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裡沒有外人,侍衛也出去了,隻有擺在他們之間的一壺香茗在浮動著氤氳。
宋湘給彼此斟茶,雙手穩穩當當。
陸瞻卻不知話該從何說起,索性脫口先問出一句:“既然是你,那我當初給你宅子鋪子,你為什麼不要?”
她花他的錢,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畢竟她是他前妻啊,他們之間還存在過兩個孩子!他不明白既然是她,那她拒絕乾什麼,何況那還是補償。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對嗎?”等不到她回答,他又抬起了頭,“你知道是我,你二叔出事,你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還有這藥所——我雖然沒什麼本事,到底還能靠靠祖蔭,隻要你說,總歸這點事情還是能處理好的。”
陸瞻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或者他想表達的不是這些,畢竟她才因為藥所的事批評過付瑛。
他覺得自己隻是想說,哪怕是不能做夫妻,她前世也曾為他生過兩個孩子,她但凡求助他,他絕對會竭力而為。
但他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太傷人自尊,既然都不惜竭力為她做任何事,那麼他是寧願做這些也不願跟她在一起嗎?
要是放在從前,這個問題他或者很快就會有答案,但是現在,在接連經曆過她給出的意外之後,他已經無法作答了……
誠然那段婚姻沉悶到讓人窒息,可正如他先前的反思,倘若他能夠放棄偏見,不那麼先入為主地看低她,那他們不是也能過得比前世那狀況要好嗎?
那麼憑什麼這個選擇題隻能由他來做呢?
宋湘望著神不守舍的他,並沒有急著訴說。
一路走過來,她已經漸趨平靜。
從前她並不認為與他會有交談這些的時刻和機會,後來她會武功的一麵暴露,緊接著他又來過問宋瑉的事情,就想過未來或者有這麼一天。
雖然這時間來得比想象中早了一點,他的反應比她想象的要快了一點。
她說道:“這些都不重要。還是先說說澈兒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吧。”
她相信方才在麵館他問出的那句話,並不是真的打聽孩子,不過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罷了。
“澈兒?”陸瞻眼裡有迷惑,這話不應該他問她嗎?
她凝眉瞅他。
陸瞻看到她這樣子:“我走的時候他們在你那兒,怎麼樣了你不是應該比我清楚?”
宋湘眉頭皺得更緊了:“你什麼意思?”
分明他去了京城,她想把孩子們托付給他都沒能夠……
她屏息片刻,忽然背脊挺直:“你是怎麼死的?”
這話怎麼聽怎麼怪……
但陸瞻知道重點不是這個,他立時道:“我母妃派周貽他們來接我回京,周貽說京城要出大事,所以我當場就跟他們走了。我們連夜趕路,遇上暴雨也沒有停歇,但是半路上卻有大批殺手埋伏在山埡裡等著暗殺我。
“我害怕你們遇害,半路抽走了一半人去找你們,然後周貽替我擋劍死了,我也死了。醒來之後,不知怎麼就回到了你們家菜地……後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說完他又道:“是哪裡有什麼不對嗎?”
宋湘身子繃成了一根弦:“你是說,你根本沒有到達京城,而是在半路就出事了?”
“準確地說,是在離開的當天夜裡。”
宋湘手抓著麵前的茶杯,還冒著熱氣的茶緊貼著她的掌心,她也沒有撒開……
第61章 你盼望過我回去嗎?
她以為他即便是回來了,至少該是成功回到了京師,給自己申了冤之後才回來的。
合著他撇下他們在潭州,自己北上去了,結果卻還是死在了半路?……他是在進京的半道上死的,那豈非兩個孩子已經成了孤兒?
難怪分明他去了京城,她想把孩子們托付給他都沒能夠,眼下他卻像是完全不知情!
她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死去,又以重生的方式醒來,當然不會再花心思在前世的事上。如今知道了真相,便不能不想了,既然敵人能在潭州下毒,那他們留有後手,並未停止對陸瞻的追殺顯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們都死了,能下這種手的絕對不是一般人,兩個孩子顯然也不會被留下活口的!
想到這裡她啞聲道:“是誰乾的?”
她這幾個字,吐得雖然輕,聽在人心頭卻如精鋼一樣梆梆響。
重溫了一遍絕境的陸瞻搖頭:“我不知道。回來之後,我一直在找這個人,但目前並沒有頭緒。”
時隔七年,這個人是不是已經出現很難說,但殺害皇孫的人,不是跟皇權利益有關的人又會是什麼人呢?
能夠在他經過陸昀之後還能隱藏近七年的人,絕對是沒有這麼好查的,這層陸瞻心裡清楚。這也是他回來後能夠保持冷靜的原因。
宋湘一時不能冷靜。
這個人不止害死了她,還十有八九加害了她的孩子們!他們還那麼小,她死的時候他們或者還在等著父親歸來,而卻就要麵臨著父母親相繼離去的痛苦,還沒有絲毫自保的能力!
他們就算不死也已年幼失怙,就算是王妃能撫養他們,沒有父母的他們未來又能好過到哪裡去?
何況敵人能直接對陸瞻下手,王妃還有餘力保住孩子們這種幾率已經很小了。
陸瞻看到她握緊的指節泛出了青白:“你莫非不知道我——”
他的問話戛然中斷了宋湘的思緒,她抬起頭,抿唇望著他。
陸瞻在她這樣冷淡冷清的目光注視下都莫名有些不安:“說說你,你是怎麼回事?”
