到那些白色花瓣從天而降。他被牽上台,腳步都是飄忽的。

有花瓣跳到裴山的肩膀上——剛剛他還吐槽這個布置很俗,此時走在花雨裡,卻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大家對白色情有獨鐘。

雪白色很美,是那種脆弱的、令人傷神的美。

裴山突然站定了,因為他看見,花幕後麵那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每一次停頓都與久遠的畫麵重合。

寬肩窄腰,個高腿長,挺拔如鬆。眉尾那處無傷大雅的疤,反倒襯得整張臉更為英氣。這個人,滿身傷痕。

主角定了定神,跟上前去,問他到底想搞什麼花樣。

婚禮進行曲的聲音緩緩淌出來,踩著交響的重音,唐立言拿起了話筒,說:“勞煩鄉親們抽時間過來!把你們叫來,主要是因為我媳婦兒太好看了,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

裴山聽見台下都在笑,可他心裡明白,這哪裡是炫耀?這是知道他們前世的關係從未見過光,才來補這麼一出。

“當然了,我看人家求婚前都要說一堆有的沒的,我尋思我也得講講。”唐立言拿出一疊信紙,嬉皮笑臉地照著念,“我瞧瞧寫的啥——靈龍江頭玲瓏舟,百獸灘頭共白首……嘖嘖!”

裴山立刻睜大了眼睛,磕磕絆絆地問為什麼念這些。

唐立言便晃了晃手裡的木盒,笑他藏東西都不會藏。

台下阮明知大喊:“言哥出息了!居然還寫詩,不像你寫的噻!”

唐立言笑罵:“出息你個頭!怎麼不像?這就是我寫的,我一直這樣!”

罵完後,興許是自己都覺著不好意思,便放下那張紙,讀起了下一張:“小山,如今我想在陽光下,向你敬禮。我的信仰,我的唯一,我的先生。向您,敬禮。”

語氣太鄭重,以至於裴山晃了神,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在警官下一秒便恢複了常態,作擦汗狀,“算了,我還是講點能聽的玩意吧。”

背景音樂被唐立言調到了最小聲。

他指著天花板說:“我這人呢,記性不大好。承蒙你不嫌棄,跟了我這麼久。以前我其實挺混蛋的,你能想象到的、糟踐自己的事兒,我基本都乾過。因為,我好像沒有‘愛人’這項技能,總覺得人活著就是場遊戲。除了新鮮感,沒什麼能吸引我。”

“原來,我是被我自己給詛咒了啊。”唐立言開了個玩笑。

台下不明所以地跟著鼓掌,隻有裴山,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還好你找到我了,小山。”唐立言笑得很溫柔,深邃的輪廓被燈光打得俊美極了,“我講不出什麼肉麻話,但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在想,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紋身、為什麼開書店、為什麼來雁城……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感動,但我最先想到的是:我配擁有這些嗎?

“你敢信嗎?我一個連‘愛’都要慢慢找回來的人,竟然開始為一份感情患得患失成這樣。小山,你是天使,是美神。說起來很酸,可我真的是這樣想的。無論什麼時候的你,都無比有魅力。

“我一開始會擔心太單向的付出讓你疲倦。但我設想了一下,如果是我,竟然非但不覺得累,反而滿心都是幸福。隻要對象是你,就好了。”

燈被驟然拉滅,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映滿了星河。

“所以,小山,”唐立言換上極少有的鄭重語氣,單膝跪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盒戒指,“這次換我。

“換我替你留住星星。”

話音剛落,星河便流轉到了地毯上。

裴山盛著兩潭銀光,啞著聲應了句“好”。他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以至於他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幻境還是真實。

可誰又顧得上這些呢?哪怕是幻覺,裴山也舍不得讓一分一秒白白溜走。

裴山拽過愛人的手,仔仔細細也套好戒指,抬頭在清爽的下頜上親了一口,“這是我第二次戴戒指。”

“第二次?”唐立言低下頭,讓這個下巴上的%e5%90%bb順理成章轉移到舌尖。

“嗯,你知道嗎——”裴山含住他的嘴唇,囁嚅著說,“很久以前,我也向你求過婚的。”

第95章 紅色

那是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隻不過那時的場景沒這樣純白,反倒是一片血紅、汙泥滿身。

那時裴山在報上見到了之白受刑的消息,急火攻心,咳出血來。他這才明白,服妖不光是陳伯杭,還是他的軍爺。

報紙上說:[奇裝異服、盜竊信息、轉送軍火、偷傳糧食……]

