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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看著那一盆子臟水,撇嘴,聲音涼涼“今兒擦了,明兒還臟,本就是過路的東西,還指望摟在被窩裡麵啊。”

說完了,眼神一抬,看天看地。

張平就服氣她那小嘴啊,自己直起腰來,手裡的抹布舉著嚇唬她,“嗯,今兒吃飯,明兒還吃飯,本就是餓肚子事兒,還指望一輩子不餓了啊。”

就你會說,就你機靈,小嘴叭叭叭的,沒完沒了。

這孩子,那嘴啊,是真趕趟兒,讓你氣也不是,打也不是,跟彆的孩子不一樣,人家小孩子,說不出的很多話,她都信手拈來。

張西愛眯眯著眼,臉白淨的跟五月的一片桑樹葉子一樣,巴掌大的湊在你眼前,聲音拉長的在院子裡回蕩,“大爸——人可以不騎自行車,但是不能不吃飯——”

“是不是啊——”

四個字,聲音纏纏繞繞的,上下五千年的音調全在裡麵了。

王紅葉在邊上洗菜呢,就聽不下去了,“趕緊的,西愛餓了,早上就念叨你發工資了帶她出去吃呢,你再逗她啊,要生氣嘍。”

說完自己哈哈哈笑,把盆子裡的水控出來,晚上炒菜吃呢,西愛不吃。

她喜歡吃外麵的東西,人家賣的好東西,家裡沒有那個味兒,不是粗糧三合麵就是鹹菜小青菜。

外麵的東西種類多,口感也新鮮,她早上就跟王紅葉叨咕了,要大爸帶她去城隍廟,那裡小吃多得很。

為此中午少吃了兩口飯呢。

這會兒是真餓了。

張平這人,是真的艱苦樸素,你看他穿中山裝穿皮鞋,可是這時候人都這樣,省吃儉用的,自行車都一天擦好幾遍,他就對著王紅葉點了點西愛,“嬌氣,家裡飯怎麼就不吃了,平日裡不也是吃的香。”

他兜裡的錢啊,到頭到尾的餘錢,都給西愛吃了。

張西愛低著頭,看著自己紅色小布鞋上的黃花兒,欣賞了一下,奶奶給繡的,美唄。

坐在張平前麵,橫梁硌得慌,喊王紅葉,“大媽,疼。”

就嗲裡嗲氣,嬌裡嬌氣,還很無辜一樣的。

王紅葉就趕緊找了墊子來,正好用繩子綁一圈,坐在上麵,扶著張平的胳膊,呲著牙笑。

“走了,去護國寺。”

“啊——”

車騎得快,她嚇得喊一聲,又覺得沒麵子,便板著臉,坐在上麵往下看,覺得自己高的很,便高興了,從來沒有這麼高過。

毛絮絮從眼前飛過,她抓一下,越指尖飄過,覺得快活。

咯咯咯的笑。

張平你說家裡就這麼一個小的,他其實覺得孩子是不是親生的無所謂,這些日子,王紅葉怎麼對孩子的,他看的一清二楚的,西愛這孩子,跟彆的孩子不一樣。

站她身後,看著她點著腳尖看那大茶壺,做麵茶生意的,都得有個大茶壺,大到抱不起來那樣的,然後拿著筷子,一圈一圈的點芝麻醬,一層麵茶一層芝麻醬,她就好這一口,濃香的好吃的東西,她都愛。

眼看著要好,人家要端過來,她趕緊往後退一步,“大爸——”

意思是趕緊端著。

張平小口呼吸,氣的,“自己不能端著?”

