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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脂記 君芍 4348 字 4個月前

沈溟沐為她舀來水。漱洗幾遍,味道消散,美人兒稍稍解頤。

見沈溟沐閒閒看她,水瓢遞過去,“沈大人也漱漱。”

“不是不嫌棄我嗎?”

趙綏綏隻把瓢兒往他嘴邊推。

沈溟沐隱隱發笑,遵照吩咐漱洗。

20.小畫

天色灰蒙,自早起便落著小雨,細如銀針,一根根投入庭前大缸中,缸內種滿睡蓮,才見複蘇,圓圓的綠葉不及巴掌大,上積著一顆顆真珠。

小狐和錦豹兒在外間抓子兒玩,趙綏綏閒來無事,坐在窗下繡花樣,她原本繡的是合歡,越繡越覺無趣,忽爾一陣兒清風吹進來,夾雜幾星兒雨絲,撲在臉上,涼意沁膚而入,驀然有了計較,另起針線,在空白處穿引,須臾繡出一隻兔兒的輪廓,合歡花正正好好落在兔兒鼻頭。未等將肌理填充,班雀忽地掀簾進來。

“有陣子沒見你了,過來坐。”趙綏綏熱情招呼。

“知道有陣子沒見我也不去找我,我還當你心裡沒我呢。”

“不是趕上下雨嘛。”

“沒下雨也沒見你去。”

趙綏綏這陣子滿腦子裝的都是過去的事,她為一點點重拾記憶而欣喜,的確忽視了班雀。心中生愧,把繡繃子舉到她麵前:“你看,我在給你繡香囊呢,喜歡這個花樣嗎?”

“我挑的是玉兔搗藥的圖案,你現今繡的這個是什麼?大白兔子和紅色合歡花,好俗氣,好沒仙氣兒。”

“哪有。”趙綏綏替自己辯解,“玉兔搗藥才叫俗氣,那麼多人用一個圖案。合歡花和白兔的圖案雖不多見,但勝在它不多見,你說呢?”

“玉兔搗藥受人青睞有它受人青睞的道理,合歡花白兔子連個名目也沒有,算怎麼回事兒?”班雀據理爭辯,“至少也得換成月桂才像話。”

“好吧,換成月桂。這件我留著,過後另起針線給你繡。”

“還有啊,你的玉兔不要繡那麼胖,肥肥大大一隻,一點兒仙氣兒沒有。”

“又是仙氣兒,你要成仙啊?”

“咱就說這個事兒。”

“胖兔子好看嘛,胖乎乎,毛茸茸。”

“我不管,我要瘦的。”

“好嘛,給你瘦的。”

班雀心滿意足,挽著趙綏綏手臂,過來親昵,“給你說個好事,皇後明日邀請我們幾個官家小姐遊禦花園。”

“遊禦花園有什麼好的,還得陪著皇後??x?,處處小心,時時在意,哪有心思賞花。”

“傻啊你,遊禦花園隻是個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挑選太子妃。”

“還要挑選,太子妃不是非你莫屬嗎?”

“走個過場罷了。”

趙綏綏腦子尚未轉過來,被班雀一把拉下床,“走,幫我選選明日要穿的衣裳。”

“哎呀,你彆急嘛,外麵還下著雨,小狐錦豹兒,撐傘。”

趙綏綏中午出去的,回來時已近黃昏,此時風停雨霽,天邊掛著一道虹橋。趙綏綏無心欣賞,直接撲倒在床上。陪班雀挑幾個時辰衣裳,比她繡一天花樣還累。

第二日是個響晴天。

趙綏綏用過飯後彈了一會兒琴、畫了一會兒畫、繡了一會兒花、跳了一會兒舞……無論做什麼也靜不下心,亂糟糟。

思忖須臾,叫上小狐,編個原由又出府了。

趙綏綏來到趙家老宅,沈溟沐曾留下話,他不在時她亦可過來,周伯自會招待。

趙綏綏叩響門環,這次開門的是周伯的孫子,沒等她自報家門,孩子飛一般跑開,邊跑邊喊:“爺爺爺爺,小姐來了!”

