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獸那邊呢?”神主頷首,又問。
獸君狻猊,水君麒麟,閻君諦聽,這三隻天地異獸跟那些皇嗣又不一樣,它們是真正天生地養的靈獸,鐘天地之靈,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隻要能夠成長起來,它們這樣的存在,往往會成為戰場上無往不利的利器。
考慮到這一點,除了它們自己選擇的主方向以外,其他的神使都有插手乾預,就比如狻猊,它跟著四神使錘煉禸體,九神使會去指點它劍術,十神使也會去指點音律。
“它們進步很大,其中,麒麟的年齡稍長,已經走出了自己的路,我們稍加指點,她現在的修為,是唯一一個能與天族太子匹敵的。”塵書垂著眼,如實回答。
神主淺淡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後,又道:“千年一次,是時候讓他們歸家了。”
他不提,塵書甚至都快忘了這件事。
但也因此,心中疑雲重重。
公子什麼時候管過這些,關心過這些了?
從未有過的事。
珠簾被風吹得響動,清脆的聲音落到耳裡,塵書終於開口,低聲道:“老十一向口無遮攔,公子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神主伸手摁住了眉骨,手指修長,節節分明,半晌,他問:“他的意見,也是你們的意見?”
他的聲音很輕,但其中難得的慍怒之意,卻顯露無疑,塵書再一次覺得頭皮發麻。
塵書沉默片刻,試探著道:“公子說的,可是…九月聖女的事?”
神主一眼瞥過來,塵書撫了撫自己的鼻梁骨,硬著頭皮承認:“在戰場上,聖女可以擋住很大一部分人,若事情真到了最糟糕的那一步,這片土地,需要她。”
當年的事,誰也不敢多提,誰也不能多提。
“那便召回來吧。”神主頓了一下,輕聲下了命令。
塵書如釋重負,在他退下之後,神主溫熱的指腹摩挲著自己的臉頰,目光像是能透過聖湖,看到神山上的每一個人,每一道身影。
塵書珍藏的酒釀,後勁十分大,穆祀喝了一夜,直到酒壺裡一滴不剩,他才覺出那麼星點的困意來。
黎興扶他上榻,他站在床邊,看著麵容難掩憔悴的男子,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種什麼心情。
他不是那種將情字看得很重的男子,他有自己的子民,他身上的擔子,肩上背負的責任,也不允許他太重情重義。
所以這也是頭一次,黎興看他如此情態。
穆祀再一次入了夢。
九重天宮,他一身白衣,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
天君的冕旒之下,是一雙震怒的眼睛,他將手中的十幾份上奏表往穆祀跟前一丟,其中一本鋒利的紙角磕破了他的額角,他卻渾然未覺,隻是彎腰,撿起一本,看了,又沉默地撿起另一本,眉越皺越緊,“我就問你一句,這天族太子之位,你到底還要不要了?!”天君眼裡怒意深沉,他身居高位久了,無人敢忤逆他的話語,很少有這樣生氣的時候,他望著跪在地上,自己最優秀的兒子,沒忍住在屋裡踱了幾步,最後將手掌撐在桌麵上,道:“現在的形勢,需要我再同你說第二次嗎?天族好不容易坐到今日的高位,太子妃的選定,由不得你。”
穆祀眼裡都要滲出血絲來,他聲音很啞:“父君,當初,是我們先提出這樁事的。”
“當初我們定下的,是星族的少女君!”天君猛的提高了聲音,顯得十分威嚴。
“穆祀,她父親都已經放棄她了。”天君久居高坐,當然知道什麼樣的話最能讓人啞口無言,最能一擊斃命,他道:“你若是真喜歡她,顧著小時候的情誼,可以。等你將來承載天命,坐上父君的位置,所有人都不敢再置喙你的決定,你將她納入天宮,當個側妃,也不算是絕情。”
穆祀的拳頭幾乎要擰出水來。
她那麼驕傲的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根本沒可能低頭。
“再給我一段時間。”良久,他從牙縫裡吐出字眼來:“我去衡州戰場,我去擊殺邪族,等戰事徹底結束,我用戰功換神主的賜婚令。”
屆時,無人敢多說什麼。
“你瘋魔了嗎?”話說到這樣的份上,天君怒不可遏:“清漾是你一手扶持上來的,她現在是花界的少君,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星族的少君,你不娶,流焜和辰圇搶著要娶。”
他揮揮手,吩咐左右:“將殿下帶下去,罰一百鞭,關入反省堂,無我的命令,不準離開。”
穆祀被囚禁了,他得不到外麵的消息,身邊的從侍全部都候在外麵,沒有天君的命令,外麵的消息,他們一個字也不敢說。
兩個月後,天後屏退左右,進了反省堂。
穆祀坐得筆直,他眉目深邃,是那種十分吸引人的長相。
真是奇怪,最無情的天家皇嗣,居然出了一個癡情種。
在他說要去戰場的那一刻,天後知道,她這個兒子,豈止是不要江山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天後今日穿得素淨,頭上隻戴了根最簡單的珠釵,她將手中的食盒擺放在案桌上,聲音裡藏著點異樣:“裡麵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母後親手做的,吃幾塊吧。”
穆祀沒動,他眼裡重瞳都呈現出點星的灰敗之色。
“母後。”人到了跟前,穆祀才似有所覺,他行了個禮,又被天後溫柔地摁了摁肩頭。
他以為,天後是來勸他的。
可並不是。
“老四,你暗中派去幫南柚的人,被你父君扣下了。”饒是天後這樣見過風浪與世麵的人,都覺得之後的話語,對他而言,太殘酷。
天後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她垂著眸,將食盒揭開,端出一碟精致的糕點,她動作優雅,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母後記得,小時候,你和右右,還有琴月那丫頭,都喜歡母後的手藝。”
“你打小就沉穩,內斂,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母後和你父君曾一度以為,你會跟不耐煩琴月一樣不耐煩右右,但沒想到,你就喜歡她纏著你。”
“小時候這樣,長大了,原以為你變了,現在看,居然也沒變。”
自從南柚被星主厭棄,天君有意定下清漾為天族太子妃的那一刻起,這天宮上上下下,就像是被封了口一樣,無人敢在他跟前提一句南柚。
天後一反常態,主動提及,穆祀心下陡然有些不安。
都說母子連心,到了這一刻,他與天後對視,喉嚨驀的就乾澀起來,他問:“外麵發生什麼了?”
