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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的研究成果可以隨便拿來用,黃梅如攥緊了拳頭,靠著冰冷的牆,他們在這裡,渾渾噩噩,心驚膽戰,她的研究成果署名是美國人,科學界的詩歌裡麵,沒有中國人的一席之地。

何其不甘啊。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黃梅如心突跳,然後飛快的收起來那些報刊資料,“快,給我收起來。”

朱成仁把手裡的信交給她,隨著大家一起坐在地毯上,對著中間的兔兒爺雙手合十。

門直接被推開,黃梅如腳步匆匆,把東西最後藏在箱子的夾層裡麵,她的箱子是有夾層的。

外麵的人拿槍指著他們。

黃梅如扶著肚子,笑了笑,她得應酬過去這次突擊檢查,當局動作越來越頻繁,時不時的就要對他們突擊檢查,監視的便衣也越來越多,隻要人聚集在一起,三五不時就要問詢。

上前交談,卻看見黑洞洞的槍口,不會聽任何解釋的意思,美國當局防備日益加深。所有人都被帶走了,黃梅如緊緊的抿著唇,走過狹窄的欄杆,紅色的風衣尾擺掃過破漆的欄杆,耳朵邊是嘈雜的聲音,她拉起來高高的領口,下巴頦兒抬起仰望星空。

舉頭望明月啊。

張建國匆匆伸手,從旁邊經過的時候,一個剪刀手從她手心滑過,扭頭看著她,眼裡麵,千言萬語不足道。

第3章 中華兒女多奇誌

冷白光兜頭籠罩,黃梅如坐在椅子上,闔著的眼睛微微震顫,寒夜淒冷,一陣恍惚。

那一年,南京保衛戰失利,國都一夜淪陷,15萬守備軍敗退逃亡,南京棄守。

狂轟濫炸,打破戰爭倫理底線,直接把彈藥扔向平民,無差彆攻擊,她跟家人匆匆跑到華僑招待所避難,反被日軍包圍驅逐至中山碼頭。

後來……

門嘩啦打開,她抱著胳膊,掀起來眼皮子看了一眼,看著人坐下問詢。

第十天了,她已經被扣押了十天了,每天都是照例的問詢跟洗腦,看著桌子上的資料,她眼皮子一跳。

這是她藏在箱子夾層裡麵的資料,被找出來了,心直直的往下墜落,墜落在一片的汪洋之中,起起伏伏難平息。

對麵的人點了點這些資料,覺得中國人,很多時候很難理解。

黃梅如再也不肯開口,她這個人活的跟箭頭一樣的,心就是箭射出的方向,一路奔著中國去的。心在哪兒,整個人就在哪兒。

你看她柔弱中帶孤傲,細致眉眼裡掩憔悴,卻不想恰是剛剛的女子,不負初心不負情,牢牢的把自己紮進一片黃土地裡麵去,隻管著埋頭苦乾,再不肯抬眼。

黃梅如沒什麼要說的,你要耗著,我便耗著,我再不肯與你虛與委蛇,再不肯與你一般低三下四,你總以為我們國人似芻狗,任你使喚差遣,自尊也無一點。

她今天,恰恰就給中國的科學家立起來牌麵,寧死不屈,手在桌子底下摸著肚子,緩緩的打圈,等人走後,卻突然紅了眼。

蜷縮在床上,窗外彎勾月似刀,割人的心,她的肚子裡麵,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怕,卻也不怕。

怕孩子出事,但是又慶幸她還沒有出生,不必遭受人世間種種苦難。

可是她又盼著這孩子出生,慶幸她出生在這樣好的一個年代裡麵,從今以後,祖國都是如火如荼奮鬥的躍進。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

從1937年開始,從日本人進南京城的那一天起,她就總是做夢,夢見山海一樣的人從華僑招待所被趕到中山碼頭,碼頭下是滾滾流逝的長江水。

機槍一陣一陣雷鳴一般的,人就跟下餃子一樣的入了長江,身上的槍口跟血洞子一樣,汩汩的往外冒,長江水染了色,猩紅的一片。

她爹媽護在前頭,她三位哥哥立在她跟前,一個個的倒下來,最後小哥扭頭抱著她,一躍入了長江。

“梅如——你遊,從水底下使勁遊,到對岸去。”

她使勁遊,使勁遊,腳上豆沙色的繡鞋上還帶著媽秀的鸞尾花,小哥推著她的腳後跟,要她到對岸去。

後麵機槍掃射水麵,日本人怕人不死,水裡麵也要喂子彈,小哥張開手,後麵的子彈把他後背打成了窟窿。

人跟海綿一樣的,有了孔,遇了水,便沉了。

她是從漂著的死人身子底下遊過去的,這長江水裡麵,有三天前天寶塔橋屠殺的30000同胞,有兩天前中山北路防空壕槍殺的2000同胞,還有慈幼院千餘名孩童,日本人為了毀屍滅跡,全部投了長江水。

在百裡之外,還有被焚燒草鞋峽的50000餘同胞,被捆了鋼絲,澆上了煤油焚燒著。

黃梅如死死的咬著唇,不肯出一聲哭腔,怎能忘、怎能忘啊?