“你走的那天早上,我是用被下過毒的碗吃的早飯。”
宋湘目光像要穿透他的靈魂:“我們一起吃的早飯,我死之前孩子們都沒有事,而你看起來確實也沒有事,隻有我中了毒。”
陸瞻怔住。
“因為我的存在無足輕重,甚至可以說兩個孩子的重要程度都高過我,不會有人特地來殺我,所以我推測敵人在碗上下了毒,想殺你。
“我起先懷疑是佟慶乾的,因為他最有下手的條件。但後來發現他不是,因為我毒發的時候躺在地上,他居然還有心思來調?戲我,勸我離開你。”
宋湘望著麵前淡而薄的茶汽,聲音也很淡薄。
隨後她抬眼看向對麵:“我因為習武,略通些藥理。我咬著牙想拖到你回來,把孩子托付給你,但最後等來的卻是你已經進了京的消息。
“後來你當然沒有回來。在剛才你說及死因之前,我都以為至少你還能照顧他們。”
她這一番話看似平平靜靜,卻勝過世間一切利刃。
陸瞻原先以為她就是回來了,那多半也是正常死的,因為她會武啊,就是知道她會武功,他之前才下意識地鬆了口氣,想著前世他死了,他們母子的日子也不至於上了絕路。但誰能想到她竟然是死於毒發?
一旦中毒,那自然是有再好的身手也無用了!
而她說的沒錯,從他並未中毒,而是被群殲死在半道來看,那毒的確應該是衝他來的。
那麼,也就是說她為他擋掉了一條命?
他驀然抬頭,對麵的她依舊平靜,卻像一具沒有生氣的軀體。
“對不起……”
宋湘抬眼:“沒有必要說對不起。隻是我運氣不好罷了。”
陸瞻覺得她這聲“運氣不好”有太多重的意思,是指她運氣不好挑中了有毒的碗,還是說運氣不好成為了他的妻子?
他忽然覺得她最戳人心的不是她的武功和她的見識,而是她能用世間最平靜的語言給他劃出最深刻的刀痕。
她這番平靜令他覺得說再多的抱歉都很多餘,因為絕望的滋味他體會過,可他的絕望不過是對被謀害的不甘,而她的絕望除了不甘,還有對他,對本該儘到責任的她丈夫的透頂失望。
“你是盼望過我回去的嗎?”他問。≡思≡兔≡在≡線≡閱≡讀≡
“當然。”宋湘望著窗外,“你走之後我就毒發了,初時還好,令我以為隻是腸胃不適。
“後來我察覺不對,毒發的痛苦就像潮水一樣襲來了,像萬千把刀子在我肚腸裡來來回回地絞,我的衣裳都濕透了。可我無力去管它,因為痛到極致,我的手腳也會痙攣。
“後來佟慶來了,我還要咬牙忍著痛苦防備他碰我。我想著你一定能趕回來的,誰知不能。”
玉雕的扇骨被陸瞻緊攥的手指啪地折斷了兩根。
他怔怔地望看著宋湘,兩眼空洞。
宋湘也浸入了自己的思緒裡,斜陽刺了一抹進來,將她姣美的臉龐畫出了一輪金邊。使她陽光下的這一半臉明%e5%aa%9a,陰影裡的這一半臉陰晦。
片刻,窗外撲楞著翅膀飛過一隻麻雀,將那一束斜陽擋住,終於使她整個人都被陰影籠罩了下來。
“宋湘……”
陸瞻的聲音澀啞。窗外麻雀被驚動,又撲騰飛走了。
宋湘抬頭,臉龐重現在明%e5%aa%9a斜陽下,微眨了一下眼使她的目光恢複了生氣。
“我不是在怪你。隻是一時沒刹住。”
她淺抿了一口茶。
陸瞻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還是得找到凶手,要報了這個仇。”宋湘勻氣,聲音恢複了平穩清悅。“得把此人找出來,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敢用這樣的手段對付異己就不是什麼善類。
“就算是不為前世的仇,也要儘早除掉他,否則天下會亂的。”
“你說的對,”陸瞻垂首,“公仇私仇,我都要報。雖然時隔七年,而且還是倒回頭的七年,這條路必然難走,我也非走不可。”
第62章 你值得我信任嗎?
縱觀前世今生,眼下以及未來幾年都找不出什麼值得推敲的線索,唯一隻有先從敵人選擇避開孩子下毒的手段來推測,他們當時還並沒有想過大張旗鼓的殺人,可能最初隻想把他殺了便達到了目的,卻沒想到他會突然進京。
“周貽告訴過你什麼?”宋湘問。
“他臨死前告訴我,喊我回京是因為皇上出事了。這與我當時分析的一樣,因為皇上沒有下狠心要殺我這個孫子的跡象,朝中就是有人有異心也不敢輕易做什麼。再者他們敢於這樣做,隻能是不在乎皇上,或者皇上已經掌控住不住他們。”
“你進京是因為王妃派人去尋你進京,而得知了消息的敵人先一步到了潭州,打算先神不知鬼不覺殺了你。
“為什麼沒在所有碗上下毒,大概是那時候還不想做的太絕。死的人越多,畢竟越引人注目。
“但他們有後招,為防不成功,所以半道上下手了,既然不著痕跡殺你已不可能,索性就派了許多人,保證任務成功。
“從這一點看,他們當時應該還是有一點忌憚的,而你未被毒死,逼迫他們現形了。”
“是這樣。”陸瞻點頭,“所以目標其實也就那幾個人,秦王,漢王,然後陸曜和陸昀。”
皇帝雖然說起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