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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脂記 君芍 4359 字 4個月前

沐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晚上把兩個婆子叫去,不知談了什麼,談完出來兩個婆子各各換了一副麵孔,連誇莊裡景兒好水好,住著又清涼又解暑,叫趙綏綏多住些時日,她們也跟著多享享福。此後也不再過問趙綏綏的行蹤了。

趙綏綏頓覺少了兩道枷鎖,人輕快不少,不再提走的事。

諸般顏色的花中,趙綏綏最愛綠花,牡丹中愛豆綠、蘭花中愛綠蘭、梅花中愛綠梅。聽沈溟沐說湖中的綠荷開了,急急忙忙跑去看。

大多初露尖尖角,也有全開的,多在近湖心的位置。

趙綏綏見有一條小船隱在田田蓮葉間,和沈溟沐說:“小舅舅,我想遊湖。”

小船僅能容納兩人,沈溟沐親自劃槳。

木漿破開水波,載著他們在一片又一片的荷花中間穿行。沈溟沐船劃得慢,給趙綏綏留下采荷花的餘裕。

趙綏綏采一捧荷苞抱在懷中,這種荷苞最綠,待到展瓣後就沒那麼綠了,荷瓣多是白的,隻有外層幾片綠瓣。

“咦?”趙綏綏不知張望到什麼,指揮沈溟沐,“小舅舅往那邊劃。”

劃到近前方知是被一朵重瓣綠荷吸引了,彆個綠荷開起來瓣子四下飛揚,恣意舒展,這朵不然,荷瓣層層疊疊,緊挨一處,瓣子也沒那麼尖也沒那麼長。人臉大一盞,密密的全是花瓣。

“這朵好特彆。”

“喜歡就折下來。”

趙綏綏搖搖頭,“叫它在這裡呆著罷,我看看就好。”

貪看半晌,小舟回棹,往湖心四角涼亭劃去。

及階,沈溟沐先下船,再將趙綏綏扶下來。

趙綏綏坐到坐檻上,四麵香風習習,她閉上眼睛,狠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目光落在對麵亭柱上,忽見上麵有刻字,好奇地蹲過去瞅,誰知上麵居然刻著她的名字。

“綏綏和……”趙綏綏念出來,“點點點點點點……到此一……三個點。”

“什麼東西?”仰頭問沈溟沐。

“你親手刻的,你問我什麼東西?”

“我?”趙綏綏不敢相信,“我小時候來過這裡?”

“你六歲那年夏天,姐姐姐夫帶著我們來這裡避暑。”

趙綏綏稀裡糊塗。

指腹摩挲過陳年的字跡,字跡歪歪斜斜,唯有那九個點刻得整整齊齊。

它們隔著十年時光,向她向他細訴曾經。沈溟沐眼前的趙綏綏忽然縮小、一縮再縮,變成梳著雙平髻的小女孩。

她驀然回首,衝他咧嘴笑,“小舅舅你看,我把我們的刻上去了!”

“刻名字做什麼?”

“證明我們來過。”

沈溟沐俯身顧視。

“綏綏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個點到此一……三個點?趙綏綏,這就是你所謂的我的名字?”

“唔……這個這個……”趙綏綏咬手指,“都是因為小舅舅的名字太複雜啦!”

“你的名字不也同樣複雜?”

“我的名字也複雜,所以我刻完以後手好酸,再遇到複雜的字就簡化啦。”女孩撒嬌,“小舅舅,你要給我揉揉手嗎?”

沈溟沐抱臂倚拄上,佯裝看風景,“不要。”

女孩攀著他的膝蓋爬到他腿上。

“淘氣鬼,又乾嘛?”

“小舅舅,我要那支荷花。你折給我。”女孩在他腿上安坐,摟著他的胳膊央求。

“人家開的好好,你偏要折下來。”

“折給我嘛,我隻要一支。”

“不折。”

“小舅舅不疼我了嗎?”