“燙呢。”

接過來,批評她一句,“嬌氣。”

張西愛站在那裡吃,沒坐的地兒了,張平就端著給她慢慢吸溜。

想著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團聚,過了夏天就是八月半,就盼著家家戶戶閉門團圓日呢。

弟妹也就罷了,可是老爺子那麼大年紀了,竟然一走就是兩年。

張西愛又吃又看,真是走馬觀花一樣的看,她自來笑,身邊沒有男長輩帶著,從來不曾出過遠門,長這麼大,北海公園也還沒去過呢,往日裡隻聽著彆人說。

牽著張平的衣角,聲音細細的帶著酣然,“大爸,我們明兒,等你下班了,去北海公園吧。”

額頭上帶著點汗,張平捏了捏她的小辮子,黃毛丫頭紮著小辮子,笑死個人,心想現在知道說好聽話了,“不去——”

張西愛被紮了痛腳一樣的,馬上皺起來眉毛,凶巴巴的,“就要去。”

嘿,變臉真快。

夏天的日頭長,夜黑的也晚,剛有三兩點星色,人還在曉色裡麵模糊呢。

一夜酣然,槐花落了一地。

話匣子開了攤子,嘴不停的說,手也不休息的忙活。

剛煮好的豆汁掀開蓋子,便聽到有輪子聲,笑臉一抬,人就愣住了。

滿臉皺紋的嘴角,便怎麼也扯不起來了。

喉嚨裡麵梗塞的,像是塞了木頭一樣的,滿眼的酸澀,眉川中擰起來深深的溝壑,藏了半個世紀的苦難。

“來一碗豆汁,一小套兒的馬蹄兒燒餅。”

“好,好,好——”

連聲應著,話匣子第一次失了聲響,隻能轉過頭去,端起來一碗豆汁,那帶著獨特的酸勁兒打破一夜夢的低沉,從北到南,晨霧消散在日出的原野裡,一切都變得嘹亮而廣闊。

第16章 歡喜

張德順端著碗,沿著邊兒喝了一口豆汁,人便溼潤了眼眶。

“老哥哥,您這是怎麼了?”

話匣子再也忍不住,放下來一碟子麻油金絲,眼巴巴的看著他紮起來的一根褲腿,看著他上麵纏繞著的繃帶。

隻聽說張德順去了東北,不曾想過他會沒了一條腿。

張德順下意識抬手,半路卻頓住,帶出來一點不那麼體麵的笑,“嘿,您眼尖兒的很,我這一條腿啊,為國捐軀去了。”

嗓門嘹亮而寬闊,帶著那一如既往的上揚,就跟從前一樣,從牆根那遛彎回來,笑%e5%90%9f%e5%90%9f的要上一套二的馬蹄燒餅,一碗麻油金絲豆汁兒喝。

“沒了啊,再不用起早兒遛彎了。”他自己嘿然一笑,%e8%83%b8`前亮色一閃而過。

鐵路職工抗美援朝獎章。

長3.7厘米,淨重18克,為表彰鐵路展現職工為抗美援朝戰爭所做貢獻,中國人民鐵路抗美援朝委員會製作並頒發的紀念章。

佩戴在張德順%e8%83%b8`前,紅黃藍三色鏽色,滿眼的榮光。

前方戰鬥,後方補給,兩者缺一不可,缺一必敗。

抗美援朝期間僅僅三個月前方所需要的正常補給量便是10000車皮,至少縮減至7500車皮,沈安鐵路是我軍唯一的主補給線。

美軍把北朝鮮鐵路運輸係統稱之為我軍“具有至高無上的重要性”,鐵路戰線的反絞殺戰役,關係到整個戰爭的成敗。

1950年,美國轟炸丹東地區,意欲摧毀我們的鐵路運輸,徹底切斷我們的後方補給,拉低軍隊運作效率,台灣方麵的特工頻頻出沒,中央選派最好的反特精英集中於丹東地區。

1951年5月19日,總理主持下,□□作出《加強誌願軍後方勤務工作的決定》,又號召全國鐵路職工支援朝鮮戰爭鐵路運輸,張德順就是在這樣的號召下,與同事們前往沈陽集中,成立鐵道搶修部隊,劃歸鐵道兵團管轄,組成中國人民誌願軍□□七部隊,將被炸得麵目全非的沈安鐵路,迅速的維護運轉起來。

話匣子親自推著輪椅,從巷子口送到院子門口,張德順側著身子,微微扭頭看他一眼,微笑,“你這些年,倒成了劉宰相了。”