天後伸手撫了撫他的發,是那種溫柔的,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情。
穆祀陡然起身,他喉結上下滾動幾下,艱難問:“右右出事了是嗎?”
天後沉默片刻,才有些疲憊地點了下頭:“你父君解了你的反省令。”
緊接著,她說出了一句令他渾身血液都要凍結的話。
“右右的靈身已經被葬入星族內地了。”
“你去看看她吧。”
穆祀腳步踉蹌,奪門而出。
天後看著他的身影,疲憊地閉了下眼,問身邊的從侍:“陛下那邊,怎麼處理的?”
“娘娘,陛下出手,替清漾姑娘善了後,以太子殿下的名義。”
“陛下說,星族和花族,能明白我們的意思。”
第93章 臣在
接下來的兩日,塵書留下幾個任務後就沒再出現。
奇怪的是,穆祀也沒有出現,一問,說是臨近突破,在山腰處他自己的院子裡待著。
這下,南柚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一閒下來,院子裡就熱鬨起來。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她拉著孚祗去山腳下找了流鈺,對這個頗有佛緣而且資質不錯的弟子,塵書還算是重視,時常會私下指點,因而這千年來,他的進步也十分明顯。
“大忙人,今日怎麼下山了?”流鈺正在跟雀河對弈,雀河生長在深淵,沒接觸過這些,磕磕絆絆,很不熟練,但流鈺十分耐心,和風細雨,溫潤如玉。
他下棋,明霏就抱著一把劍,倚在牆邊看著他。
南柚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清這是個什麼情況。
“師尊和穆祀不在,剛好可以躲兩天懶。”南柚一邊回,一邊跟明霏見了個禮。
流鈺聽聞,笑著搖了搖頭,問:“去看過你兄長了沒?他昨日才來我這裡抱怨,說十座主峰裡,就塵書主峰管得嚴,都多少年了,連你人影都見不到。”
這個兄長,一聽,就是南允,流熙必定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南柚自己搬了把藤椅坐到流鈺身邊,“才下山呢,先來你這坐坐,後日去秘境,明日還有一天閒暇,不急。”
她看了眼一旁既不出聲也不離開的明霏,壓低了聲問:“這是怎麼了?”
流鈺回她一個有些無奈的笑。
有事沒事,這位女君就來他院子裡,不怎麼說話,就是喜歡看著他。
又不能趕她走。
久而久之,也就隨她去了。
到了晚上,南柚和大家見了個麵,除了穆祀,其餘的人都到了。
狻猊長大了很多,本體跟小山似的,金甲祥雲,威風凜凜,它很黏南柚,碩大的頭顱往南柚掌心裡蹭,舒服得直眯眼睛。
過了半晌,它有些不耐煩了,鋒利的爪子往地上一抓,朝外又望了一眼,“荼鼠那個小東西呢?怎麼還不來?”
南柚捏了捏它的耳朵,道:“外院和內院本就隔得遠,它想進來不容易,我讓長奎去接了。”
半刻鐘之中,一道黑色的殘影疾馳而來,而後精準地停在院門口,一隻小小的老鼠從黑色的巨狼身上躥下來,十分開心地跳到了南柚的掌心中,吱吱地叫了兩聲。
“右右,我想死你了!”久彆重逢,荼鼠格外的黏人。
南柚用指腹輕觸它的額心,一抬眸,就見狻猊麵色不善地盯著那隻巨狼,身上的威壓一波接一波的發散出來。
荼鼠見狀,攔在兩隻巨獸中間,而後,朝著那隻黑色巨狼道:“濡廉,這是狻猊獸君。”
那隻巨狼口吐人語,道:“見過獸君。”
“右右,這是我在外院的好朋友,叫濡廉,是巨狼族,幫了我很多次,我們還經常一起去捉寶貝。”荼鼠抱著爪子,眯著眼睛,一點也看不出成長的跡象。
看得出來,那隻巨狼有些拘束,院子裡的都是皇族血脈,每一個的實力都在它之上,這些人高高在上,最會擺架子。
就算是荼鼠本身,對他們而言,也隻怕是從侍一樣的存在,更彆說能對從侍的朋友有什麼好臉色。
巨狼有些警惕地掃了掃四周。
南柚有些驚訝,旋即笑了一下,她笑起來很好看,溫溫柔柔的,沒有半分盛氣淩人的姿態,她推開院門,道:“都進來說吧,站在外麵堵著做什麼?”
荼鼠太久沒見她了,半刻都不肯離身,它站在她的肩膀上,長長的尾巴像羽毛一樣貼在她雪白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