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藥,喝了鴨湯,出了一回汗,料想晚上沒大礙了,誰知晌午才過,身子又開始瑟瑟作冷。
趙溫不斷地叫下人加炭盆,炭火紅彤彤,烘得他汗流浹背,沈鸞卻還是說冷。急得趙溫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藥按時按頓服用,到了第三天還是不見起色。沈鸞甚至連飯都不太吃得下了,吃什麼吐什麼。
又請來宮裡的崔太醫給診脈,崔太醫看過脈麵色凝重,將趙溫叫到了一旁,說沈鸞這病來勢洶洶,得下一劑猛藥,好得了便好,好不了……後麵的話崔太醫沒說趙溫自然領會。
不禁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前兩天還好好的人……”
崔太醫道:“風寒之症甚異,在某些人身上是小病,在某些人身上卻是要命的大症候,尊夫人這情況,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挺過來了。”
趙溫獨自咽下苦果,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隻盼著一劑猛藥下去,沈鸞能夠起死回生。
然愛慕蘭花之人,身子也像蘭花一樣脆弱易損。藥喝喝下去後沈鸞並未好轉,反而愈發沉重,身子總也是燙,仿佛有隻火爐在她身體裡烤她炙她,成宿隔夜地抓著%e8%83%b8口,稱%e8%83%b8口疼,又說喘不上氣來。
飯呢,是按粒吃的。胃餓得直犯疼,卻咽不下去一口飯。
沈鸞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叫趙溫把趙綏綏分彆叫到跟前,她有話跟他們交代。
趙溫隻是掩麵而泣,泣完了還得按妻子的吩咐行事。
趙綏綏有半個月不曾見到沈鸞了,她被告知娘親生病,需要靜養。她乖巧的不去吵她,實在想得過分了就站到門口,望一望沈鸞的背影。
被趙溫抱到沈鸞床上,趙綏綏一時不能接受形容枯槁的沈鸞,抽泣著問:“娘親為什麼一副吃不飽飯的模樣?”
沈鸞愛憐地撫了撫她肉嘟嘟小臉蛋,“綏綏,過幾日娘親就得離開了。”
“離開?娘親要去哪?”
“我侍養蘭花,積有功德,神仙邀我去天上做花神。”
“哇,娘親這樣厲害!”
沈鸞眼底含淚,“我去了天上做花神,就不能陪伴綏綏和爹爹了。你凡事聽爹爹的話,像我在時一樣乖巧。”
“娘親會回來看我和爹爹嗎?”
“我會在天上看著你,但是你見不到我。”
“那我想娘親了怎麼辦?”
“綏綏想娘親了就跟蘭花說說話,從今以後每一朵蘭花都是娘親。”
看著懵懵懂懂的女兒:“綏綏會傷心嗎?”
趙綏綏眨巴著大眼睛說:“雖然會有些傷心,但是還是會替娘親高興,娘親可是去做神仙誒!”
