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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 順頌商祺 4197 字 4個月前

畢業就回國。

於是,邵明輝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收拾行囊去了美國,再一次跟韓修文成為同學。

在美國,他們的關係近了不少。

韓修文時常提起自己的堅持和熱愛,以至於邵明輝也不得不思考,自己無憂卻混沌的前二十三年中,讓他怦然的事情是什麼。思來想去,他居然隻從燈紅酒綠和觥籌交錯的片段中摘出一段看似毫無意義的空鏡:實驗室裝飾簡樸,一個穿著白色麻布上衣的背影坐在電腦前修改代碼。

這個奇怪又零碎的片段支撐著邵明輝讀完了大學,又在一串串代碼裡找到了自己堅持的理由。他認為韓修文是天才,天才的夢想一旦被實現,或許會帶著人類向前走零點零一步,而邵明輝,願意做那零點零一步下的車轍。所以,畢業後邵明輝沒有按照家裡的希望回國,而是跟著韓修文做起了一款人工智能產品。

韓修文的想法跳躍且超前,可惜華爾街遍地都是尋找伯樂的天才和沒人買單的金點子,於是邵明輝二話不說把房子賣了,陪他創業,在海潮最盛時開起了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公司;韓修文隻懂技術不善交際,邵明輝就替他應酬,替他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躺在病床上還跟紅著眼睛的韓修文開起玩笑說“沒死就行”。

邵明輝搞定了外麵的一切,韓修文也把產品做到了目前所能達到的最優。

創業那段日子苦是真的苦,邵明輝差點跟家裡斷絕關係,經濟來源也急速減少,跟韓修文一起住著他這輩子沒見過的十平米地下室,但快樂也是真的,產品上線倒計時蹦到“0”的一秒鐘,是邵明輝心跳最快、血液最熱、歡呼最大聲的一秒鐘。那一刻,邵明輝緊緊地抱住韓修文說:“我覺得我終於活了。”

此後的每一個人生重要時刻,他們都在彼此身邊。第一桶金,第一輪融資,第一個百萬,第一次上市……有時候連邵明輝自己都分不清,韓修文究竟是他的合夥人,還是他的伴侶。他們從沒參加過世俗意義上的相親,也從沒問過對方為什麼不找生活上的另一半,就這麼心照不宣地做了十年比戀人還親密百倍的朋友。

公司漸漸穩定後,邵明輝請韓修文去一號公路邊靠海的酒吧裡參加篝火晚會,韓修文則在那請他喝了很多酒。邵明輝已經不記得當時究竟是因為酒精太醉人還是燈光太迷亂,他居然膽大包天地,把不勝酒力的韓修文摟在懷裡跳舞。韓修文的氣息撲在他頸邊,就好像蝴蝶的翅膀在撓癢癢癢。這大概是邵明輝與韓修文生理距離最近的一次。韓修文的嘴唇很軟,淡紅色,呼吸間帶著微涼的香氣。

