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很開心。可現在不同,路母才失去丈夫,她應該像路父被打時那樣,而不是冷靜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話在嘴邊滾了幾圈,路西樓還是沒說出口,他當然知道路母心裡不好受,不想再提路父讓她傷心。
“沒。”路西樓挽住路母手臂,輕靠著她肩,“我們還有多久到江南啊?”
他們是秋天離家的,如今都是冬天了,路西樓感覺他們走了很久,可為什麼還沒到江南?
“快了。”路母動作輕柔地給路西樓順頭發,“春天就能到了,我們可以到江南看花。”
逃難的這幾個月裡,路西樓隻洗過幾次澡,這段時間因為天冷氣溫低,他已經半個月沒洗澡了,頭發都打結了。
路西樓喜歡被路母順頭發,他聽話地枕在路母腿上,“娘幫我梳梳頭。”
路母輕輕笑了:“好。”
或許是母親的懷抱太溫暖,路西樓沒一會就睡著了,但他沒睡多久,就被旁邊傳來的抽噎聲給驚醒了。
逃難的人居無定所,哪裡能睡就睡哪,路父還在時,他們經常睡在野外,如今路父不在了,天又變冷了,路母帶著路西樓找了一座廢棄的寺廟,生了火和他睡在佛像前。
路西樓以為寺廟來了外人,擔心路母的安全,他睜開眼想翻身,卻慢慢反應過來,覺得哭聲有點熟悉。
是路母在哭。
路西樓又閉上眼,假裝自己在睡覺,怕驚擾到路母,而他落在身前的手,早就緊握成拳。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那天下了雪後,雪就沒停過,斷斷續續地下了半個月。
路母帶著路西樓南下,因為衣服薄,吃得又不夠好,很快路西樓就著涼生病了。可路母沒有錢帶他去看病,便隻能讓路西樓多穿點衣服,好在路西樓底子好,硬扛了幾天就恢複過來了。
亂世生存本來就難,何況還是一個女人帶著小孩,這無疑是難上加難。兩人找不到吃的,更搶不到吃的,開始經常餓肚子,本來就瘦了很多的路母又瘦了,走路還咳嗽,路西樓看他娘這樣,心疼不行。
路西樓知道路母需要養身體,可逃亡了這麼久,起初他們還能吃乾糧,若是運氣好到還開著店鋪的鎮上,尚且能進店吃一碗麵,亦或到路邊買兩個熱乎的包子。
後來這些吃的沒了,大家開始打野味,吃野菜,日子也算過得去。直到這些也沒了,大家就吃樹皮、樹根,誰要是找到了好吃的,還會引來群毆爭搶。
在這種情況下,路西樓如何讓路母養好身體,他們有得吃就不錯了。
可他能拖,路母不能拖。
路西樓已經失去父親了,他不能再沒有母親。所以路西樓開始欺負軟柿子,搶他們的吃的,雖然路西樓會心生愧疚,但誰讓他們生活在這種世道?
身處弱肉強食的境地,你不下狠心,你不比彆人家,那你就得死。
路西樓不想死,他就必須這樣做。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路西樓越做越順手,卻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偶爾東西沒搶到,還會被摁住揍一頓。
路西樓從來不和路母說,更不會在路母麵前展現出來,從前那個抓到大魚都要炫耀討誇獎的人,如今已經學會獨當一麵,護著母親了。
蝗災和乾旱讓糧食減收,受災的城鎮太多,朝廷撥下來的銀兩根本不夠,路西樓和路母持續往南,入目皆是荒涼。
再有幾天就是除夕了,路西樓卻並不關心這個,長期吃不飽下,加上冬天天冷,路母終於倒下了。
路西樓沒再趕路,找了個能擋風的山洞,拾了一堆柴火生起火,讓路母靠著牆烤火。
路母病得說不出話,路西樓不敢讓他一直這樣下去,便想出去找點吃的,卻一無所獲,空著手回來了。
“沒事,娘沒問題。”看到路西樓擰眉,路母勾出一抹笑,“阿淩不要皺眉。”
路西樓勉強一笑:“娘,我明天再去找吃的。”
路母還想說不用,路西樓卻不想聽她說了,打斷她道,“夜深了,娘先休息吧。”
次日路西樓早早地出了山洞。
昨天出來找吃的時,路西樓發現南邊來了一群難民,他們頭發衣服都亂糟糟的,其中還有又黑又瘦的小孩,而且小孩看著快沒氣了,路西樓便沒靠近他們。
但其實他看到了小孩懷裡有一塊餅,路西樓今天過來,為的就是搶那塊餅。
路西樓循著記憶找去,想趁他們睡醒前把餅拿走,然而等路西樓找到這群難民時,他卻看到了這輩子最忘不掉的一幕。
昨晚氣息微弱的小孩,現在已經閉上眼,徹底死了,可同行人卻沒有將他下葬,反而扣住他的母親,再當著她的麵吃她的小孩。
路西樓愣在原地,胃瘋狂翻滾。
昔日話本裡上演的橋段,饑荒之年,易子而食,竟然在現實中上演。
路西樓忍了又忍,還是忍無可忍,跑到一邊扶著樹吐了。
路西樓回山洞時,手裡多了一張餅,他把餅遞給路母,“娘,吃吧。”
路母難受了一晚上,到現在才好一點,看路西樓臉色慘白,她擔憂道,“阿淩,你不舒服?”
