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套卷子沒拿。
言何頓時也不磨嘰了,撐著傘走進雨幕,打算回去拿個作業。
他過了馬路,遙遙看到學校門口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對方沒撐傘,大大方方的站在雨裡,身形瘦削,被打濕的校服緊緊貼在身體上,愈發顯得單薄。
他站的筆直,就跟旁邊的路燈似的,手裡啥的也沒拿,不知道是在等車還是單純的發呆。
單從一個側影,言何就認出是溫北。
他快步走過去,把人拉進傘裡。
溫北渾身都濕透了,黑色的頭發貼在側臉,還在往下滴水,活像個水鬼。
言何打量他片刻,提出評價:“你這是補習補瘋了?”
“……”
溫北不說話,他臉色有些發白,把眼珠襯的更加黑,純粹而深。
他直勾勾盯著言何,像是要把他整個靈魂都看穿。
“……被鬼上身了?”言何更納悶了,他摸了摸溫北額頭,手掌又在他眼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
“……你去哪了?”溫北終於開口,聲音也是低低沉沉的,比瓢潑的夜雨還要涼幾分。
“喝了個咖啡。”言何也沒瞞他,“跟你媽媽一起,她走了有一會兒了,打的車,應該淋不到雨。”
“為什麼。”
“因為那個車直達目的地?”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
良久。
“你為什麼要見她?”溫北狠狠地抿唇,眼底閃過痛苦,下唇微微顫唞著,也不知是冷還是怎麼:“說話啊,你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言何呢。
這一整個學校,老師,學生,保安,門衛,誰見到她都沒關係。
為什麼是言何。
為什麼偏偏是言何……
就好像是上帝給他開了一扇窗,卻隻吝嗇的開了一條縫,風一吹,便又關上了。
而他甚至連阻止那陣風的能力都沒有。
他心裡崩著的那條線臨近崩潰,在得知言何跟她離開後,他甚至有一瞬間想毀掉所有。
切斷這一切,然後把罪人都帶去姐姐那裡吧。
他們一家人,也可以在彆處重逢啊。
“因為不想讓你看到她。”
男生平淡而堅定的聲音在耳上響起。
溫北茫然了好一陣,才堪堪回神,他仰起頭,直視言何的眼睛,卻發現那裡倒映著自己的臉。
隻有他。
隻有他。
那把黑傘好像隔開了世間萬物,他們之間隻容得下彼此。
隻有彼此。
“言何閣下怎麼打來了!”葉鎮驚慌失措,“老大,你告訴他你來見我了嗎?”
“沒有。”溫北搖搖頭,他捧著閃著來電提示的光腦,有些僵硬。
或許是剛剛談的話題有問題,他現在看到言何的名字格外心虛。
“怎麼辦怎麼辦!”葉鎮像熱鍋上的螞蟻,直在屋子裡兜圈子,“這事兒可千萬不能讓言何閣下知道啊,他現在是s級雄蟲,想見蟲帝都是一句話的事!他要是知道了,我們就全完了……”
有句話說的好,不怕神一樣的對手,隻怕豬一樣的隊友。
在葉鎮的緊張下,溫北也被帶歪了。
實際上他隻是趁假期出來見個屬下而已,用不著如此慌張。
“老大,接嗎?”葉鎮啃著手指,“要不不接吧,我們就當沒看到。”
“不行。”溫北皺皺眉,他拿著光腦往樓下走,下意識想的竟然是不能讓言何知道他跟單獨葉鎮接觸,於是來到了一樓,接通電話。
“在哪?”男人嗓音低沉,隔著電子設備,聽不出情緒。
“在……開會。”溫北艱難地扯謊,“軍部突然有緊急會議,看您睡的熟,就沒跟您說。”
言何語氣微妙:“開會?”
光腦收音很好,此刻溫北周邊全都是——
“喲!喲!喝!今天不醉不歸!”
“呀~這兒什麼時候來了一隻這麼漂亮的小雌蟲~”
“讓我們——嗨起來——嘿!嘿!嘿!&%*$&~”
第41章 酒吧
高一的雨夜。
言何租的房子離學校不遠, 穿過前街就是了,小區名字很吉利,叫金榜題名。
言何把人逮回家了。
小區的保安大叔跟他混了個臉熟, 見他帶了人回來, 扒拉開窗打招呼:“同學啊?”
“嗯,朋友。”言何攬過溫北的肩膀, 帶他一起穿過狹窄的感應門。
兩秒後,溫北縮著肩膀躲了下。
“濕了。”他簡單道。
他衣服已經濕透了,跟言何碰一塊會沾到。
言何也沒強求,快步找到單元樓, 刷卡進門。
電梯裡, 言何合上傘,瞥了溫北一眼:“說說吧, 站那裡乾嘛?”
溫北嘴唇翕動兩下, 什麼也沒吐出來。
他不回答, 言何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怎麼不打傘?”
“……傘壞了。”溫北低著腦袋。
“喔。”言何也不知信了沒信,電梯門打開, 他率先走出去, 邊走邊掏鑰匙。
溫北跟在他身後, 亦步亦趨。
閃身進門時,言何聽到男生輕聲問:“那你呢, 怎麼往學校走。”
“我……”言何張嘴就要回答,又猛的閉上。
他保持著彎腰換鞋的姿勢僵硬片刻, 沉默了。
很好, 明天就要上演班長兼課代表帶頭不寫作業的佳話了。
也不知道老班會不會抽他。
言何找了雙新拖鞋, 拆開放在門口,起身時歎氣:“想回去拿點東西的, 又忘了。”
溫北順勢問:“什麼東西?”