每一樣,都是唐立言為裴山做的。

可裴山,親手把唐立言送上了刑場。

悲傷欲絕的先生一路咳、一路跑,進了淒風苦雨裡。雁城的秋不冷,隻是雨水打得人心煩。

裴山跑到城門外時,看到唐立言被扒去了一身軍裝,穿著他買的那件旗袍,臉上臟兮兮的,眼睛睜得老大、不肯瞑目。

頂天立地、至死不渝的軍爺,帶著一身戰功,被扔在城門口,示眾。

路人走過來通常會好奇地看一眼告示,瞟見“叛徒”兩個字,便會啐一口,然後冷漠地離去。還有人瞧見這穿著旗袍的身體,便會惡狠狠上來踢兩腳,才算解氣。

裴山不忍、也不能看年輕的軍官餐風露宿。哪怕隻是一具屍體。

那個時代的雁城沒什麼娛樂項目,戰事結束後也隻有幾個戲班子接著回來唱。

咿咿呀呀的曲兒飄到了城門口,散到雨裡,散去城外,唱給千千萬萬個癡男怨女去聽:“往事縈懷難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煩。”

裴山去到那件成衣店,買了件初見唐立言時那少年穿的、黃底滾藍邊的戲服,叫店老板幫忙穿在身上,又化好之白教過的眼妝。

街上有人認得這位先生,見他穿著奇怪,紛紛側目。

先生挺直了%e8%83%b8膛,坦蕩回望過去。

抬起頭,裴山瞧見%e6%b7%ab雨霏霏,飄飄灑灑,打濕了脂粉底。顏色模糊在臉上,像打翻在水裡的夕陽。

“望家鄉,去路遠,彆妻千裡音書斷。”

從店裡到城門口這段路如此長,裴山咳得喘不上氣,手裡卻緊緊攥著那根紅線,和一把匕首。

“講什麼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懷雪刃未鋤奸。”

遠處的唱腔漸入佳境,愈來愈快的散板叫著孑然孤身的人都多了些勇氣。

先生便不再是先生,反倒像戰士,去赴一場約,那約定的儘頭站著位少年,正抬手問著,取什麼表字好聽?

“歎英雄生死離彆遭危難,滿懷激奮,問、蒼、天——”

問蒼天,無人應。城門外的蒼蠅嗡嗡作響,圍著屍體不肯離去。裴山跪倒在愛人身旁,從長衫裡掏出塊濕毛巾,仔仔細細將年輕的臉擦乾淨。*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說,之白,我知道你清清白白、坦坦蕩蕩。

我知道,你一生崢嶸而溫柔,唯獨愛我這件事上被束住了手腳。

有罪的是我。

我欠你六年,欠你一條命,欠你滿天星火。

戲子唱:“問蒼天,萬裡關山何日返?”

裴山突然笑了起來。路人隻當真是個瘋子,正抱著另一個瘋子在這裡作亂。有人聯係了警署,說是又抓到一個服妖。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因為裴山早就拿出了匕首,對準了自己的手腕。

他說,之白,你好多傷啊,流了這麼多血,疼不疼?

他說,讓我陪你一起疼吧。

鼓聲咚咚,“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

唐立言的旗袍上槍 刑留下的血汙,裴山的戲服上也被染上了鮮紅。

裴山一滴淚都沒有留,反而嘴角是翹起的。他從未如此輕鬆過,從未如願,直到這次,赴了場陰陽相隔的約——我們守著、抱著、到下個世紀。

真的可以到下個世紀找你了。

裴山笑著說,之白,你瞧咱們的衣服,多像婚服啊?

布料被血染得透濕,是夕陽下永不褪的紅色。

京胡拉響,“問蒼天,何日裡重揮三尺劍?”

永不落的霞,和永不舊的褂,癡癡纏在一起,襯著永不分開的戀人。

腕上傷口彎彎繞繞,像一圈星子一樣的紋身。

裴山強撐著力氣,拿食指沾上鮮血,在自己的指頭上畫一圈,戒指似的牢牢套住。

之白,我知道你一定會喝孟婆湯的。

裴山在屍體耳旁低語,血液流失的無力感叫他抬不起手去給另一個人畫戒指,隻能虛虛握著之白的指尖,叫血染紅整隻手。

他說,喝就喝吧,等我去找你。

到時候,要記得我愛你,更要記得,我們在一起過,很美好,很快樂。

我從沒有放棄過你。

“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

裴山覺得眼前的景象都渙散了,隻好卸下力氣,躺回地上人的懷裡。

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他嘴裡念念有詞,那是結婚誓詞。

此證,喜今日……赤繩係定,珠聯璧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他笑,之白,咱們結婚好嗎?

咱們牽著手,我躺在你懷裡,有人給咱們唱小曲兒。

夕陽這樣好,小雨這樣酥,衣服這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