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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 順頌商祺 4286 字 4個月前

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幻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明明賀川的被窩已經夠暖和,腹肌也很軟,再適合做夢不過,沒必要跟討厭的現實記憶混淆。

江汀越來越困,沉沉地合上眼。

從動作、氣味乃至身邊人都是老舊的回憶,以至於江汀睡得非常踏實,沒一會就開始做夢。

是那種很香甜的夢,一段兒一段兒的。夢裡有好大一片沙灘,有帶著海腥味的風,還有年少的、毫無嫌隙的、光腳丫玩兒水的,他們倆。

*

十三歲,在銀沙岸。

江汀蹲著在沙灘上畫圈,後背光溜溜地暴露在太陽底下,被曬得通紅。

江岸跟白靜丹也不攔著,遠遠坐在遮陽棚裡,隻在太陽最毒的時候才叫回江汀。

“一身汗,跟個泥鰍似的。”白靜丹給孩子擦汗,遞給他一瓶溫涼的純淨水,“臉疼不疼?”

江汀皮膚薄得很,太陽曬狠了就會紅,嚴重了還會脫皮。即便這樣,兩口子也還是隨著他瘋。小孩兒嘛,沒快樂還叫什麼小孩兒。

“不疼。”江汀興衝衝地跟她比劃,講自己搭了多高的沙堡,還有潮水褪去時看到了很多鮮豔的貝殼,“媽媽你看,給你撿的!”

小手攤開,上麵躺著許多好看的貝殼。

“謝謝三點水。”白靜丹摸摸他的頭,把孩子拉到陰涼處,“快進傘,小心曬脫皮了。”

“我知道呢。”江汀學著白靜丹的語氣說,“中午太陽最毒啦,不能在海邊玩!”

白靜丹被逗笑了,捏捏小臉蛋兒。孩子嘴巴鼓囊著都說不清話,一個勁兒說熱,江岸就叫他進涼棚坐著,給他開西瓜扇扇子。

江汀嗷嗚咬下一塊西瓜,頭發絲兒被海風吹成一綹一綹的。

“媽媽,”江汀盯著遠處,問,“你說中午玩水會中暑,那為什麼小川哥還在玩呀。”

白靜丹還沒注意到遠處,被這麼一提醒,便回頭看。

一個穿著短袖T恤的男生正沿著沙灘走,時不時彎下腰撿些什麼。係在腰上的校服因為彎腰總是拖地,變得臟兮兮。男生被曬得紅裡透黑,汗濕的T恤貼在後背上。

小孩最是童言無忌。江汀蹲在陰涼處定睛瞧了瞧,忽然指著賀川說道:“小川哥哥怎麼光撿東西不下水呀。”

白靜丹聽完就明白了,把江汀摟在懷裡,回頭向江岸招招手讓他過來。於是江汀就看到爸媽在鬼鬼鬼祟祟,急得直問:“你們說啥呢,不帶我。”

白靜丹回頭比了個“噓”的手勢,又跟江岸商量了一會,才蹲下來,輕聲問:“小川哥哥可能在掙錢。”

“撿東西也能掙錢嗎?”

“能,但是很辛苦。”

“那為什麼要掙,他沒有零花錢嗎?”

孩子從小被保護得太好,既不能理解隔壁為什麼總會出現打鬥聲,也不明白一個還在讀書的孩子為什麼要靠撿瓶子掙錢。

江岸用力彈他的腦門兒:“臭小子,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

江汀捂著頭,嘟囔道,他的同學們也都有啊,又不是他一個人有。

白靜丹想了想,問他:“三點水,你想不想讓小川哥哥到咱們家來玩?”

江汀眼睛都亮了:“想的!”

江岸噗嗤一下笑了,補充道:“那要是玩兒之前得先給你補課呢?”