沈鸞微笑,“你能這樣想娘親就放心了。”
趙綏綏忽然爬到沈鸞耳邊悄悄對她說,“娘親的蘭花今後由我照顧,我也要積功德,將來做花神,這樣我們就能在天上重聚了。娘親,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沈鸞笑中帶淚,“我的綏綏聰明又孝順。”
趙綏綏天真無邪。
“去把你小舅舅叫進來,這麼大的好消息也得告訴他不是。”
趙綏綏點頭,跑著出去喊沈溟沐。
沈溟沐紅著眼眶走進來。孤僻倔強的少年,一生未落過淚,卻因為她暗夜裡獨自飲泣。
“不許在我麵前哭哦。”
“誰哭了。”
“書桌上放著我的一封手劄,是我昨夜寫的。”說到此處,力氣不濟,稍微停頓了一下,“我去後,公婆必然不能容你,你姐夫生性軟弱,不能護你周全,你攜此信前去投靠歸仁翰,他會善待你。”
沈溟沐緊咬牙關,強忍悲痛。冬日虛薄的光線裡,沈鸞眼窩凹陷,曾經纖穠合度的美人瘦得就剩一把骨頭架子,若不細辨,還當躺在那裡的是一具骷髏。
“我不會去投奔歸將軍,不管有多艱難,我都要留在這裡。”
“因為綏綏麼……”沈鸞眸中染上一抹黃昏的霞色,虛弱的語氣使人懷疑那是幻聽,“必要時,你可以帶走她。”
沈溟沐眸光微顫。
離開時,沈溟沐輕輕帶上門,看著門縫徐徐變窄,門內女子的身影模糊不可辨,沈溟沐的心緩緩滲出血來。
永彆了,阿姐。
40.舉哀
沈鸞的喪事被大肆操辦。
停靈七日,設壇打醮,請七七四十九名僧人誦經超度亡靈。
這七天裡,趙溫跪在靈前,鮮有起來的時候。趙老夫人磨破嘴皮子換來他一次休息,沒睡上半個時辰,被噩夢驚醒,又跑靈前跪著了。
闔府沉浸在悲傷裡,唯有趙綏綏,自得其樂地穿梭在一眾僧人中間,摸他們的光頭玩。
僧人們兀自低頭誦經,對她的調皮搗蛋視而不見。
沈溟沐及時出現捉走了她,“小舅舅放我下來,還有最後兩個沒摸到。”
“你摸人家腦瓜兒乾嘛???x?”
“養娘們說摸亮光光的東西會交好運,摸得越多,好運來得越快。”
沈溟沐哭笑不得,“摸人家腦瓜兒不禮貌,以後不準摸了。”
“哦。”趙綏綏咬手指。
沈溟沐突然問趙綏綏,“你知道這些僧人是做什麼的嗎?”
“知道呀。”
“做什麼的?”
“娘親到天上做花神去了,他們在做法事為娘親道喜。”
沈溟沐驀然哀傷,怔怔說不出話。
“小舅舅?”趙綏綏舉起小手在他眼前晃。
“沒事。”沈溟沐仰起頭讓眼淚重新流回眼眶,“舅舅帶你摸門前的兩隻石獅子去。”
“好耶!”
趙溫兩日沒正經進食了,趙家二老憂慮得不知如何是好,兒媳芳魂已逝,兒子再有個三長兩短叫他們怎麼活?
知道趙溫平素最疼綏綏了,叫趙綏綏給她爹送一碗鴨湯麵。
趙綏綏端著麵來到趙溫跟前,“爹爹,吃麵。”
兩日來,趙溫把能流的淚都流乾了,雙眼紅腫不堪,不能再下一滴淚。嗓子亦是枯啞不堪,“綏綏,跪下,送你娘一程。”
趙綏綏不是很懂趙溫話裡的意思,聽見他叫她跪就跪下了。可是麵還在手裡捧著,頗燙手,“爹爹,先吃麵吧,祖父祖母說你兩天沒正經吃東西了,會累垮的。娘親到了天上是好事,我們都應該替她高興。”
一向溫文的趙溫聽見這話眼珠瞪得溜圓,厲聲質問趙綏綏,“你說什麼?”
趙綏綏囁嚅著,尚來不及回答,趙溫一把將她拽到膝上,不顧滾燙的鴨湯麵撒了她一腳背,巴掌無情揮下,打在她屁股上,“你娘生前最疼的就是你,當著她的棺槨,你竟然說出這種話,你這個不孝女!”