怎能忘多少國土被無情轟炸、多少中華兒女被無辜殺戮,多少國寶被瘋狂搶掠啊。

怎能忘,怎敢忘。

他們要我們成奴,要誅心,我偏不。

“你知道嗎?你是共和國的孩子,堅強是祖國賦予你一生的至高無上的品質。”

她對著肚子裡麵的孩子緩聲說道,給孩子聽聽,給自己聽聽,給所有現在在掙紮的努力的人都聽聽。

華夏兒女多奇誌,敢叫日月換新天。

大音希聲。

她就扛著,死死的扛著。

直到張建國來,對麵的人聳聳肩,覺得你扛著沒有意義的,你的丈夫已經投降了,已經屈服了。

拍拍張建國的肩膀,意思是好好談談,讓黃梅如識趣點,回實驗室繼續做事,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了。

張建國瑟縮了一下,帶著一點討好的點點頭。

人出去,他坐在那裡,緩緩的拿起來桌子上的茶杯,放在左手邊,這個房間有監測點,外麵的人一定在看著,在聽著。

茶杯擋著左手,他視線低垂著,隻看著自己的左手,看出來花兒一樣的,黃梅如一肚子的問,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看他的左手。

隻見他左手食指微不可動的快速觸碰桌麵,兩個節拍,黃美如一愣。

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想看出來一點什麼,卻聽他有也不抬的死死的看著自己的左手,食指依然在快速的重複這兩個節拍,嘴上卻開口,“梅如,你懷孕了,我們為了孩子,也要留在美國了,回國並不是最好的決定。”

“留下來,對你的科學生涯也大有裨益,國內研究曆史等於空白,留下來了,你就可以更好的發展。”

他突然抬眼,與她對視,一字一頓的,“到時候,可以去英國講學,可以去東歐講學,可以一路向北。”

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怕她會錯意,怕她想不開,怕她不明白。

食指兩個節奏,第一節 敲兩下,第二節敲三下,意思是兩麵三刀,要她與美國人虛與委蛇,上墳燒報紙,先糊弄著牛鬼蛇神好脫身。

隻要出去了,去實驗室,就能爭取跟導師一起去英國講學,去東歐,一路向北,就能到蘇聯,然後南下回國,美國人死死的看著,他們不能從美國走,但是他們可以從英國走,從東歐逃跑。

黃梅如垂著眼眸,隻說一句,“你走吧。”

張建國應該走,演戲到這裡就可以了,多了少了要外麵的人起疑心,可是他站起來,椅子刺啦摩攃地麵,看到了她的肚子,也看見她蠟黃的臉,沒忍住,“你要好啊。”

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

孩子兩個月了,怎麼就沒長呢?

眼裡酸澀的疼,使勁眨了眨,等出門口的時候已然看不出一點兒來,牆外有翻譯有警察,一點不忌諱的監視著,“她應該會考慮的,我跟我太太感情非常好,她非常聽我的話,希望你們能妥善開導。”

講完人就走了,他服軟了,出來了。▂思▂兔▂在▂線▂閱▂讀▂

之後,黃梅如態度軟化,似乎也被打動了,美國人許諾誘人,隻要留下來搞科研,洋房一套,工作薪酬都是業界最高的,待遇從優。

再加上黃梅如孕吐,人也見虛弱,黃梅如便徹底服軟了。

出來後,兢兢業業出入實驗室,一宿一宿的做實驗,記錄各種數據信息,還有各種實驗室儀器草圖,似乎是真的為美國人賣了命。

晚上回家,她脫下來鞋子,坐在一邊,張建國把她的鞋跟拿下來,叩開,取出來裡麵的紙條。

“這個一定不能丟,我們要帶回去。”黃梅如眼睛酸澀的疼,下意識要揉眼睛,卻看自己十個指尖都是煙熏的黃。

扯了扯嘴角,張建國也沉默著看著她,站起來,抹了一把臉,匆匆把紙條上的數據抄寫下來,他跟黃梅如獨創了一套代碼,專門用來記錄數據,即使被人發現了,也沒有直接證據說明。

黃梅如每日裡泡在實驗室裡麵,接觸各種化學品,做實驗產生各種有害物質與揮發性物質,防護體係與實驗環境根本不能配套,對孕婦根本沒有一點好處。

可是她得做,顧不上孩子了,她時間太緊張了,她爭取到了陪導師去英國講學的機會,在此之前,她要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她的實驗數據還有一些東西,回國後,都是有大用的。

她現在多乾一點,回國後就能節省幾十倍的人力物力,就能縮短我們跟歐美之間的一點差距。

你講她不是一個好媽媽,她沉默。

站在流水前,她一遍一遍的洗手,手指泛黃又帶著永遠洗不掉的味道,因為長時間腐蝕,所以一層層的起皮蛻皮,你看她的手,你知道,她是個好科學家。

第4章 什麼是祖國

很快,黃梅如跟隨導師前往英國,張建國申請一同前往,出行的時候,兩個人要進行安全檢查。

張建國拎著皮箱,裡麵全是換洗衣物,他看到人便極為熱絡的笑了笑,他這個人呢,怎麼說呢,他能屈能伸。

這人傲在心裡頭,你看他點頭哈腰,跟美國人好商好量的樣子,黃梅如隻雙手插著口袋,跟在他的後麵,見他如此,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手指頭在口袋裡麵下意識的撚了撚,刺疼。

她懷孕了,依然是高跟鞋,進出實驗室從來沒有換過平底下,箱子裡麵所有東西被打開,一點點檢索,就連箱子皮都要來回推敲。

看到那一座兔兒爺被拿出來,她抽出手來捂著肚子,鞋跟淩亂的原地走了幾步,然後靠著張建國,意思是時間太長了,有點累。

張建國馬上跟檢查的人求情,“可以快一點嗎,我太太身體不是很舒服,她孕期比較難過。”

幾次催促,終究過了,那一座兔兒爺便隨手放下來了,在箱子一角淩亂的放著。

兔兒爺上麵有紅色的小肚兜,看著就喜慶可愛的很。

黃梅如的鞋跟粗高,看著就體麵時尚。

兔兒爺的小肚兜裡麵,藏著一個元器件,黃梅如的鞋跟裡麵,全部是設計圖紙跟數據記錄。

兩個人拎著箱子走的時候,不緩不慢,卻一次不曾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