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
“三位不認識我,就自我介紹一下。”許嘉年的聲音淡淡,“順便澄清一下我和小霧的關係。”
秦霧在肩膀被許嘉年按住的時候,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許嘉年自報身份的語氣行雲流水、輕描淡寫, 但這信息卻如驚雷一般在她腦海中炸開來。
最後,那紛亂的思緒, 在秦霧的腦袋裡彙成了一句話。
他媽的,許嘉年那麼有錢每天給他發紅包還是以五毛錢為單位。
他是人嗎?
秦先伸出被冷落半天的手縮了回去。
朱朝華偷偷瞪了一眼秦霧。
秦漪露瞪大眼,目光停留在身上,久久沒有離開。
她心裡在想, 如果不是一個糊逼明星的話, 那似乎就可以了……
“回去了。”許嘉年扳著呆立在原地的秦霧的肩膀,帶她離開。
此時餐廳中一曲《野蜂飛舞》奏罷,侍應生迎上來, 問許嘉年下一首彈什麼。
“聽什麼?”許嘉年當方才的事沒有發生,側過頭詢問秦霧。
一個敢問,一個也敢回答。
秦霧的腦子有些亂,是方才許嘉年那短短一句話給她帶來的信息量太大。
第一,許嘉年不是一個可可憐憐的糊逼明星,他隻是覺得當一個糊逼明星好玩。
第二,在她的親爸和繼母麵前,他的語氣認真,承認他在追求自己。
秦霧覺得周遭的一切有些不真實,仿佛在夢中。
她需要一些東西幫她冷靜一下,從這虛無般的夢境裡扯出來。
“《火紅的薩日朗》,我要聽這個。”秦霧咽了下口水,認真說道。
“好。”許嘉年對侍應生交代了兩句。
鋼琴師聽到消息的時候,驚得差點沒把手中的水杯給摔出去。
“媽的狗——”甲方真他媽絕了。
他險些將心中的真實想法說了出去。
“狗聽完這曲子都死了。”鋼琴師重新落座,“跟許總說,可以彈,但是要加更多錢。”
說罷,他連曲譜都不用,直接彈了出來。
秦霧回到自己久違的餐廳座位的時候,這草原歌曲的前奏剛剛響起。
她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看起來精神了一點。
“我讓他們把後麵的菜上了。”許嘉年正襟危坐,竟然還沒忘了自己是來吃飯的。
秦霧思考了很久,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桌子,頭湊了過去。
“許哥,我問你件事。”秦霧小聲問道。
“什麼?”許嘉年將銀質餐具放下,看著桌上燭光勾勒的秦霧側臉。
清且淡,像畫家細細描摹的工筆畫。
“你那個名片,在哪裡做的?”秦霧悄聲問,似乎真的很感興趣的樣子,“這做得也太像真的了。”
“就是真的,公司裡人事幫我一起批量印的。”許嘉年老實回答,一點摻假都沒有。
秦 * 霧心想許嘉年怎麼就這麼把最後一個保住自己馬甲的機會給堵死了呢。
他平時看起來不是挺聰明的嗎。
“哦。”秦霧縮了回去。
她的麵上表情又變成了平時那樣冷冰冰的模樣。
許嘉年注意到了她有些微紅的眼眶。
秦霧剛才在洗手間,給許嘉年發消息,編輯那些果斷拒絕的文字的時候,確實是哭了一下。
誰都沒有看到,她躲廁所偷偷哭的。
許嘉年誤會了,還以為秦霧是因為秦先和朱朝華哭的。
他眨了眨眼,深邃如墨的眼中流淌著柔軟的光。
“吃完就走吧。”許嘉年沒有提起這個話題,“你用拍我的那張照片,去參加的是什麼比賽?”
一旦談及專業上的事情,秦霧提起了些興致。
她簡單解釋了下這攝影比賽的重要性。
許嘉年聽完,低頭輕笑了一聲,笑聲很低,和著鋼琴曲,倒有些繾綣的曖昧。
“笑什麼?”秦霧好奇。
許嘉年很少真心實意地笑,她是知道的。
“比較開心。”許嘉年說。
“為什麼開心?”秦霧繼續問。
許嘉年說話說半截,就是在等秦霧問他,多聽聽她的聲音。
她沉默寡言,讓她說話太難了。
“開心我能作為你的作品去參加這麼重要的比賽。”許嘉年聲音淡淡,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秦霧手中的叉子碰撞到碗沿,發出“叮”的一聲,清脆悅耳。
“是項老挑的。”秦霧語氣慌亂。
“如果你來挑,你會挑我這張嗎?”許嘉年忽然問。
“以‘人’為主體的作品是比較好獲獎啦……”秦霧顧左右而言他。
她就隻拍過許嘉年這麼一個人。
許嘉年沒有再追問,因為秦霧的言外之意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兩人對坐吃著菜,除卻偶爾的餐具碰撞聲之外,很安靜。
而不遠處桌子上,卻發出了“當啷”的一道清脆聲響。
“不吃了。”朱朝華將手中餐具一丟,越吃越覺得吃不出味道來。
“還有幾道菜沒上。”秦先不知道朱朝華在氣什麼。
朱朝華第一次埋怨秦漪露:“漪露,我都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你姐是個沒有心的,養不熟的,你下次就不要巴巴貼上去,用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人家正吊著啟盛集團的許總,哪裡有空理你?”朱朝華語氣酸酸的。
秦霧從來都沒有掩飾過她對朱朝華的厭惡和不屑,她看不慣秦霧,兩人天生不對付。
朱朝華當然不希望秦霧過得好。
“可是……但是……”秦漪露擰起了秀氣的眉。
“不吃了,結賬,回家。”朱朝華站起身來。
秦先匆匆把桌上的煎羊排塞進嘴裡,聲音含含糊糊:“結賬,那就結賬。”
如果秦霧不在,這三人儼然就是一個融洽的三口之家。
侍應生迎了上來,鞠了一躬說道:“不用結賬了。”
“啊?”朱朝華疑惑問了一句。
“許總說這桌的消費他買單了。”侍應生禮貌說道。
朱朝華更氣了,那個許嘉年什麼 * 意思?看不起他們嗎?這是在施舍嗎?