“沒有。”路西樓把餅往前遞,努力扯出一抹笑,“娘,快吃。”
路母接過餅,卻隻吃了一小半,其餘的全留給路西樓了,“阿淩吃。”
路西樓彎彎唇笑,不想路母擔心他,哪怕沒有胃口,還是拿著餅吃了,然後沒過多久,就扶著牆吐了。
路西樓忘不掉剛看到的場景,一閉上眼就會想到那些人抓住小孩的手生啃的樣子,會想到那些人帶血的嘴角。
路西樓這樣可嚇壞了路母,她忙站起身跑過來,“阿淩,你怎麼了?”
儘管路西樓這幾個月表現得像大人一樣,但他說到底還是個小孩,見到這種事不免被嚇到。所以當路母關心起他,路西樓再也忍不住,丟掉餅子,用力抱住了路母,同他說起了剛才看到的畫麵。
這種事並不稀奇,在這之後,路西樓頻繁地遇到食人肉,且還是搶著食人肉,因為動作慢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路西樓從最初的震驚,慢慢變得麻木,再看到這樣都不會犯惡心了。何況相較於這些事,有一件事更讓路西樓記掛:路母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那次生病後,路母過了十餘天才好,隻是病好後她的身體卻日漸變差,冷風一吹就咳個不停。
路西樓很害怕,他怕路母會像路父一樣丟下他。
路西樓開始睡不著覺,整夜地守著路母,路母倒是心態好,看路西樓這樣,還心疼地抱了他一樣,“阿淩不用擔心,娘沒事的,我答應要帶你去江南的,就一定會帶你去江南的。”
走了半年,他們終於離開暴雪冷冽的北方,來到了南北交界處。
江南不遠了,再走一段時間就到了,按照現在的速度,他們說不定真的能撞上江南的春天。
路西樓被路母安慰到了,用力地點點頭,“娘你答應我的,你不能騙我。”
路母垂眸,低笑道,“不騙阿淩。”
但路母還是失約了,她死在了到江南的前夕。
彼時兩人已經到了南方,這裡沒有災荒,也沒有北方冷,冬天更不是光禿禿的,山上的樹依舊泛著綠。
路西樓很開心,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種景色了,這些生機盎然的綠讓他心情愉悅,仿佛痛苦的日子馬上就要被終結,從此迎來美好的新生活。
可路母卻死了,和路父一樣丟下了他。
路西樓不記得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他隻知道他舍不得安葬路母,抱著她躲進了山洞,好像這樣路母就還活著,還能陪著他。
路西樓每天什麼都不做,就守著路母,坐在她旁邊自說自話,累了便靠著路母睡過去。
路西樓以為他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可隨著春天的到來,氣溫開始回升,某天路西樓聞到了路母身上傳來了一股怪味。○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一刻路西樓知道,他必須和路母告彆了。
安葬路母的那天是個雨天,路西樓給路母立好碑後,跪在墓前大哭了一場。
一次蝗災,一場饑荒,讓他和朋友離散,顧四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投奔親戚的陶寧遠不知是否活著,疼他愛他的父母也相繼離世,至此茫茫天地,隻他一人。
江南確實富裕,江南的春天也的確好看,可逃難的人太多,大家都來了南方,以至於江南的乞丐多了一倍。
路西樓到了江南,他的日子並沒有好過,他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夜晚沒地睡,要想有吃的,就必須和人打架。
身上的衣服越來越破舊,頭發也雜亂無章,臉臟兮兮的,路過的人看到他都會皺眉。路西樓卻不想改變,肚子不餓時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曬著太陽睡覺,要是餓了就去討吃的,討不到就從彆的乞丐手中搶。
跟以前一樣,路西樓並不是每次都能搶到,偶爾吃的還沒搶到,他還要被打一頓。
路西樓不會聽話挨打,明明是他在搶東西,揍人揍得比誰都凶。等人都走了,他再一瘸一拐地到路邊坐下。
饑荒之前,他和顧四、陶寧遠聊起未來,說他%e8%83%b8無大誌,隻想和父母永遠在一起。如今路父路母皆已離世,路西樓也沒彆的打算,能活一天是一天,哪天活不下去了就去死,也好早點見到路父路母。
這麼久了,路西樓好像他們。
入秋之後,天氣轉涼,路邊的落葉多了。
某天搶食失敗後,路西樓躺在地上,看到一旁被風吹起的落葉,他突然反應過來,今天好像是他生辰。
可是身上好疼啊。
腹部傳來的疼痛讓路西樓皺眉,他掙紮著起身,想找個地方緩一會,手卻怎麼都使不上勁,剛爬起來又摔倒。
路西樓心中煩躁,緊抿著唇捶了捶地,又撐著地想站起來。
和上次一樣,疼痛讓路西樓四肢發軟,他又要摔了。
不過路西樓沒摔倒,在他摔下去前,忽然多出一雙手扶住了他。
陌生人的手臂讓路西樓渾身不適,本就不好的心情頓時更糟糕了,他順著手臂往上看,想看看是哪個沒眼力見的來招惹他。
那是一個頭發須白的老人,看到他在看他,還勾著嘴角笑了,“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回家?”
第113章
路西樓把這人當成了騙子,麵無表情地推開他的手,“不跟。”
白發老人,也就是方玄平,被推開手也不生氣,甚至都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反而在路西樓旁邊坐下,繼續說道,“我家裡有個和你差不多的小孩,你過去了可以和他一起玩。”
方玄平衣裳乾淨,身上更沒有奇怪的味道,明明他之前也是這樣的,按理說路西樓應該覺得親近,可事實上他看到方玄平,隻想離他遠遠的。
如今的衣服臟舊,頭發糟亂,身上還有異味,不該同方玄平離得太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