周伯撂下手頭的活,忙來招呼趙綏綏。趙綏綏道:“周伯不用管我,我想自己走走。”

“好好,小姐有什麼需要,隻管招呼,我就在菜園那邊。”

趙綏綏滿宅子閒轉,每見到一處有記憶的景物就跟小狐嘮叨一遍:

“我離府的時候這株石榴樹隻有我的膝蓋高,現在都長到了可以結果的年紀,秋天一定摘幾枚嘗嘗味道。”

來到主屋。

“你看這門框上麵還有刻痕,當年我娘給我量身高來著,四歲、五歲、六歲……最上麵的刻痕是娘的身高,娘說我長到十六歲就可以和她一樣高了。”趙綏綏站直比量,“我果然沒有娘高,娘騙我……”

“小姐……”

“我還沒給你看我的玲瓏球呢,木雕的一隻小球,中心鏤空,球兒裡有球兒,最是好玩。爹爹原有一隻這樣的玉球,我見了吵著鬨著要討來玩,爹爹哪裡舍得,請匠人給做了一隻木球,雕花可漂亮了,又比玉球輕便。哪去了呢……”拉著小狐在她小時候住的房裡打轉,遍尋不得,去問周伯。

周伯一聽趙綏綏的形容連連點頭,“是是,小姐有一隻這樣的小球,都給收在庫房裡了。我這就去給小姐尋來。”

趙綏綏等不及地跟去庫房。

庫房裡堆著許多東西,皆是陳年雜物,或廢棄不用,或閒置下來。

“小姐,這裡灰塵大,您出去等著。”

趙綏綏滿眼好奇地走進來,“周伯,我小時候用過的東西都堆在這裡嗎?”

“差不多了。喏,這一堆,”周伯指著西牆角,“都是小姐的東西。”

趙綏綏情不自禁走上前翻看。翻出了一大箱子小時候穿過的衣服和畫過的畫。稚齡能畫出什麼好畫,無非是信筆亂描罷了,卻難得的童趣可愛。

趙綏綏去到外麵陽光下和小狐翻看。

小狐看到一張長耳紅眼的兔子,不禁發笑:“小姐打小就喜歡畫兔子呢。”

趙綏綏說:“那時園子裡養著幾隻,我最愛逗它們玩。”

後麵幾張有青蛙有蜻蜓也有五顏六色的花花朵朵,再下一張是人物畫。看著那張人物畫,趙綏綏驀地呆住了。

小狐未曾察覺,指著畫上人物依次叫出名字:“這是夫人,這是大爺,這是小姐,小姐身邊的是……”

趙綏綏眼睛牢牢被吸附畫上,四個人,兩個大人站在後麵,兩個孩子站在前麵,除了他們一家三口外,還有一個少年。線條勾勒得極為粗糙,僅能看出男女,辨不清樣貌。

“他……是誰?”

趙綏綏發出一聲疑問。再翻後麵的畫兒,隻要是人物畫就會出現這個少年。

趙綏綏沒等小球兒找出來就離開了,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閒走。

“小姐,我們要回府嗎?”

一股食物香氣飄入鼻孔,趙綏綏抬頭一瞧,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上次沈溟沐帶她來食鋪。

趙綏綏神思惘惘坐下來。小狐大驚,“小姐,你不會要在這裡進食?”

趙綏綏對老板說:“一盤豬肉凍、一碟抹臟、兩碗紅絲麵。”

“小姐,這些都是市井粗人吃的東西,鄙俗不堪,我和錦豹兒都不會吃,你怎麼能……?”

