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坐下來,陸瞻隨後跟上,坐在她下首。
“盧崇方替你查墜馬一案,可是你跟皇上說的?”
“是。皇爺爺問起,兒子就說了。”
“是你的主意?”
“不是,是湘……是宋湘說的。”
晉王妃點頭,又問:“你父親方才怎麼跟你說話的,你原原本本告訴我。”
陸瞻保持平常神色未動:“母親為何如此緊張?”
晉王妃不與他兜圈子:“你這麼做,不就是想從他身上得知答案嗎?”
陸瞻目光倏然轉深,彎起的嘴角也逐漸收斂。
“快說吧。我不是因為緊張才過來的,我來是還有彆的事。”
陸瞻彆開目光,悶聲:“他問了跟您一樣的問題,而後,就問我為何不先稟奏他,讓他來處理此事,而要去告知皇爺爺,我說為怕您和他擔心,所以最初選擇了隱瞞。”
晉王妃聲音微凜:“他甚少來你宮中,今日聞訊則立刻趕來,你不奇怪嗎?”
陸瞻默聲沒有言語。
他怎麼會不感到奇怪?
晉王的反應合乎了他們的猜測,盧崇方上晌才在衙門裡把任務派下來,這麼一會兒晉王就知道了,而且還直接尋到了他房裡,這是不正常的,不管他怎麼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來這麼一趟有多少正常理由,都無法讓人信服。
先前在晉王麵前對答如流,不代表他心中毫無波瀾,他不過是知道越是這般,他越是要沉住氣罷了。
可是,沉住氣的目的卻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已經成為了自己的敵人,——這種事情落在他頭上,落在他這個當兒子的頭上,何其殘忍?
他心底仿佛破了個大洞,十幾年父子之間的點點滴滴正透過這洞口往下撒漏。
他回想起少時父親時常架起他騎在脖子上,喚著他乖兒子,想起他被母親責備時父親每次都會來婉轉討保,又想起那些年他每取得一點成績時父親都會由衷地為他高興……
他咽著喉頭,想要借此把那窟窿給堵住,但是更大的酸楚又已襲來。
早前總覺得他是父親,他不可能會這麼做,如今猜想一步步得到印證,他又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做?
身為親生父親,究竟得冷血到什麼樣的地步才會對親骨肉下手?
“母親是不是心裡早就有數?”
“我不知道。”晉王妃的聲音幽沉,“我也隻是猜想而已。”誰也沒有證據,誰又能斷言凶手就一定是他呢?“那隻是我分析各種可能後的猜測。你可以繼續做你們的試探,直到拿到最終的結果為止。
“不過,”她抬起頭,“不管最終是什麼樣的結果,我都希望你能沉著對待。”
找到了墜馬案的凶手,那前世向他和宋湘下手的也十成十也就找到了,陸瞻可是因此丟了一條命的,不,是丟了全家性命的,他血債血償把仇報了不過份吧?可若當仇人是親爹,他能怎麼沉著得起來?
他說道:“我想不通,如果是他,那麼既然要殺我,當初又何必生我?”
晉王妃聞言怔忡,她垂下雙眼,攥住雙拳:“也許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王妃。”
匆匆進來的英娘打斷了這席話,晉王妃斂目,轉向陸瞻:“對了,聽說你在南城有座宅子?”
陸瞻微頓:“如何?”
“在什麼位置?”
“這就是母親為之而來的‘彆的事’?”
晉王妃點頭。“告訴我地址,剩下的話,等我回來再說。”
陸瞻凝眉,說道:“棋盤胡同,門前立著一高一低兩根拴馬柱,有棵大桂花樹的就是。”
晉王妃示意英娘記下,隨後便出去了。
陸瞻目光追隨她,直到她出了大門……
……
承運殿這裡,杜仲春聽完晉王的話,屏息半日方才找回自己的意識。
“王爺,王爺是說——”
晉王望著杯中:“正如你所想,世子,他並不是我的骨肉。”
杜仲春屏住了呼吸。隨後他道:“王爺把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條,這怎麼會……”
“我自然也料到你不會相信,但杜先生,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何況她還是我的枕邊人?是我心心念念地等著她的人?世人都說我謹慎,但他們也萬萬不會想到謹慎如我,竟會被自己的妻子這般愚弄。”
晉王沉浸在陰鬱裡,連吐出來的話語都披上了一層陰翌之色。
杜仲春默然半瞬,立時道:“您是說蘭馨夫人所生之子早已經夭折,而世子就是頂替的這個孩子?”
晉王起身步下腳榻:“如果蘭馨所生的孩子不死,世子會有機會進到王府?所以,她不但玩了這招偷梁換柱,還把本王的親骨肉給害死了!
“世子從小到大,我待他如珍如寶,結果我一腔愛意卻是付諸在他人的骨肉身上!
“這麼多年的父子之情,結果是個笑話!你說,我是不是比你更加意難平?!”
第194章 你能接受這一切嗎?
杜仲春並沒有想到這一趟會得到如此震撼的一個秘密。如果晉王所說的是真的——不,他沒有道理說謊,任何一個男人,一個高貴的皇子,他絕不會拿自己妻子的名聲和子嗣開玩笑——那麼陸瞻的身世確實有疑,他居然不是晉王的骨肉!
他定了定心神,想說點什麼,隨後他猛地想到:“王爺不願進宮的意思莫非是……”
晉王剛好走到窗戶下,擋住了一片光。“如果是你,你會接受這一切嗎?”