女孩巴巴望著他,清澈澄淨的眸子忽閃忽閃,沈溟沐刹那心軟了,卻還要假裝不耐煩,“折給你好了,纏人精。”

也隻是一展臂就夠到了。

女孩拿到荷花,湊近鼻子聞,自己聞完又給沈溟沐聞,“小舅舅聞聞,香香。”

……

趙綏綏忽然淚流滿麵,拿釵子刻下的字曆經十年仍保留著些許粗糲,磨礪著她嬌嫩的手指。她仰頭,用滿是淚痕的臉直麵他,“小舅舅,我究竟遺忘了多少關於我們的記憶?”

“很多很多。”他蹲下來,握住她的手,“但沒有關係,我們會慢慢找回來。”

“不,我不要慢慢找,我要你現在就告訴我,當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為什麼你會突然離開我?為什麼祖父祖母說你綁架了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分彆十年……”

沈溟沐神色微許凝固,“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記憶,你準備好聽了嗎?”

趙綏綏怔了怔,旋即重重點頭。

39.冬雨

任誰也沒有想到,永平四年冬月十六的一場冬雨,會是所有喜樂覆滅的開始。

那天清早落了一層清雪,雪花綿軟又輕薄,落地即融。趙綏綏捧著一隻琉璃罐子,站在庭下接雪花。跑來跑去地接,好像雪花還分好壞似的。

“綏綏,你在乾嘛?”沈溟沐坐欄杆上問她。

“接雪花。”

“我知道你在接雪花,我又不瞎,我問你接雪花做什麼用?”

“夏天沒有雪花,我把冬天的雪花接下來,留到夏天看。”說完還問沈溟沐,“小舅舅,我聰不聰明?”

沈溟沐回她,“聰明,十分聰明。”邊說邊笑。

“什麼事笑得這樣開心?”

沈鸞趙溫盛裝走出來,今日柔嘉公主出降,沈鸞作為公主的好友,自然得送她出降,趙溫也要去駙馬那頭幫襯。是以兩人皆著隆重裝束。

“綏綏說夏天沒有雪花,要把雪花接下來留到夏天看。”

“是麼,綏綏這樣有想法。”沈鸞捧起她乖女兒的臉頰,親昵地蹭了蹭,“娘親和爹爹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回來,你和舅舅好生待在家裡。”

“我知道,公主出降嘛。我原也想去觀禮,爹爹說要足足一天,恐我堅持不下來。”

“等你大一些再帶你去觀禮。”

“那時還有公主嗎?”

沈鸞笑道:“公主不缺的。”

沈鸞趙溫走後,趙綏綏回到屋裡,給琉璃罐子覓得安身之處後,來到沈溟沐跟前跟他說要吃雪冷圓子。

“冬天吃什麼雪冷圓子,你也不嫌冷。”

“雪冷圓子最是應該在冬天吃,夏天的雪冷圓子都不夠雪冷。”跟沈溟沐商量,“我們把屋子烘得暖暖的,再吃雪冷圓子好不好?”

沈溟沐恐她傷了腸胃,建議說:“我給你烤兔簽吃,不吃雪冷圓子。”

“兔簽和雪冷圓子都要吃。”

沈溟沐無奈,隻好吩咐廚娘做一碗不那麼雪冷的雪冷圓子,另要一把兔簽帶回來。

屋裡炭火攏得通紅,沈溟??x?沐就著現成的火烤。趙綏綏安坐羅漢床上,吃雪冷圓子,不忘囑咐沈溟沐:“小舅舅小心,莫要烤熟了手。”

“烤熟了不是正好,給你吃。”

若擱趙綏綏三四歲時,定要被這句話嚇哭,眼下隻是眉眼彎彎,故作一本正經道:“小舅舅的手難道比得上羊蹄美味?”

沈溟沐彈她一腦瓜崩兒,“壞丫頭!”