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兩下,隨後撲閃眨了眨。江汀猶豫了幾秒後點頭:“也可以。”

江汀的成績一直都在中遊晃悠,偶爾遇到難點的題目還能往前十名趕一趕。老師們都說他腦子靈光,就是粗心大意加沒個常性,越簡單的題反而越容易丟分兒。

這種問題除了常盯常練外沒彆的辦法,偏偏江汀自己要學舞,江岸和白靜丹又是醫生,忙得很,沒什麼精力輔導孩子。

夫妻倆早就想過要不要請個家教來,正好今天看到賀川,就想到個主意——讓隔壁孩子來給江汀補課。

賀光以前吃老爺子的遺產過活,沒吃幾年發現不夠了,隻好到處找零工去打,天天看家裡的拖油瓶不順眼。賀光最開始隻是不愛給賀川做飯,一天給個三十塊錢打發完事兒,到後來,乾脆三十塊變成十五塊,甚至經常不給了。孩子為了能少討些嫌,連家都回得少,就在學校空著的八人大通鋪裡睡。靠賀光給的飯錢,賀川勉強能靠饅頭稀飯多活幾天,可想買點額外的本子文具隻能靠自己了。他一個小孩能乾什麼,頂多就是撿點廢紙殼塑料瓶子出去賣,所以每次放學經過海灘他都會去撿點。

白靜丹跟江岸說實話對這個鄰居有點怵,甚至因為賀光的暴力傾向動過要搬走的念頭。但這麼久接觸下來,發現賀川確實是個好孩子,隻是命苦了點,而且近幾年孩子個頭大了,賀光也老了,隔壁很少再發生像小時候鬥毆一樣的事,夫妻倆在這個小區也住得習慣,便暫時斷了搬家的念頭。

賀川成績好,家裡多雙筷子也不費事,江岸乾脆就想,讓賀川給江汀補習,給孩子一點兒補課費,還能讓倆人同吃同住一陣子,省去不少心力。

江汀可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隻想著,能跟鄰居哥哥玩啦,開心。

小江同學的眼睛晶晶亮,等著父母去遠處找賀川。

隻見江岸拿著一條新毛巾和礦泉水朝遠處走,身形越來越遠,直到和賀川一起定格成兩個小點。

賀川明顯抗拒與人的接觸,離江岸很遠,自己接過毛巾來擦了擦臉。

兩個人一高一矮地站著,也不知在聊什麼,約莫過了十幾分鐘,兩個人才並排走回涼棚裡。

江岸指著賀川,對江汀說:“小川給你接回來了。”

江汀疑惑道:“你們剛剛說啥了呀,待了那麼久。”

“嘖,少打聽,這是大人的秘密。”江岸神神秘秘地說,“你倆好好的,彆打架。”

江汀心說我才不跟他打架,誰能打得過他啊。

白靜丹走過來,拿了瓶跟江汀手中一模一樣的飲料遞給賀川,還拿出毛巾來給他擦汗。

賀川下意識後撤了一步。

白靜丹便停住了,把毛巾遞給他,讓他自己擦。

“謝謝阿姨。”賀川低著頭說,說完又覺得不合適,小心問,“能……這麼叫嗎?”

“當然能啦,叫什麼都行。”白靜丹笑得溫柔極了,“叫乾媽都沒事兒。”

江汀這時候耳朵可靈啦,蹭地竄到媽媽身邊,翹著小腳問:“他叫乾媽?呀,那他不就成我哥了嗎?”

賀川沒來得及否認,江汀便貼過來了,一身汗的小崽子在破舊校服上粘來黏去,“我有哥啦。”

賀川被蹭得有點要犯病的意思,板著臉推開他,本想用身上有汗搪塞過去,沒想到小孩兒又貼上來,還變本加厲地跟他蹭蹭臉蛋,一個勁兒地叫:“哥,嘿嘿。”

第13章 P-未來

說是當哥,其實本質上還是當家教。江汀做過的卷子賀川要檢查一遍,給江汀講錯題,還要看著江汀背課文背單詞。這些比起那種廉價又最費時的勞動要輕鬆很多,所以賀川很珍惜。

江汀腦子活絡,學什麼都快,就是就是靜不下心學。好在賀川能治他,當哥的臉一黑江汀就不敢亂動了,乖乖做題,幾次模擬考江汀居然還考了個不錯的成績,可把兩口子開心壞了,賀川更是成了江家的常客。

