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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辛願心理活動十分複雜宛如蔓藤,他不想妥協,不想失去,可另一方麵,他又想妥協,因為不想失去更多。他怕真的出現意外,怕姚母說到做到,那樣的話,他不僅會失去姚震,還會失去自己。

江沅努力進入角色,他不斷對他自己說:“我是辛願……我是辛願……”他試圖與辛願重合,卻一直感覺不對,那個“bye-bye”也暗示不出“既希望姚震說‘在一起’”,又希望姚震說彆在一起了,既想賭賭姚震媽媽隻是說說自殺而已,又不敢賭”的意思。他演不出導演希望他呈現出的樣子來,到最後甚至懷疑王金發選他是錯誤的,因為他本人跟角色“辛願”實實在在相差太多了。江沅聽說,有些大導在麵談中要求演員講述過去,隻選經曆相重合的,這足以說明二者相似是多少地重要了。江沅覺得,如果是他,絕不會隻是等著姚震給他最終審判,也絕不會跟“形婚”了的同性戀人繼續交往,他沒那麼被動軟弱。

他們幾個上一輩子拍完“發現”的內容後,王金發就接著去拍攝“姚震形婚”的片段了,江沅還沒什麼機會咂摸太細膩的情感,現在他有一些挫敗。

在王金發看出他的狀態不對心情不好、並詢問江沅“要幫助嗎”“想談談嗎”時,江沅想了想,還是把他這番懷疑跟王金發實話實說了。導演需要信任演員,演員也需要信任導演。既然王金發想幫他,他就該讓對方拉他一把。

“這個啊……”王金發摸了摸他那十分藝術的小胡子,說,“對這個嘛,每個導演可能都有他自己的思考結果,演員、角色用不用像……各派也是爭論百年了。我個人認為……”頓了頓,他又繼續說了下去,“不需要。表演就是欺騙的藝術。”

江沅有些不懂:“唔,欺騙的藝術……?”

“對,”王金發跟許多導演所認為的並不一樣,“一個演員跟一個角色當然不會完全重合了,無論如何都有差彆。但這沒關係,隻要能讓電影觀眾感到真實就可以了,能感到有力則是最好的。專業演員肯定不會隻能演出他們自己來。而另一方麵呢,不同演員對不同角色也可以有各自的解讀、可以打獨特的烙印,有些導演要求演員必須演出他想要的,但也有些導演甚至希望演員可以演出個人風格,這並沒有優劣之分,你沒必要勉強自己‘變’成辛願,或變成任何人。”

“是這樣嗎……”這與江沅一直以來所聽到的不大一樣。

“估計沈度也這麼想。”王金發笑道,“他這幾年演的角色在類型上南轅北轍,但他全部演出來了,其中幾個還非常出彩,甚至說,他有意識地在挑戰各種各樣的角色演,甚至不是男一都可以。據說啊,他還主動聯絡幾個思維怪異的大導演,說想跟他們合作合作,是配角也可以呢。”電影當中男一號的類型反而比較固定。

說完,似乎覺得由同是演員的沈度來講更好,更能感同身受切中要害,王金發的手揮了揮,開玩笑道,“沈度!大影帝!過來一下!”

沈度微微側身,盯了會兒,最後終於拔腳過來。

王金發又笑:“沈度,說說,你是怎麼演繹角色的。如果角色跟你本人完全不同,甚至有天壤之彆,你要怎麼表現出來?比如,你主動要來的那幾個特彆詭異的角色。”說完,又對江沅道,“每個演員方式不同,但你可以多聽一聽,最終找到適合你的表演方式。”

江沅對王金發笑:“謝了。”又對沈度也笑,“也謝了。”

沈度又是怔了兩秒,而後垂下眸子,再抬起來,一字一句十分認真,道,“我隻能說,多看教材。”

江沅:“教材?”教材是什麼?

“嗯,”沈度又輕笑了一下,“劇本就是你的教材。這跟備考是一樣的。先仔細讀人物小傳、人物台詞等等東西,然後根據你的閱曆努力模仿相似的人,想象他的動作、表情、語氣,給角色添加血肉,也就是說,先理解課本。”

江沅問:“然後呢?”

“然後?練習,不斷練習。”沈度繼續回答他,“有些演員認為練習會讓他們失去感覺,我不讚同這個說法。我認為,表演跟其他工作是一樣的,完全一樣的,練的越多,做的越熟,我不相信彆人說的‘到現場搜尋感覺’。誠然,表演是門藝術,需要靈感,可彈鋼琴也是藝術,唱歌兒也是藝術,跳舞也是藝術,繪畫、雕刻都是藝術,可鋼琴家們一遍一遍反複練習同一曲目,歌唱家、舞蹈家也是一樣,一遍一遍反複練習,表演並沒特彆不同。你先確定一段表演需要呈現什麼感覺,而後反複練習、揣摩,直到找到那種感覺。”

江沅有些豁然開朗。

是這樣嗎……

不斷練習?

“練”就可以達到要求嗎?“努力”的話,他可以的。

“嗯,彆擔心,”沈度又道,“練習幾十遍、幾百遍,都是正常的。我有一個筆記本兒,那上麵寫著我自己對每部電影、每個場次、每個鏡頭的練習次數,是用‘正’字來記錄的。我每練一遍就寫一筆,到最後隻要看看某一鏡後有多少‘正’字,就能知道我自己在這一鏡上練了多少遍,也能從一頁一頁密密麻麻的‘正’字裡看出來自己演技提升了沒、突破了沒。演技這東西,不光要看外人的評價,也要看自己的想法。我還記得我有一回一共排了105遍,筆記本的那一鏡後一共寫了21個“正”字,是在拍《大地兒女》那個時候。”

“啊……”聽了這話江沅有些震驚。

沈度原來是這樣的???