壞丫頭卻要喂他圓子。

“小舅舅,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沈溟沐張開嘴巴,有三四個圓子滾進來。一嚼之下糯嘰嘰,彌漫著綠豆的香味。也不冰牙。

為防兔簽烤得乾巴巴,沈溟沐不斷往上麵刷鵝油,刷得兔簽亮晶晶油滋滋。香氣勾出饞蟲,趙綏綏伸手道:“小舅舅,給我一支。”

“還沒撒椒鹽。”語畢,兩麵各撒上一把椒鹽一把芝麻,又烤片刻,等椒鹽融化入味了,坐回羅漢床上,與趙綏綏分食。

沈鸞趙溫回來時他們已經歇下了,兩個人擠在一張羅漢床上。趙綏綏約莫睡冷了,身體蜷成一團,窩在沈溟沐腋下,沈溟沐倒是四仰八叉的,像是睡熱了一樣,衣襟半敞著。

沈鸞身上帶著冷氣,才靠近,沈溟沐就醒了過來,“阿姐回來了,什麼時辰了?”

“戌時了,怎麼不到床上睡?”

“陪綏綏玩來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坐起身來,“你們睡,我把綏綏送奶娘那裡去。”

誰知趙綏綏即使在熟睡中小手還緊緊抓著沈溟沐的衣襟,沈溟沐掰了掰,沒掰開。沈鸞笑道:“算了,你還是帶她回你房間睡罷。”

沈溟沐遂抱起趙綏綏,走到門口了,又被沈鸞叫住。沈鸞拿著一條鬥篷上前,“外麵下著雨呢,彆著了涼。”

“我沒事,給綏綏裹上就好。”

“叫她躲在你鬥篷裡。”

沈溟沐去後,趙溫有些在意道:“小沐還有兩年及冠了,怎麼還能叫他和綏綏睡一張床。彆說咱們這種人家,縱是小門小戶怕也不會這樣縱溺。”

“有什麼辦法,綏綏喜歡小沐。”

“綏綏年紀小不懂事,咱們做大人的也不懂事?”

“好好好,改日我同小沐講。”沈鸞說著打了一個噴嚏。

“今日天氣涼,多多少少又挨了雨,恐染上風寒,喝過薑水再睡。”

“爐火攏得旺旺的,睡一覺就好了。”沈鸞不想喝薑水。

“你彆任性。都多大人了,喝碗薑水還要人哄嗎?”

沈鸞委實倦極了,卸下釵環,換上寢衣,鑽進被窩,再不願動了。

“你還沒淨麵呢?”

“你給我淨。”

趙溫又是寵溺又是無奈,誰能想到外人麵前秀外慧中、賢良淑德的沈鸞私下裡把丈夫支使得團團轉,簡直成了她的奴仆。

沈鸞臉上撲了許多脂粉,趙溫擦了三遍方擦乾淨,露出她白裡透紅的本色肌膚。外麵的冷雨還在持續下著,雨絲斜飄打在窗欞上。趙溫管廚房要的薑水很快送來,叫沈鸞起來喝,對方不應,移近看方知睡熟。

今天她著實累得不輕,趙溫不忍叫醒她,獨自飲掉薑水,吹熄蠟燭,挨著沈鸞躺下。

冷雨拍打梧桐、紅菊,早上下的清雪朝陽處化乾淨了,背陰處半化未化,被雨打成冰沙。也不知是什麼小動物出沒,留下一串鬼祟的腳印。

徹夜風吹雨打,枝頭僅剩的幾朵紅菊也飄零了,徒留一地亂紅。

而沈鸞,好像那被打散了筋骨的菊花,再也支棱不起來。渾身骨頭都在痛,頭腦昏昏沉沉,半絲力氣也提不起來。

趙溫本想責怪她昨夜執拗,不肯喝薑水,料想沈鸞一定會回他:與其站在這裡責備我,不如趁早請大夫。到嘴邊兒的話便又咽了回去。吩咐下人請大夫,又吩咐廚房燉一鍋暖胃薑鴨湯。

隔會兒,沈溟沐帶著趙綏綏進來,趙綏綏撲到床前,“娘怎麼還不起床,早上我起晚了點,被小舅舅數落賴床,難道娘也賴床?”

趙溫把她拉開,交到沈溟沐手裡,“小沐,你帶綏綏到小花園玩。”

沈溟沐擔憂地瞅了瞅床上沈鸞那道虛薄的背影,“阿姐怎麼了?”

“約莫染了風寒,不用擔心,已經請了大夫。”

大夫來後,確診是風寒,開了副方子,按方抓藥,吃個三五日以觀後效。沈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