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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來。

這大半年的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但畢竟並不是愚笨之人,這時清醒過來,隻需稍稍一想,就將這半年來的局勢變化弄清楚了大半,並盤算起自己能做的事情來。

其實他最好的機會,是之前在大殿上,若能及時遏製住漢王,那麼就算這大半年的荒唐,也半分都無損於他身為帝王的英姿,說不得反而會讓人覺得他這大半年的表現都隻是在給漢王挖坑。

可惜當時他還有些混亂,再加上被刺激得暈了過去,竟是失了先機。

眼下,隻能看桓羿打算做什麼,再見招拆招了。不過皇宮是自己的地盤,而且桓衍已經看出來這是在乾元宮,並不覺得自己沒有機會。

至少桓衍認為,桓羿不會一直將自己軟禁起來。

他已經想明白了,桓羿讓他活著,無非是為了讓他謀奪皇位的事,顯得更加名正言順——比如一封他親自寫下的禪位詔書。

而要做到這一點,桓羿就要讓他見人。——所謂皇帝親自寫下的禪位詔書,隻不過是一個說法,實際上,身為皇帝並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寫詔書,自有翰林學士代筆,然後加蓋皇帝的玉璽以及中書堂宰相的大印,才是真正有效力的聖旨。

隻要見到了人,他就有機會!

想到這裡,桓衍立刻調整臉上的表情,一臉悵然地看向桓羿,“朕曾經以為若是有人要弑君奪位,應該是你,不想……”

“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弑君奪位?”桓羿笑著反問,“或許我也有這樣的打算,隻不過是被漢王兄搶了先。”

桓衍苦笑起來,“九弟若想要皇位,何須如此?”

“哦?莫非皇兄願意將皇位拱手相讓不成?”桓羿故作疑惑。

桓衍歎了一口氣,“其實當年父皇最看好的人,本就是你。可惜父皇走得急,並未留下任何詔書,朝臣們都認為立嫡長更能安穩人心,所以才推舉朕。而今……“他說到這裡神色一暗,“九弟方才也聽漢王說了,他給朕下了毒。而今朕的身體,隻怕已經千瘡百孔,再擔不起這江山社稷的擔子了。這個位子,若是九弟想要,朕立刻就能寫下禪位詔書。”

桓衍本以為,桓羿聽到他願意寫禪位詔書的話,會迫不及待地要求他履行承諾,然而桓羿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卻突然笑了起來,說道,“皇兄誤會了,其實所謂的下毒,不過是一些彼此相克的食物罷了。否則太醫院、禦膳房、尚食局那麼多人,不至於半點端倪都沒有發現。”

聽到這句話,桓衍驟然瞪大了眼睛,原本沒什麼力氣的身體,都因為過於激動而在床上輕輕彈了彈,他緊盯著桓羿的眼睛,“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桓羿笑著道,“如此,皇兄還願意禪位於我麼?”

桓衍剛剛激動起來的心情,頓時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幸而他倒也是個有城府的人,不至於立刻就顯露到臉上,連忙調整表情,笑道,“我禪位於九弟,與此事無關,隻要九弟想要,皇兄的承諾依舊算數。”

“皇兄是不是在想,用這番話穩住我,然後便可徐徐圖之了?”桓羿卻忽然點破了他心裡的想法,“可惜,臣弟隻怕不能讓皇兄如願了。”

“什麼意思?”桓衍麵色微變。

桓羿那張肖似宸妃的臉笑得十分好看,“唉,誰讓皇兄方才當眾叫破了漢王給你下毒之事,又立刻暈了過去。現在,滿朝文武都以為皇兄已經命不久矣,這假的下毒,自然也可以變成真的。”

最後這一句話,他說得很輕,但停在桓衍耳中,卻不啻於驚雷。

桓羿做得出來這種事,他真的做得出來!

這個念頭剛剛才一出現,桓衍便驚恐地看見桓羿轉過身,拎起放在桌上的白玉酒壺,倒了一杯酒出來。那酒壺並不是乾元宮原本就有的東西,毫無疑問,是桓羿從外麵帶來的!

桓羿的手很穩,雖然酒斟滿了杯子,但他端過來竟沒有灑出一滴。

他站在桓衍床頭,彎下腰來,將那杯子湊到桓衍嘴邊,語氣柔和地道,“皇兄且滿飲此杯,我們兄弟再敘話。”

隨著他的動作,桓衍眼中的驚恐幾乎凝為實質,他幾乎鼓起了全身的力氣,偏頭朝那酒杯一撞,將之撞偏,半杯酒就這麼灑了出去,在褥子上留下一片濕痕。

“不——”他等著桓羿,“你這是弑君,弑兄!”

桓羿笑了,“皇兄殺過的兄弟,還少麼?難不成因為你是長兄,就可以隨意動手。我們做弟弟的,活該束手就擒?——這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說著,一隻手捏住桓衍的下頜,逼迫他張開嘴,另一隻手穩穩將剩下的半杯酒倒了進去。

倒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漢王來,忍不住笑了一聲,對桓衍道,“說起來,臣弟之前也曾這麼灌了漢王兄一杯酒呢。皇兄和漢王兄倒是有緣分。”

他說得含糊不清,桓衍隻以為他是給漢王灌了毒酒,現在輪到自己,一時間恐懼得無以複加。

本以為自己還可以憑借禪位詔書拿捏他,但桓羿這個瘋子之所以留著他,分明是想要親手送他上路!他讓他以為還有希望,然後又親手掐滅這希望,好一個桓衍!