劉羅鍋,意思是話匣子這些年,見老了不少呢,腰佝僂的越發的厲害了。

話匣子手緊緊的推著往前走,“您這話兒說的,我怎麼就不老呢,您家裡的小孫女都到了上學的年紀了。”∫思∫兔∫在∫線∫閱∫讀∫

聽到自己的小孫女,張德順心忽的一熱,這才是近鄉情更怯,眼中江山千萬過,不敢抬眸望家門。

宋慧萍端著洗臉水出來,一抬眼,看見張德順在門檻外,坐在輪椅上,對著她笑,六月薔薇花開,紅牆綠瓦生朝陽,四合兒院子屋簷層翻飛,雕花兒的窗子緩緩的開一扇,張西愛揉揉眼,撐著下巴撐著腦袋,帶著晨睡的惺忪,掀起來眼皮子看著門外坐在輪椅上的人,袖子從手腕上滑下來一截兒,隻餘著一隻素圈金手鐲兒晃動著。

張德順緩緩的站起來,一隻腿點著地雙手扶著黑漆大門,穿過玉堂春色的雕花影壁。

宋慧萍手裡的盆落地,砰的一聲,張西愛下意識的一個激靈,抿緊了唇,看著院子裡奶奶哭作一團,張德順進院子便看到她了。

他們家裡的黃毛丫頭,獨一份兒的,一身海棠紅的小褂子,比一般的孩子,要纖細瘦弱許多,望過去,卻看張西愛麵無表情的臉,呱嗒一下掉下去了,滿臉的不高興,啪嗒一下落了窗。

張德順就納悶了,這孩子,怎麼招惹到她了。

你說怎麼招惹到她了,王紅葉看她背對著人,臉朝著牆一動不動的,用手去撓她的腳掌心,卻被她一下子躲開了,再往裡麵滾一圈,一副遠點兒,不愛搭理你的樣兒。

“西愛,爺爺回來了,你不去看爺爺啊?”

人越發的往裡麵滾了。

張平一大早給她氣的啊,“一早兒抽什麼風了,難道是昨晚做的夢不好,這也要生氣?”

脾氣忒大,他這些日子,就給西愛燥死了,人不大,事兒多得很。

繞到炕頭上,大臉降落對著張西愛的臉,用手撐著她的眼皮子,“起來了,再賭氣就沒飯吃。”

一家子等著吃飯呢,比了比巴掌,意思是再不吃打一頓。

王紅葉看他舉巴掌,當場就掉臉子了,“你這是乾什麼?就興你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許她心裡有不舒坦的時候了,你說她做什麼,指不定哪裡不舒服又說不出來呢。”

人自己脫了鞋子,上炕上去抱著孩子,一隻手托著頭,就自己哄。

張平看不下去,自己關上門,要氣死。

王紅葉這人呢,就是沒原則,張西愛就是她慣得,孩子在地上打滾,她都得給包著腳後跟那種,怕孩子蹭了腳後跟。

“乖乖,怎麼了,跟大媽說。”

張西愛就吃她這一套,軟聲軟氣的,她就覺得自己是個大寶貝,眼也睜開了,話也肯說了,“我生氣呢——”

“你為了什麼氣啊?”

“我氣他一回來就要惹人哭。”張西愛撇嘴,盼著回來多少年,結果一回來就要奶奶哭。

她家裡,排名前三的就是張西愛,她大媽,她奶奶。

其餘人,在她心裡,大概就是錦上添花吧。

宋慧萍站在窗戶外麵,恰好聽到,歡喜多過哀愁,隻覺得快慰,西愛這孩子,小時候難養,動不動就病,白日裡還好說,叫了黃包車去醫院,辛苦跑一跑。

可是入了夜,她跟王紅葉就沒轍兒,黃包車也喊不到,隻能兩個人輪流抱著去,孩子一病,她就忍不住怪梅如。

當媽的不是媽,當爸的也跟沒有一樣。

可是孩子大了,身子骨也結實了,她就覺得謝謝梅如,謝謝梅如給了個這麼好的孩子。

家裡有個孩子,到底是不一樣的感覺,尤其是有個鬨騰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