與此同時,他剛剛的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少了很多,不再感覺非常受挫了。他覺得,影帝沈度都經曆過那樣的時期,那他自己也還有著能期待的未來。沈度能做得到的,他也能做得到,這不難,他對電影能付出的絕不輸給任何人。

“行了行了,”這個時候,同樣有些震驚的王金發插話了,“咱們今天到此為止。江沅回去琢磨琢磨,按沈度說的,‘練習練習’。”現在,出於預算,絕大多數電影導演會嚴格按計劃拍攝,可王金發並不喜歡這個方式。他認為,如果每鏡很嚴格地隻能拍攝兩次三次,那所有冒險都會不見,所有靈光一現的拍攝手法都會消失。

“好。”江沅性格比較認真,他說,“謝謝王導。到了明天,我一定能演好‘辛願’的。”

王金發笑了:“嗯,我相信。”

…………

回到酒店,江沅獨自匆匆忙忙地對付了一頓晚飯,而後便按沈度說的,開始研究他的“教材”了。他重新讀,一句句讀,把不明白或有疑問的地方全標記出來,跟王金發一個個問,把台詞全部吃透了,終於確定辛願這場想呈現的具體感覺,而後,他在心裡想象動作、表情、眼神、語氣,用細節來填充時間,也用細節來補充內容,對著櫃上的大鏡子,一遍一遍地演出來,然後評估、思考、調整,一鏡鏡來,一點點改,最後他的表演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順暢了。

沈大影帝說的對。即使角色跟他本人絲毫沒有相似之處,他也可以通過理解還有練習演繹角色。他不需要與電影的某個角色完全一致,這也不可能,他能欺騙電影觀眾就可以了,就足夠了。

心裡盈滿了成就感,江沅有點兒高興,踩在酒店地毯上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而就在他打算再把這些鏡頭多練幾次,記住剛才每一鏡的動作、表情、眼神、語氣,還有當時的感覺時,輕輕幾聲,門被敲響了。

江沅通過門鏡看看,發現竟是沈度!而且,沈度手裡還拎著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他對沈度已經沒有前兩天的那般害怕了,於是打開門,又本能般地挑起唇笑,“沈老師?”他還是沒忘了“一見對方就笑”的求生指南嗎,維持著他健康的人設。

沈度靜靜地望了江沅一會兒,才開口:“怎麼樣了?明天的戲。還有能幫忙的嗎。”

“嗯,”江沅說,“我剛才按沈老師的那個步驟試了試,感覺好多了。”說完,江沅覺得,對方心理不正常是一回事,而幫他提高則是另外一回事,於是十分真誠地回答了,“謝謝沈老師。這些我會收益終生的。”

“……小事兒。”沈度垂眸看了看他拿來的黑色封皮筆記本,將它遞給對麵江沅,抬起眼,道,“我把這個也帶來了。”

江沅低頭,有些猶豫地問:“這是……?”

“記錄‘正’”字的筆記本兒。”沈度說,“其實它已經對我沒用了。現在……每一鏡我最多練上兩三遍就可以演了,再記這個意義不大。我之前總舍不得丟,不過,我今晚上突然覺得它可以被送給一個喜歡表演的新人後輩,當個鼓勵,這樣它也有些意義了。”

“……啊。”江沅真的有些驚訝。白天沈度確實說了,他有一個筆記本兒,上麵寫著每部電影、每個場次、每個鏡頭的練習次數,是用“正”字來記錄的,每練一遍就寫一筆,最後看有多少“正”字。-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江沅有些受寵若驚:“我……我嗎?”

“嗯,”沈度的手還是端著,“收著吧。”

江沅想想,說:“好。”他挺鄭重地接過來,翻開,發現沈影帝的字跡十分俊逸賞心悅目。

筆記本的每一頁的左邊幾列都是日期、片名、場數、鏡號,它們後麵則是跟著一個一個的“正”字。在一開始“正”字極多,一鏡後邊經常跟著幾個甚至幾十個“正”,同時,大概因為當時沈度在電影裡全是配角,一部電影演完下來,他出鏡的場次不多,從兩三場,到七八場,一頁紙夠沈度記完他參演的好幾部片。而到了後來,一部電影要占幾頁,可是每場、每鏡後麵跟的“正”字急劇變少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隻有正字的第一筆,很少數的情況下才有正字的第二三筆。

“行了。”沈度垂眸,深深望了江沅一眼,“這給你了。沒彆的事兒。”

“謝謝。”江沅也再次鄭重地道,“我會珍惜,也會努力的。”

“嗯,我相信。”

…………

沈度走後,江沅關上房間房門,再次打開筆記本看。

他發現,這個本子簡潔明了,每行最多十個“正”字,再多就換行了。

江沅大概翻了翻,覺得沈度這些年月、這些電影拍下來,“正”字至少有五千個,兩萬五千劃。

尤其一開始,那整整齊齊又密密麻麻的“正”字,觸目驚心,光看著就能想象沈度他是怎樣工作的。現在那些說“努力”的當紅明星若是見了,恐怕再也講不出來自己拍戲如何辛苦了。

他再次因對方震動了。

原來沈度是靠這樣才成為了“三大”影帝。

江沅甚至想:心理不正常……沈度也許也不想的,這種心理上的東西有可能是天生的,他沒辦法的。

而另一邊,沈度站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