他們家怎麼可能連餐錢都付不起?
“走吧走吧。”秦先扯了她一下。
秦漪露被朱朝華緊緊拉著走,她扭頭朝秦霧的方向看了過去。
她坐在窗邊的座位上,下頜微微揚起,姿態端莊安靜,唇邊有極輕極淡的淺笑。
是秦霧從來沒在她麵前,或是在家裡人麵前露出的表情。
秦漪露覺得好失落好失落。
秦先與朱朝華都刻意忽略秦霧的存在。
因為她的存在,無不在提醒他們當年做過怎樣違背道德的事。
但秦漪露沒辦法忽視秦霧。
秦漪露輕輕閉上了雙眼,被朱朝華扯了一下:“漪露,你發什麼呆,快走了。”
不走,等著秦霧再出來看笑話嗎?
秦霧在飯桌上,很快將家裡事忘到了腦後。
她能夠很快將不愉快的事情忘記。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曾經笨拙追求的東西,她已經不想要了。
她拿餐巾細細擦了嘴,這才站起身來,與許嘉年一道離開餐廳。
經過餐廳大堂的時候,那水晶燈下鋼琴邊的鋼琴師泄憤似的在黑白琴鍵上重重敲了兩下,尾奏鏗鏘。
“鋼琴師脾氣真好。”秦霧由衷感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許嘉年側過頭,看了眼正在將戒指與表重新安回手上的鋼琴師。
“是挺好。”他附和。
主要是給得夠多。
秦霧跟他一起沿著河邊的棧道回家。
沒有很遠,步行的性價比大於乘坐交通工具。
餐廳的選址亦是許嘉年的小心機,如果走路的話,就會多出很多單獨相處的時間來。
秦霧看著泛青色的河麵,傍晚的風拂過麵頰,是涼的,讓她冷靜了些許。
她沒有忘記自己來跟許嘉年吃飯的目的。
她是來說清楚,斬斷二人關係的。
方才在知曉許嘉年真正身份之後,她這念頭更加清晰且明確了。
他那麼優秀那麼好,怎麼可能吊死在自己這棵樹上。
因為一時的好奇與新鮮的好感終究會因時間的流逝與了解的深入趨於平淡。
她不想被拋棄,連一絲的可能性都要掐斷。
隻要不投入他人懷抱,她就永遠不可能被丟下。
秦霧一向覺得,心中的那根絲線,如果不要記掛著一些人或者事物,便不會時不時因為心緒的起伏而扯著疼。
即便將之斬斷的時候,會很難受,但她害怕陷入情感反複煎熬的陷阱之中。
在秦霧的認知中,所謂感情能夠給人帶來的感受,是痛苦大於甜蜜的。
“許哥。”秦霧抬起頭,喚了一聲許嘉年,“你也看到了。”
“看到什麼了?”許嘉年問她。
在注意到秦霧眼中閃過的糾結之色的時候,許嘉年便已經知道秦霧想提起什麼話題了。
“剛才那桌子上,是我的父親,和我的繼母與繼妹。”秦霧說話條理清晰,很冷靜,“在我母親去世之前,我的繼妹就已經出生了。”
隻有方才在朱朝華出聲諷刺許嘉年的時候,秦霧生氣了才會用“小三”“惡心”這樣的詞 * 彙來形容朱朝華。
她將秦先婚內出軌,還有了私生女說得很婉轉。
秦霧並不是一個尖銳且惡毒的人。
“我可以很清楚地跟你說。”秦霧的聲音很輕,“我性格就這樣,很無趣,甚至於我在專業上,也並沒有什麼優秀的地方。”
“你選擇我,會後悔的。”秦霧危言聳聽。
許嘉年靜靜望著她,沒有說話。
良久,他開口:“你知道的,我的選擇,從沒後悔過。”
畢竟許嘉年在商場上,從未做過任何一筆賠本生意。
“我眼光很好的。”他說。
秦霧:“?”你在誇你自己還是在誇我?
“這是需要兩情相悅的事情。”秦霧背靠著棧道旁的欄杆,往後退了半步,“我不想,暫時還沒這個打算。”
一個人,真的挺好的。
許嘉年朝她挑了挑眉:“但我有追求的權利。”
秦霧看著他那認真且專注的眼眸,手死死緊抓著欄杆。
她背過身去,沒敢再看許嘉年。
真難啊,她用儘全力才能從那引人沉溺的漂亮眼眸裡逃出來。
“我知道。”她的語氣幾近虛脫,很微弱,但咬字清晰,仿佛一刀一刀斬下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