“嘗嘗,無傷大雅的。”趙綏綏說。

小狐都快不認識她家小姐了。

趙綏綏要的東西很上桌,她直勾勾盯了半晌,終於提起筷子。

挾起一塊豬肉凍,蘸一蘸薑豉,送入口中沒等咀嚼,激烈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散開,趙綏綏猛地捂住嘴巴,差點嘔出來。

“小姐你吃不慣的,吐出來吧。”

趙綏綏搖搖頭,適應了好一會兒,慢慢咀嚼、吞咽。接下來是抹臟,不知是豬的還是羊的肝臟被切成薄厚均勻的薄片,入口瞬間腥膻無比,緩一會兒再嚼,可以嚼出些微香味。紅絲麵比前兩個適口,趙綏綏接受得很快。

吃著吃著眼淚竟順著臉頰流下來,掛在下頜上,欲落不落,水光漣漣的濕痕。她聳動肩膀,無聲哽咽,腦海裡閃過一幕幕畫麵,一開始閃電般迅速,什麼也看不清,漸漸地如畫卷般展開。

容貌冷峭的少年,粉雕玉琢的女孩。圍坐吃雜食。

豬肉凍、抹臟、紅絲麵……女孩使不好筷子,把豬肉凍戳得破碎不堪,半天送不到嘴裡一塊,少年寵溺又無奈,放下手裡的麵,喂她吃豬肉凍。邊喂便囑咐:“吃完彆忘記漱口,被老夫人發現你嘴裡有腥味,我又得挨訓。”

女孩聲音活潑潑:“我知道!”

趙綏綏心驚不已,掩麵奔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小姐?”

小狐追出去。

“誒,還沒付錢!”

小狐折回去付錢。一轉眼功夫,趙綏綏已經不見了。

趙綏綏迎風奔跑,風聲刮在耳畔,呼呼嘯嘯。一刹那,所在不對勁兒的地方都串聯起來了,苦竹橋、她娘親的生辰、她們一家三口出遊,他何以在場?為什麼他知道那麼多她小時候的事。還有趙家老宅,她回憶裡出現的模糊影子,那個陪她玩小球兒的人、給她編草蚱蜢的人、她記憶裡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那是他啊。

而他,壓根不是趙家的什麼仆役,他是她娘親的弟弟,她的舅舅。

21.舅舅

沈溟沐回來時被告知趙綏綏在書房等他。他並不急於見她,先換過一身衣裳,再行去書房。隔著窗牖,看她坐立難安,眼珠骨碌碌亂轉,難以安定下來。

他故意放重腳步,她聽見聲音急急忙忙站起來,準備了滿肚子話說,一俟真見了他,又不知該說什麼好,雙手無處安放,甚至不敢看他。

沈溟沐走到案前斟了盞茶,果仁兒泡的茶,溢著濃濃的果仁香。

“有什麼話喝了茶再說不遲。”

趙綏綏顫顫的目光越過茶杯,落到沈溟沐身上,看到沈溟沐嘴角微彎衝她笑,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裡痛哭流涕。

“小舅舅……”

她喊出暌違十年的稱呼。情緒激動到難以自控,淚水簌簌似雨落。

“想起來了麼,真是不容易。不枉我花費那麼多心思。”

他摩挲她的背,她得他回應,更加有恃無恐,摟住他的脖子,淚花潺潺,順著下頜流線進他脖頸裡,洇濕他的衣領。

“彆哭了,再哭該不漂亮了。”

“小舅舅我真該死,我竟然忘記了你,我、我怎麼能夠忘記你……嗚嗚……”

“所以你現在得好好補償我。”他解開她的手臂,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瞧你,都哭成小花貓了。”

“小舅舅想叫我怎麼補償?”

“第一件,不準哭了。”

“嗯,我不哭了。”掏出帕子拭淚,拭著拭看到沈溟沐的臉,嘴巴又癟了,伸出雙臂,要他抱。

沈溟沐攬她入懷,好一頓安撫。

“我的綏綏什麼時候成了愛哭鬼?嗯?”

“小舅舅討厭。”

“我哪裡討厭?”

“你早早回到京城,卻不來認我。”

“你那時對我沒有一絲記憶,我貿然去認豈不是會被認為亂攀親戚,招來一頓白眼。”

“我才不會給小舅舅白眼,還有也不是沒有一絲記憶,我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你都記得什麼?”

“嗯……”趙綏綏努力回憶,“我記得你的名字和雨有關,你看你姓名裡三個字全部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