嘗過甘泉的旅人很難再回到沙漠,邵明輝在那天之後,做了整整一周的、有關韓修文的、放肆的、難以啟齒的緋夢。

於是,在一個熱到令人發指的項目假期內,邵明輝突然想通了——去他媽的摯友,老子要得到他。

在加州,夏天總是伴隨著過分濃鬱的藍色和濕濕鹹鹹的海風,就在這種動一下全身汗濕的日子裡,邵明輝偏要自己去市集買好一整車的玫瑰,然後約韓修文出來,說要給自己慶生。

韓修文一邊罵他乾嘛提前那麼久過生日,一邊承諾自己會準備好禮物按時上車。

——即便已經過去了很多個三百六十五天,邵明輝在想起這一年的八月十七號時還是忍不住想花費全部身家去研發一款時空穿梭機,好在那輛裝滿玫瑰的車出發前攔住它。

第53章 白色燭光

那天邵明輝穿上了最昂貴的襯衫和皮鞋,選擇了最新鮮盛放的花朵,要載著韓修文去到海岸邊最高的觀景餐廳,想要在韓修文笑得最開心時跟他表白。

“給你聽一首歌。”邵明輝說著,打開了車載音響。

敞篷車在一號公路上疾馳,車內放著一首曖昧的爵士樂,歌詞中不斷提及一個單詞,Shawn,韓修文的英文名。這是韓修文最喜歡的小眾樂隊唱的,邵明輝花了一年多才說動他們給自己寫的詞填曲再編曲演唱,就為了讓韓修文聽著開心。

韓修文簡直難以置信:“這是……專門給我做的歌?”

“對啊。”邵明輝低低地笑,“詞兒還是我寫的,厲害不?”

韓修文把聲音調大,反複欣賞副歌。邵明輝有點著急,因為他如果再往後多放幾秒,就能聽到一句非常明顯的“我愛你”。

然而,就在邵明輝滿懷期待的時候,迎麵忽然開來一輛轎車。

對方司機不知是過於疲勞還是被酒精控製,方向盤忽然往左邊滑動,整輛車在地上打了個回彎,速度極快,直直地撞向他們!

“操!”邵明輝猛地踩下刹車,安全氣囊迅速彈出,震得人前仰後合,“小心!”

意外比大腦反應來得迅速,邵明輝根本沒來得及思考任何事情,就感受到額頭生疼,血液順著臉頰流下來,臟了眼也蒙了心。

邵明輝在大腦一片空白時隻知道喊:“修文……”

韓修文就躺在旁邊,卻沒有任何回應。

邵明輝看到他緊閉的雙眼時不自覺地就開始流淚,他發誓自己從不是萬事悲觀的人,所以從沒預設這樣的場景會走向什麼生離死彆的結局,可是眼淚它先於命運審判而來,邵明輝雙手抖得不像話,一邊呼救一邊喊:“韓修文!”

沒人應。

邵明輝不顧一切地找:“韓修文,你快說話!”

韓修文韓修文韓修文。

叫了無數次,一如多年來他愛乾的那樣。

可是韓修文依舊沒有回應。

可是韓修文從來不會不給邵明輝回應。

五分鐘後,兩個人都被抬進救護車,手術燈亮起時邵明輝還沒有失去意識,他仍然在想,韓修文在隔壁是否醒過來,如果自己不安排這場旅行會怎樣,如果韓修文可以健康,大不了就做一輩子的朋友。邵明輝可以無欲無求,隻要韓修文可以平安無憂。

可惜邵明輝的禱告再虔誠也沒能被上帝聽到,他清醒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韓修文的死訊。

邵明輝當時幾乎失聰了一分鐘,什麼都聽不到,隻有嗡嗡的耳鳴聲在腦袋裡麵繞。醫生跟親友的嘴巴張張合合,他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不想思考,就呆呆地抓著每一個跟韓修文有交集的人問:“他……在哪裡。”

醫生用英語說人救不回來了,讓邵明輝冷靜。邵明輝哭著吼,誰他媽要冷靜,他根本不信。明明韓修文上車前還說,過幾天要送他一個生日禮物。韓修文從來不會食言,所以他一定還活著。

周圍人都紅著眼睛勸他,節哀,順變,生活還要繼續,諸如此類,都是太無力的話,常見於各種失去親人的場合。可是——邵明輝想——自己他媽又算哪門子的親人,就連這些輕飄飄的安慰話,他都接得問心有愧。

大概花了一周,邵明輝才漸漸確認死亡通知是真的。

真正的悲傷來得格外晚,又格外潮濕,邵明輝沒有擁有一場放肆的嚎啕大哭,隻能安靜地、堅韌地幫韓修文操持完葬禮的全部流程,然後站在韓父韓母身後,無聲地跟來往哀悼者鞠躬。