趙綏綏嚎啕大哭。
不遠處的趙老夫人聞聲立刻搶上前,從趙溫手中奪走趙綏綏,護在身後,“她一個孩子懂得什麼,也值得你這樣大動乾戈。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當下帶著趙綏綏回到下處。
趙綏綏腳背被燙通紅,趙老夫人親自給她塗了藥膏。趙綏綏被趙溫嚇得不輕,一下午眼淚沒停過,睡著了眼角也還凝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兒。
與此同時,沈溟沐這邊也不好過。
沈鸞一死,府裡亂烘烘,連個正經主事的人都沒有,趙老夫人威嚴雖夠,然能力不足,不足以約束下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一入夜,下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賭錢。前頭哀樂聲聲,後頭他們隻管放肆取樂。路過的沈溟沐也被他們拉了進來。
沈溟沐委實太需要麻痹自己了,唯有在賭博帶來的筷感中他才能夠短暫忘卻失去至親的悲痛。
他從來隻擅長表達恨意,愛呢,愛令他羞澀,是以埋藏心中,從不表露。六年來,他甚至都沒有對沈鸞說過一聲謝謝。
但好像又不需要說“謝”字,因為他早已把她當做他的親姐姐,就像她把他當做她的親弟弟一樣。
原本熱鬨融洽的氛圍因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戛然而止。
“小公子,府裡都在傳你和夫人有一腿,現在夫人也沒了,你跟我們講講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沈溟沐停下搖骰子的手,周圍人也跟著屏息,埋怨地瞪向那欠嘴薄舌之人,他們手氣正好,萬一沈溟沐賭氣不玩,他們豈不是虧大了?
就在眾人以為難免要爭執幾句的時候,沈溟沐像頭豹子一樣吼叫著竄出,將對方撲倒在地,拳拳到肉,鼻血頃刻糊了滿臉。
其他人皆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沈溟沐身上散發著野獸的氣息,生人勿近。直到對方已經被他揍得血肉模糊,人事不省。他們害怕出人命,這才合力將他拉開。
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瞞不過趙皠,下人們回稟的時候不敢提那些誹謗主母的下流話,推說沈溟沐輸紅了眼睛。
趙皠這一氣非同小可,他門第觀念極重,處處看不上沈溟沐,礙於沈鸞的緣故勉為其難容他在府裡。他倒好,非但不知感恩,沈鸞的棺槨還在前麵停著他不說前去跪著哀悼反而聚眾賭博,狼心狗肺,劣習難改。
趙皠拿起鞭子,衝到沈溟沐房中,邊抽邊罵,“養不熟的白眼狼!人麵獸心的狼崽子!”
沈溟沐竟不反抗,任其鞭打。
等到房中隻剩沈溟沐自己了,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血痕透衣而出,縱橫無數道,他脫下衣服,有些粘連到肉,他也不說慢慢來,刷地撕下來,剜心劇痛隨之而來。
他提起一壇酒,兜頭澆下。烈酒流經背部火辣辣地疼。
一連倒了兩壇,剩下的一飲而儘,最終醉倒在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沈溟沐清醒過來,感知身上涼涼的,扭頭一瞧,方知趙綏綏在給她搽藥。
趙綏綏原本是來求安慰的,誰知進了房間竟看到沈溟沐遍體鱗傷的慘狀,她爬上拽他、扯他頭發,死活叫不醒她。癟著嘴巴又哭了。
搬來養娘,養娘告訴她沈溟沐隻是醉死過去了,但是背上的傷需要及時處理,趙綏綏知道沈鸞房間裡備有金創藥,取來了給沈溟沐塗,一邊塗一邊啜泣。
沈溟沐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拈起她的一片衣角給她擦臉。
“小舅舅,你醒了?”
“嗯。”
“你疼不疼?”
“不疼。”
“怎麼會不疼呢,都流血了。”
“綏綏不是再給我塗藥麼,塗過藥就不疼了。”
“那我給小舅舅多塗些。”
沈溟沐看著這小小人兒,內心的柔軟被觸動,他當時想,為了她,即使再艱難,即使執掃為奴他也要留下來。
他會陪伴她長到亭亭玉立,走過生命中最好的芳華。
可是很多事真的不能夠隨心所欲,弱者的命運從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沈鸞下葬後的第三日,趙皠下令將沈溟沐攆出趙府。十年前的他,是那樣倔強的少年,可是為了能夠留在綏綏身邊,他跪下來哀求趙皠,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沒幾下見了紅,蜿蜒流過眼窩,流過雙頰,宛若從眼中流出的血淚。趙皠巋然不受觸動,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