第一次在江家吃飯時,賀川一筷子都不敢動,後來是江岸讓他彆拘謹、大不了飯錢從他課時費裡扣,他才放開胃口開始吃飯。

賀川的吃相屬實不算好看,從小饑一餐飽一餐,也沒人教他怎麼樣才算得體。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碗裡的飯,看到江家一家三口都在看著自己,才慢慢放下筷子,“怎麼了。”

“沒怎麼。”白靜丹溫柔地替他擦嘴,他條件反射地往後縮,察覺到沒有惡意後才放心讓人擦。

這是他來了平安裡之後,第一次,被長輩用善意關照著。

江岸看著覺得揪心,安慰道:“以後不用吃這麼快了。飯跟菜都有的是。”↘思↘兔↘網↘

賀川低頭看著%e8%88%94得很乾淨的碗,兩頰燒疼。

從那以後他不再狼吞虎咽地吃東西了,學著江岸的樣子細嚼慢咽,甚至學會如何去剝一些他從沒見過的海鮮和水果。

賀川以前從沒想過,原來餐桌上可以沒有酒精和拳頭,原來晚餐可以是家人團聚的時間,原來周末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每次被江岸和白靜丹注視著時,賀川都會有種錯覺,誤認為自己和江汀一樣處在這個糖果屋一樣的世界。

童話的主人公自然是光彩奪目的,像江汀一樣。

江汀是會被所有人偏愛的小孩。任誰見了都得誇一句可愛機靈,剛上初一就拿到當地最知名的舞蹈大獎,父母也開明且有能力。這樣的江汀,簡直就是賀川的反麵。

偏偏就是這麼雲壤之彆的人,卻陰差陽錯做了很多年的鄰居,賀川還能憑著自認為能拿得出手的成績在糖果屋中賴著不走。

有一天晚上,賀川下課晚,給江汀講完卷子更是深夜了。麵對江岸和白靜丹的留宿邀請,賀川終於大著膽子接受。

小江同學對此很好奇,印象裡小朋友去彆人家待久了都會有人催回家,可是賀川哥哥非但沒人催,好像他自己家的燈都不常亮的樣子。

“哥,”有次江汀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們家裡現在沒人嗎?”

賀川正在幫他改數學大題,頭也沒抬,“嗯。”

江汀不解:“賀叔呢?”

“走了。”

“去哪呀?”

“不知道。”

“咋這樣啊。”江汀不滿,“這麼久都不回來看看,不想你嗎?”

小江汀離開爸媽三天就會哭著喊著要回來了,怎麼會有親戚離開一個月都不聞不問呢,他不理解。

賀川卻摸摸眉毛上的疤,“不在挺好的。”

賀光大部分時候對他隻是冷漠,似乎他代表著賀光本人前半生的沒用和屈辱。但一旦賀光的暴力被酒精放大,兩個人就絕不隻是冷漠這麼簡單了。賀川甚至已經練就了憑借腳步聲就能分辨出賀光是否喝醉的本領,一旦覺察到不對勁就躲進衣櫃並拿一根棍子防身。

所以賀光不回家挺好的,甭管他在乾什麼勾當,總歸比大家都頭破血流好。

江汀得到什麼都太輕易,怎麼可能理解這些,說話總是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心直口快,天真地問:“那你怎麼沒飯吃呀,他走都不給你留嗎?”

“留了點。”賀川想到自己的存錢罐,那裡麵確實留了五百塊錢,大概是一個月的生活費,“但不夠。”

這些錢堪堪隻夠吃喝,可他高中想去市裡讀,這事兒他還沒跟老賀說,也不可能得到同意,所以住校費隻能自己攢。

江汀若有所思:“所以要去撿瓶子?一袋瓶子可以賣多少啊?”

賀川說:“七毛。”

江汀吐了吐舌頭,仿佛在算七毛錢可以乾些什麼。

“那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