至於禪位詔書,既然他之前自己說過中毒,外人不知端的,隻會以為他是毒發身亡,那麼有沒有詔書也就無所謂了。

反正就算他還留下了一個兒子,也絕不可能是桓羿的對手。

桓羿隨手將杯子丟在一邊,轉過身來看向桓衍,臉上依舊帶著笑意,此刻看來卻有幾分毛骨悚然之感。他笑著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皇兄如今已是彌留之際,不知能否回答臣弟一個問題?”

桓衍瞪著他,沒有說話。他已經意識到,桓羿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怕自己一接話,就又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然而桓羿卻真的開口問了一個世間應該隻有桓衍能夠解答的問題,也是一個桓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與此刻的局麵毫不相乾的問題,“皇兄,我母妃究竟是怎麼死的?”

聽到這個問題,桓衍先是一愣,繼而反應了過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桓羿早就知道了宸妃的死因!殺母之仇,自然隻能以仇人的鮮血來清洗。所以他們兄弟之間,早就已經注定了隻能你死我活,根本不可能有中間選項。

桓羿很清楚這一點,然而他雖然一直覺得桓羿是個威脅,但直到此刻才知道這威脅的嚴重程度,卻是早就已經遲了。

然而桓衍還是在笑,並且笑得越來越大聲,幾乎要將眼淚都笑出來了。

桓羿沒有阻止他,而是就這樣站在床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發狂。他的眼神是平靜的,而桓衍被這樣平靜的視線注視著,笑聲也漸漸低了下去。

不過,他臉上依舊殘留著瘋狂之色,“朕的好九弟,那就讓朕來告訴你,你那個水性楊花、恬不知恥的母妃,究竟是個什麼貨色,她又為什麼非死不可吧!”

“你可知道,你母妃連蓉,原本是咱們那位皇伯父宮中的嬪妃!父皇不但謀奪皇嫂,還獨寵她十幾年,視六宮為虛設!”他看著桓羿,咬牙切齒地道,“世人隻知宸妃椒房獨寵,卻不知道她當年進父皇的後宮時,已經懷有身孕!”

“你說,她該不該死?!”

“實話告訴你吧,讓她殉葬,是父皇的遺旨!畢竟這麼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父皇也怕自己走後,她琵琶彆抱,令皇室蒙羞!”

他說完這些,看著桓羿臉上大變的神色,終於感受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暢快。

桓羿再怎麼厲害又如何?

從今日起,他將會永遠背負著出身的孽障活下!

然而他今天情緒一直在大起大落,眼下更是興奮得難以自已,所以很快,在情緒激動到某個臨界點之後,他眼前一黑,整個人又再次乾脆利落地倒了下去。

那瘋狂的笑聲戛然而止,也讓整個寢殿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桓羿還在消化桓衍所說的話。雖然隻有寥寥數語,卻揭破了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讓桓羿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甄涼便是在這個時候,抱著小皇子過來的。

她今天是跟桓羿一起入宮的,隻是進宮之後,就直接去了後宮,接手了小皇子的安全工作。——宮宴那邊,有桓羿和皇後在,又提前做了安排,想必隻是有驚無險。倒是小皇子這裡,要防著漢王斬草除根。

好在漢王顯然十分自信,也並不覺得有急著對付一個小孩子的必要,所以後宮也是一片安穩。

接到曹皇後的消息,她便匆匆抱著小皇子趕來。畢竟隻聽傳信的宮人描述,一時間很難說清楚具體的情況,還是要過來問問桓羿這個當事人,她才能放心。

誰知一到乾元宮,迎麵就碰到了曹皇後。

她將孩子交給曹皇後,就要往寢殿裡走,卻被曹皇後拉住。

原本桓羿說不用避開,曹皇後就留在了寢殿裡。直到剛才桓衍突然提起桓羿的身世之秘,曹皇後暗道不好,才匆匆退了出來。

這種隱秘,雖然時至今日,其實已經威脅不到誰了,而且退一步說,就算桓羿真的是不是先皇的子嗣,那也是□□血脈,倒反而比誰都更名正言順了,可是知道得太多,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帝王心意,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變了呢?

所以看到甄涼毫不遲疑地往寢殿裡走,曹皇後下意識地拉住了她,“他們在說話,你……恐怕不方便。”

“我進去看看。”甄涼聽她這麼一說,更擔心了,撥開她的手就往裡走。

曹皇後還想阻攔,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甄涼跟自己是不一樣的。既然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隻要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就沒必要攔著。

甄涼並不知道曹皇後的想法,她匆匆走入殿內時,桓衍已經陷入了暈迷之中,桓羿定定地站在床頭,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桓羿的異樣,連忙走過去,用力抓住了她的手,“殿下,我來了。”

這一握,才發現桓羿的手冰得厲害。

甄涼更覺異樣。時至今日,桓衍已經是敗軍之將,桓羿早就立於不敗之地,還有什麼事能讓他動容?

她幾乎沒有多想,就鎖定了宸妃。

桓羿之所以要對付桓衍,正是因為得知了宸妃的死因。既然如此,現在見到罪魁禍首,也到了可以把話說開的時候,想來桓羿會想問一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做。

其實當時宸妃手裡雖然還掌握著一股勢力,是桓衍上位的阻礙。但是直接弄死宸妃,顯然也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他之所以登基至今五年還未完全掌控住朝堂,除了自己的能力不足之外,與此多少也有點關係。畢竟殉葬這種事,中原地區已經數百年沒有用過了,都視之為蠻夷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