葬禮完成後,邵明輝把黑西裝口袋上的白花取下來,躺在跟韓修文合租的公寓裡,像是被抽掉靈魂的傀儡,毫無生氣地望著窗外。公寓裡一切都有韓修文的味道,他們本可以買得起更大更豪華的房子,卻心照不宣地窩在創業中期的小家裡窩了好幾年。

邵明輝把家裡仔仔細細地收拾了一遍,用高於市場價的加個買下了這個公寓。他很久不去公司,工作電話關機了一周,企業消息積攢了上千條,親友的問候一律不回。沒有韓修文的日子索然無趣,那些身外事也不是很有必要處理,邵明輝覺得,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在思念中度過餘生也不是不可以。◥思◥兔◥網◥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的私人郵箱再次響起韓修文專屬的新消息提醒音。

那是一封來自定時郵件,文字內容為空,附件是他們的大學入學照。照片裡韓修文和邵明輝原本站在人群的兩端,但是其他人都被P掉了,隻有他們兩個是畫麵主體,以學院的牌匾為背景,穿著白色T恤在笑。

它的拍攝日期是十年前的當日,底部還寫著一行字:[邵明輝,我喜歡你。]

這是韓修文因準時慶生的儀式感而延遲發送的定時郵件,他承諾的“禮物”還是準時送到了。

韓修文從不食言。

韓修文可以在郵件中隱去自己的姓名,卻一定要把邵明輝的名字完完整整地喊出來,實在是一個傻得可以的人。

韓修文第一次見邵明輝都沒敢說話,隻偷偷留了自己銘牌,可惜邵明輝沒看到。後來他們宿舍裡偶爾打招呼,韓修文出於私心,會多說一遍“你好”。

還有實驗室裡的那些文獻,本來根本不用送到每個人手上,但韓修文一定要打印出來,親手遞給邵明輝。為了更加名正言順,他一個不善言辭的人,甚至自願申請做了組長。

至於賓大的名額,也是韓修文特意向教授提及邵明輝的結課論文,才讓教授看到了邵明輝的研究天賦,讓他們能夠一起來美國。

——韓修文在黑暗中做了一百個“對邵明輝好”的list,可是說出來已經過去十年,隻有短短七個字。

[邵明輝,我喜歡你。]

這種“喜歡”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那麼重要,邵明輝隻知道,韓修文應當是全世界最傻又最好的人。他的愛並沒有那麼難發現,隻是不幸偏偏邵明輝是這個世界上最蠢又最遲鈍的人。

如果邵明輝能在韓修文問他“知不知道賓大”的晚上就開口多問一句,或者更早一點,在傳遞文獻時說幾句比“謝謝”更熱情的話,也許韓修文可以不用這麼辛苦。辛苦到,連一句忍了那麼多年的告白都隻敢發定時郵件來講。

邵明輝哭了很久,眼神恍惚地把這封郵件加精,再收藏置頂,可還是怕丟,又拿硬盤備份了一遍。那張P過的合照被衝洗出來,放在邵明輝最靠近心口的錢包裡、臥室床頭櫃邊、客廳電視牆下和公司辦公桌前,從此,每一處有照片的地方後麵都複印有韓修文的筆記:[我喜歡你。]

直到韓修文去世的第二年,邵明輝還是會看著照片發呆,把當初找韓修文最喜歡的那個小樂隊寫的歌反反複複聽了三百零六遍,聽到前奏的一個鼓點出來他都能機械作答下一個音符。

再後來,樂隊解散了,邵明輝也沒再聽過那首歌。

時間能治愈很多東西,但並不包括邵明輝。他把韓修文的名字紋在了手腕最薄弱的皮膚上,他把公司名稱改成了二人的姓名縮寫,他打電話給家人出櫃說自己與另一半已經談了十年的戀愛,他給韓修文的小學捐款讓兩個人一起出現在教學樓名上,他讓自己生活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逝者,就好像那個人從來都沒有離開。

韓修文的第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