言何答:“我僅存不多的好學之心。”
溫北:“……”
住宿生沒有請假條是不準出校的,溫北不想被記過,因此在言何提出去他家住一晚時,稀裡糊塗的就答應了。
等他真的進了門,來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跟言何單獨的共處一室,他又後悔起來。
察覺他的拘謹,言何好笑地望著他:“我不是洪水猛獸,不能吃了你,你要在那裡當多久的門神?”
溫北這才慢吞吞挪進來。
言何去自己的衣櫃翻了套睡衣出來,塞給溫北,推著人去浴室:“你先洗澡,衣服就扔進洗衣機就行,我一會兒一塊洗了。”
身上濕著確實很不舒服,溫北沒推脫。
他心裡有事,也沒有洗很久,匆匆忙忙出來了。
言何在廚房煮了薑湯,端出來時正好跟溫北對上視線。
“這麼快?”言何一挑眉,他把碗放在桌上,甩了甩手,又摸了下耳垂,叮囑道:“趁熱喝。”
溫北坐到桌邊,濕漉漉的頭發還在滴水,言何瞥他一眼,去找了毛巾給他。
溫北敷衍地把頭發擦了個半乾,猶豫著開口問:“她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指名道姓,但他們心裡都清楚。
“沒什麼,隨便嘮了幾句,阿姨誇你從小就聰明來著。”
“……”溫北抿著唇,“還有呢?”
“沒了啊。”言何說著,微微抬眼,看到溫北皺的很深的眉毛。
對方顯然很不滿意這個回答。
“喔,她還拜托我一件事。”言何假裝才想起來,“要我勸你認真學習,不要不學無術當混混。”
“……”溫北不說話了。
他慢吞吞捧起碗,臉都埋進去,把薑湯喝了個乾淨。
他一時間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是鬆了口氣還是更沉重了。
言何沒有知道那些爛事。
但是……如果是他勸自己,他還真不知道怎麼拒絕。
“味道怎麼樣?”言何突然問,“我是第一次煮。”
“好喝。”溫北秒答。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雖然他並不喜歡薑,也沒嘗出這湯除了辛辣有什麼味道。
“那就好。”言何說。
他們各自安靜了一會兒,溫北忍不住了,他瞄了眼言何,問:“你不想說什麼嗎。”
比如怎麼勸他。
“說什麼?”言何從手機屏幕上拔出目光,有些疑惑,他很快明白了溫北的意思,“喔,阿姨啊,我又沒答應她,不急。”
這一番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
沒答應?
不急?
“什麼不急?”溫北懵了。
“勸你好好考試的事。”言何摁滅手機,抬頭。
“……啊。”溫北沒懂。
“老班說以後班級前三名可以自由選座位。”言何靜靜凝視著溫北,瞳仁在白熾燈下黑的乾淨純粹,他很直接:“我想跟你坐同桌。”
說完話他又覺得太生硬,遂裝模作樣地補充:“可以嗎,溫同學。”
溫同學沒反應過來。
他眨眨眼,“你……”
“你不願意就算了,沒關係的,我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言何垂眼:“我確實不如你現在的同桌,長得沒她好看,性格也不如她討喜,你喜歡她也是人之……”
“好。”
“……你答應了?”
“嗯。”
“那我們可要約法三章了喔。”言何瞬間生動起來,揚著眉毛道。
溫北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他的感覺沒有錯。
言何這個老狐狸從不乾人事。
溫北這一學期沒怎麼聽課,雖說底子在,但該補的東西還不少,這家夥打著給他補課的名義,禁止了他的其他活動。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不準他再去打架。
尚陽高中隔壁有幾所職高,一直跟他們不太對付,總有混混在放學時候蹲守在門口,學校後的巷子裡,稱兄道弟或者搶錢威脅,什麼都有。
溫北遇到過幾回。
他心情不爽的時候不愛說話愛動手,一來二去就結了不少梁子,至今放學還有人在蹲他,他也來者不拒,能打就打。
言何見到過幾次,也沒說過他什麼,偶爾還幫忙。
溫北就一直以為他不在意這種事。
沒想到在這等著他呢。
“可我又不能一直躲著,我能一輩子不出校門嗎?”溫北趴在桌上,有氣無力,“這種混混打服了就好,沒必要躲。”
“起來把課文背了。”言何硬邦邦,“不準去。”
打架小能手不情不願地爬起來背課文。
“你電話卡辦好了。”言何劃開快遞盒,利落的替他裝好,“喏。”
“不用了吧?”溫北愣了愣,“我不用手機……”
“這是我備用機,我總不能一個人用兩個。”言何頓了頓,補充,“我想隨時找你,可以嗎?”
“……”溫北就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
有了手機後,他們的聯係果然方便了許多。
比如溫北剛偷跑出來解決了個糾纏他的傻逼,言何的電話就到了。
劇烈運動過後,溫北有些輕微的喘,看到電話,他下意識站直身體,把校服上沾的灰全都拍掉。
他平複好呼吸,確保萬無一失後,接起電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