杜仲春沒回答。他不用回答。如果是他,他當然不可能會接受得了,他想也沒有任何人能接受得了。
被自己的妻子害死骨肉,被愚弄給彆的人養孩子,關鍵還連世子爵位都給了他,這種事情沒有人能接受得了的。那麼晉王容不下這個孩子,也就不難理解了。
想到這裡,他說道:“既然如此,王爺為何不直接稟奏皇上,請皇上處置呢?”
如果晉王妃敢於這麼做,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隻要皇帝知道,查問清楚後絕不可能還有她和陸瞻的生還之機。
而他卻選擇了向陸瞻下手——他不知道衝著一個自己疼愛了十多年的孩子下手是什麼心情,但在自己說出那麼多此時必須進宮的理由,而晉王卻以這個秘密作為回應之後,難道他還會想不到陸瞻那馬失控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晉王看向他:“倘若稟報了皇上,那本王也逃不過治家不嚴的責罰。你該知道眼下儲位未定,不宜生事。”
杜仲春頜首。又道:“敢問王爺又是何時知道此事的呢?”
晉王雙手撐著窗台,麵向庭院:“卻也不是很久。”
“那王爺又是何以確認的呢?”
晉王卻沒有再答話。
他向來挺撥的身影微躬,貼在窗戶強烈的日光裡,像棵萎頓的枯樹剪影。
杜仲春也明白自己不能深究,便也默然靜立著。
片刻,晉王轉身回來,望著屋裡:“眼下大理寺這邊的麻煩,杜先生會替本王解決好的吧?”
杜仲春深揖到底:“此乃在下份內事。”
方才這靜默的當口,他就已經在思考對策。他跟隨晉王已有多年,這是他當初認準的主家,這類事情往常都是他與其餘人在辦理,他已然習以為常,所以慣於提前籌謀。
再者,這等驚天秘密,晉王既然說了給他聽,一則或可以說是信任他,二則也是讓他沒有選擇餘地。
知道了這個秘密,他就隻有死心踏地跟著他這一條路可走了,晉王雖然謙和,但也終究是個身在漩渦之中的皇子,從他決定開口相告那刻起,就絕不可能還有容許他帶著這個秘密跑路的可能。
“隻是宮裡這邊,在下仍認為王爺該去一趟。”他說道。“無論如何,您不去,隻怕會落人口實。”
晉王頷首:“我稍後會去的。”又道:“杜先生從來沒有不曾讓本王失望。這份輔佐的恩義,本王絕不相忘。”□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王爺言重!”
……
杜仲春出門後晉王再坐了一陣,隨後也起了身。
他下廡廊的當口,晉王妃已經乘車到了楊家。
片刻後楊家一架並不起眼的馬車也出了門。
車廂裡由英娘伴著的王妃眉尖微蹙,身姿挺得筆直,一掃以往的雍容。
“待會兒我到了地方,你則讓周貽送個信去拂雲寺。墜馬的事十成十他就是凶手了,既然他下了手,那就說明他多半也猜到了瞻兒的身份。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眼下我心裡很不安,妙心那邊千萬不能出事兒!你讓周貽務必幫助妙心度過這關!”
“屬下曉得,王妃安心應對皇上這邊便是!”英娘捉住她的手安撫。
晉王妃深吸氣,閉上雙眼。
皇帝信上說的是要見她沒錯,但卻是要在陸瞻所在南城的空宅子裡見她,這委實令她意外,從遞信的方式上就可看出這番見麵不簡單,再又正趕上皇帝下旨盧崇方要嚴查此案的時刻,於是她甚至顧不上去問陸瞻這宅子是怎麼來的,借著楊家作掩護就往南城來。
陸瞻的神傷在她意料之中,但她卻看不到他這般,先前英娘再晚來半刻,她也就把真相說出來了,是英娘提醒了她皇帝還等著見她,她才打住了。
眼下要緊的,是皇帝這邊。他何以要以這樣的方式加召見?晉王妃攥緊了手。
晉王打發走了杜仲春之後便交代了太監幾句話,而後也前往棲梧宮,卻被告知王妃去了楊家。
“今夜不回?”
“楊家太夫人不適,王妃說要陪一陪她,晚些會回。”
他在門下站站,便又打發人備馬,準備進宮。誰知到了乾清宮,王池竟說皇帝這兩日有些心火旺,正在喝湯藥休養,不見客。
晉王目光深深立在玉階之上,半晌才邁步下來。
他的這番舉動,大多都落在了重華眼中。
陸瞻仍坐在榻上出神,聽完重華回來稟報,一言未發,起身拿起馬鞭,在壁前立了立,轉身出了門。
宋湘拿著昨夜陸瞻昨夜所寫之事看了又看,直到臨近晌午才到鋪子。晌午飯還沒有吃完,就聽到了大理寺要查陸瞻墜馬案的消息。
知道陸瞻這是把事辦成了,下晌便哪兒也沒有去,打發阿順不斷在大理寺衙門和王府附近走動,陸瞻和晉王先後回府的事她都知道了!
到了傍晚便把夜行衣準備好,打算吃過晚飯就潛到王府附近看看。
剛把衣裳清好,黃金就說世子來了!
她聞訊迎出門,果見門前陸瞻乘著他的大馬車,默默地透過車窗看來。
“怎麼了?”她跑過去問。
陸瞻示意:“上車。”
宋湘微頓,先跑回去取了包袱,這才上車來。
滿心陰沉的陸瞻反倒頓了下:“你拿包袱做甚?”
私奔麼……
“要得結果,十成十得在夜裡,我帶了衣裳,到時候與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