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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表現得非常無害,但等從桓安的宅子裡出來,上了自己的馬車,他臉上的表情就迅速陰沉了下來。

桓安說得好聽,可什麼實際上的好處都沒有給他。

蟄伏蟄伏蟄伏!自父皇去世後,他已經蟄伏了二十年了!

如果桓安沒有給他帶來希望,漢王其實早就已經接受了自己現在的生活。反正每年都可以從朝廷那裡領回大筆的俸祿,足夠他揮霍,他既不愛美人也不愛玩樂,就那麼一點口腹之欲,實在很容易滿足。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漢王對桓安不滿,殊不知送走他之後,桓安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十分複雜。

他離開了張霸的住處,回到後麵自己住的院子裡,徑直入了臥房,掀開床褥,按動床頭的某個機關。床板上的一部分翻起來,露出了一個大洞。

桓安小心翼翼地鑽進去,走過幾級台階之後,就是一處麵積不大的暗室。

這才是這棟宅子真正的秘密所在。桓安之所以偶爾出宮,之所以讓張霸守在這裡,又弄了一群美人在後院,都是為了防備此處被發現。

暗室的牆上鑲嵌著燈盞,每一盞之中都是厚厚的脂膏,這是用海上某種魚類的脂膏熬成,可以日夜不休地燃燒很久。

跳動的火焰將小小的暗室照得清楚分明:這裡的布置堪稱簡陋,隻在一麵牆上開了神龕,神龕前是一張長桌,上麵放著香爐貢品等物,長桌前是一個蒲團。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桓安恭恭敬敬地走過去,先點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之中,然後才退回去,在蒲團上跪下來,雙手合十、閉目誦念起佛經。

牆上的神龕裡沒有神像,供奉的是一塊牌位,借著火光可以看見上麵刻著兩列小字:承天啟運神功聖德至尊大昭皇帝。

那是太-祖皇帝的諡號。

這麼多年來,桓安一直私底下供奉這塊牌位,就連那些經文都已經爛熟於心。天可憐見,終於讓他等到了時機,回到宮中,可以籌謀大事,了卻自己多年來的夙願。

然而每一次跟漢王接觸之後,桓安都會忍不住到這裡來,在太-祖靈位麵前懺悔。

如果可以,他當然更願意推漢王上位,畢竟他是太-祖和高皇後唯一留下的子嗣,奈何漢王實在是扶不起,桓安跟他接觸過一次之後,就打消了原本的念頭,隻讓漢王在暗地裡做個正統繼承人的招牌。

他怕自己拉攏的那些大臣們,若是知曉漢王的實際情況是這樣,隻怕都會打起退堂鼓。

所以漢王的擔憂沒有錯,桓安確實考慮過襄王。隻是從前襄王遠在鳳京,聯絡不便,再加上他這裡做的事情需要極度的隱秘,所以倒也不必急著聯係。——他將襄王視作一條後路,萬一哪天漢王不成事,就可以將他推出來了。

如此,可以想見今日聽到潘德輝提議讓襄王入京的消息,桓安有多震驚了。在鳳京可以遠離一切風波,可回到京城,襄王就注定處於漩渦的中心了,這完全是打破了他的部署。

但是轉念想想,又覺得也不完全是壞事。要擔起巨大的責任,自然也要接受磨練。漢王是沒可能了,襄王若是能在跟桓羿的對抗之中勝出,就能繼承桓羿如今開拓出來的局麵,積累起巨大的聲望。

是危險,也是機遇,這樣所有人的支持才會發乎於心,而不是隻因為名分擁戴他。

做出偏向襄王的決定之後,桓安便又開始覺得內心不安,所以需要在太-祖靈前懺悔,在心裡將自己的想法都陳述一遍,仿佛這樣就能夠得到對方的認同。

這種時候,桓安會覺得一切好像都還是當初的樣子,太-祖皇帝也從未離開過。

有時他甚至會放縱自己的思緒飄飛一會兒,袒露出真實的念頭:其實他看不上漢王,也並不怎麼中意襄王,在桓安心裡,太-祖真正的繼承人,應該是像昭華太子、昭成太子和燕王那樣的品格,上馬能征戰,下馬能治國。

然而命運弄人,天妒英才,他們都早早死在了早年的征戰之中,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

不過反過來想,如果他們活著,那當年就沒有先帝什麼事了,桓安如今也就不用這般辛辛苦苦地籌謀,就是為了推太-祖的血脈上位。

一想到這裡,桓安心裡就充滿了愁苦。

不過離開這裡,他就又會變成那個古板冷肅的桓總管,將一切的情緒都收斂起來,眼裡隻有自己定下的目標,不會露出任何軟弱和放鬆。

……

漢王進出都很小心,這一次過來,也是將馬車是藏在運貨的車輛之中,保證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不過桓羿並不需要確認他的行蹤,隻需知道他這個萬年不出門的胖子竟然不在自己府上,而桓安又在這個時候出了宮,就足夠得出結論了。

實際上,需要這個結論的不是他,畢竟甄涼重生帶回來了太多的信息,在那一世裡,漢王可是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並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這麼簡單。

資質愚鈍、身體肥胖,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輕視他,可是從來也沒人規定過,這樣的人就不能產生野心。恰恰相反,因為沒人在意,他們反而更能夠隱藏自己,在暗地裡發展勢力,然後在關鍵的時刻一鳴驚人。

真正需要確認這一點的,是潘德輝。

潘總管在皇帝麵前提議把襄王推出來,實際上並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他那個腦子靈活的小徒弟提出來的。潘順順同時告訴他,桓安多半早就在暗地裡跟漢王接觸,他在桓衍身邊,看似不遺餘力地幫他,實際上是在不斷滲透自己的力量,想要推翻桓衍,扶持太-祖皇帝的血脈上位。

一開始潘德輝覺得這很荒唐,不管是漢王和襄王,都不像是有人君之姿的,再說經過先帝一朝,早就將所謂的正統派打壓得沒剩下什麼了。如今天下安定,內外的事務都不多,桓衍做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桓安如何能撬動他的地位?

然而等他細數了一番這大半年來朝堂上的種種變化,才震驚地發現,桓衍竟然在不著痕跡地打壓先帝留下的勢力,而被他提拔上來的,大都是之前被先帝打壓的那部分人。而這些人為何被打壓,不言而喻。

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清楚桓衍對先帝的心結,那就是潘德輝這個大伴了。除了他之外,就連皇後也所知不詳。畢竟她嫁過來的時候,桓衍已經開始入朝辦事,有了自己的一份勢力。而他在宮中掙紮求存的那段歲月,是絕不會再讓任何人知曉的。

所以從不可置信到全盤接受,潘德輝隻花了很少的時間。

確定了桓衍是在桓安的引導下做出這樣的決策,他其實就已經相信了桓安居心不良,不過有桓安跟漢王接觸的佐證,就更能說明問題了。

“陛下糊塗啊!”潘德輝在心裡這樣感慨道。

可是他更清楚,以桓衍的多疑,就算自己當著他的麵將桓安的狼子野心揭露出來,桓衍隻怕也不會全然相信。或許他會提防桓安,但是也絕不會再親近潘德輝。

如果是以前,潘德輝一腔忠心,或許不會計較自己的得失。

然而去鳳京走了一遭,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他了。就算他不在意自己,也必須在意跟著自己吃了不知多少苦的徒弟們。

所以他會幫助桓衍,前提是不影響到自身。

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之後,潘德輝回過神來,看到跪在麵前的小徒弟,不由問道,“這些消息,你是從何處得知?”

潘順順道,“我人微言輕,雖然在禦前伺候,但誰都不在意我,這樣反而方便了我探查各種消息。隻要膽大心細,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潘德輝相信了。

但實際上潘順順是從甄涼那裡知道這個消息的。他知道甄涼的事,也就很容易知道桓羿的事,甄涼思來想去,覺得索性把人拉攏到自己這一邊來,於是又找了潘順順一次,成功談攏條件。

之所以沒告訴潘德輝,是因為他雖然對桓衍這個主子有了幾分怨,卻一定不能接受站在桓羿那一邊對付桓衍。

這就是事實,帝王再薄情,下麵的人還是會對他心懷期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但潘順順受的是潘德輝的恩情,而非桓衍的,所以他可以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在甄涼承諾他一定會保住他師父和幾位師兄之後,就更沒有後顧之憂了。

潘順順見潘德輝不再提問,又主動道,“師父,讓我跟你一起去鳳京迎接襄王吧。”

潘德輝本來不同意,因為來回奔波是非常辛苦的,潘順順年紀小,從師父到師兄都很照顧他,覺得沒必要這麼辛苦。但潘順順軟磨硬泡,又說師父被貶到鳳京,其他人都跟著去了,隻有自己沒有,這回正好過去看看。

潘德輝感念他這一片孝心,最終還是答應了。

他們出京這一天,不巧下了一場大暴雨。一群人被困在長亭走不了,隻能在這裡等雨停。潘德輝站在亭子前,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天色,麵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他有好些年沒有看到過這麼大的雨了,仿佛天漏了一個窟窿,有人用盆往下潑水,讓人心裡十分不安。

第066章 江南水患

天上黑壓壓的一片,明明是正午時分,光線昏暗得卻像是入夜了,狂風卷著水柱一般的雨砸下來,幾乎是瞬息之間就在地麵上積起了薄薄的一層雨水。

這樣大的動靜,就是躲在屋子裡的人也覺得心慌,更不用提那些意外滯留在外,找不到遮擋的人了。

也有許多百姓明明是在屋子裡,但因為擔心暴雨會衝毀房屋,所以不得不批上蓑衣,戴上鬥笠,出門去檢查屋頂上的瓦片,修浚房前屋後的排水溝。

這還是住在瓦房裡的人,至於那些住在草屋裡的百姓,屋子裡已經開始漏水了,不得不將全家的鍋碗瓢盆都搬出來接漏進來的雨水,狼狽得很。

隻有小孩子們不知道大人的辛酸,才會喜歡這樣從未見過的天氣,想衝進雨水裡玩耍,但都被大人死死拘住。

宮裡倒是不用擔心房屋是否穩固的問題,但氣氛也十分凝重。

暴雨下到第二個時辰,已經過了耳順之年的中書令趙寵匆匆趕來求見,不久之後,侍中譚涓和尚書左仆射韓源之也來了。三位大人雖然都用了雨具,但到勤謹殿時還是渾身都濕透。

如此麵聖,未免失禮,都由內侍領著去換過一身乾爽的衣裳,這才被請進勤謹殿。

勤謹殿裡已經提前點起了燭火,自從宮中宣布要節儉以來,桓衍就將勤謹殿的燭火減半,很少沒有像今日這樣靡費了。

但是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心思去理會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

“陛下!”中書令趙寵表情凝重地拱手,“這場雨再這樣下下去,隻怕頃刻之間就是一場洪澇,還需早做打算啊!”

“不單是京城,還須得防著外地各處也有受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