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聲線難掩幾分拘謹。
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這會兒倒像是幼兒園小學生似的,眼睛亂瞄,手腳僵直,杵在那邊一動都不敢動。
他點一下頭:“這是你的同學?”目光掃過其餘人時,淡淡地笑了一下,態度還算和藹。
可沒人敢放肆,大廳裡一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見他沒有生氣,褚淼連忙給他介紹一眾人:“這是我的同學張靜、劉曉雅……這是我老師,鐘黎。”
乍然被點名,鐘黎的心不免跳了一下,像是被按中了什麼鍵。
她沒想到還會再見到容淩。
“鐘老師。”他客氣地對她點點頭,目光越過她時沒有再作停留。
鐘黎反倒鬆了口氣,緊繃的心弦落下來,不免有幾分自嘲。
都過去那麼久了,他們之間,早就兩清。他如此坦蕩,倒顯得她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便也大大方方地頷首以示禮貌。
“姑父,劉叔叔、孟叔叔,你們怎麼過來了啊?”見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褚淼的膽子也大了些,笑嘻嘻問道。
“該是我問你,怎麼有這個閒情雅致光顧我這個小園子?”說話的功夫,他已經敲了一根煙夾在指尖。
後麵一人眼力見好,忙彎著腰湊上來給他點火。
他卻擺了擺手把人揮退,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就這麼夾著煙皺眉思索了會兒,又從%e8%83%b8帶裡取了紙筆將事兒記下。這是他的習慣,這些年身居高位事務繁多,有急事兒需得立刻記下的時候數不勝數,便在%e8%83%b8帶裡常備便簽和筆。另一人忙雙手接過,聽他吩咐:“明天在接待中心的會議時間改到下午兩點。”
“是。”這人忙退下。
等他的正事兒交代完,褚淼才敢接話:“我說我姑父有個頂漂亮的園子,她們不信,我就帶她們來開開眼!”
“又在胡說八道了,這是接待用的園子又不是我的私產。”見幾人麵皮發緊,局促的樣兒,他又話鋒一轉淡淡一笑,“下不為例。”
空氣裡那根無形的緊繃的弦在這一刻似乎才鬆懈下來,幾人都不自覺暗暗舒一口氣。
褚淼笑著說“姑父最好了”。
鐘黎覺得自己在他們當中實在格格不入,便告辭說:“天色不早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鐘老師你這就要走了?”褚淼說,“再逛會兒吧,這廳的布局你記下了嗎?”
“記下了,多謝你。”
她就要離開,容淩卻喚住她,回頭命人去備車。
她忙推辭說不麻煩了。
“來者是客,這麼晚了,我總不能讓你們這些小姑娘單獨一人回去。”說完他已回身和身後兩人說笑著往裡去了,鐘黎隻好作罷。
因為他的到來,其餘幾個女生也不好再待下去,陸續離開了園子。
鐘黎走得遠了還能聽見她們百靈鳥似的細語聲:
“嚇死人了,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領導就是我們分院的院長,嗚嗚嗚剛剛我真的不敢喘氣。”
“那我比你強點,我見過中行的行長哈哈,我媽在銀行工作。”
“他真的快四十了嗎?一點兒也看不出,像三十,比新聞裡還要帥,倒也不是傳聞中那麼嚴肅嘛。”
鐘黎強迫自己把思緒抽離出來。
走到園門口,汽車早備著了,一輛黑色的紅旗,牌照也普通得不行,不似他從前的作風。
其實這個時節天氣不算冷,鐘黎卻覺得身體有種冰水浸過的寒涼,隔著幾步遠就生生刹住了步子,就這麼望著這輛車。
茶色的玻璃在暗沉的天光下不透一絲光亮,化作了純正的濃黑,看不到車裡人。
可於她而言,仍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鐘黎的腳步再也沒辦法過去了,好似被黏在了地上。
好在這時車門開了,下來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約莫是司機,笑著跟她打招呼:“鐘小姐,容先生讓我送您。”
鐘黎鬆了口氣。
司機繞到後座,恭敬地替她開車門。
鐘黎道了謝,也不推辭了。
車子馳離,也在她心口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才散去,似是逃出生天。
那天晚上許是走得久了,又許是夜半下雨的緣故,她的腿忽然就有些疼,睡夢裡都抱著被子醒轉過來,嘴唇發白,額頭都是冷汗。
楊玨過來看她時,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不說話,臉上是兩行已經乾涸的清淚,人瞧著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嚇了一跳:“是不是腿又疼了?我送你去醫院。”
鐘黎已經恢複了平靜,疲憊地搖搖頭:“沒事兒,我吃兩片止痛藥就好。”
“你他媽的管這叫沒事兒?!”楊玨抄起床頭櫃上被摳得隻剩兩片的一版布洛芬,氣不打一處來,可瞧她這樣又有些不忍,“乖啊,咱們去醫院。”
鐘黎被她纏得沒辦法,隻好跟她去了附近的醫院掛了號,看到夜半才回去。
“你見到他了?”車上,她忽然沒什麼兆頭地問。
鐘黎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沒答,算是默認。
楊玨不問了,知道再問就是揭她瘡疤。
“我沒事。”鐘黎對她笑笑,麵上沒什麼異色。
楊玨暗自歎了口氣。
-
褚淼原本打算開溜,便看到她姑父那位向來得力的秘書魏允從偏廳過來,說容淩要留她吃飯,一時怔在那裡。
緊張之餘,又有幾分不解。
印象裡,這位姑父身居要職,向來不苟言笑,待他們這些晚輩一視同仁,今天也沒有彆的長輩在,他竟然會留她吃飯?
可再不解她也不敢忤逆,隻好硬著頭皮去了一樓中餐廳。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菜,都是淮揚菜,意外合她口味。
褚淼也不敢多吃,就撿著自己手邊的菜吃。
其實她很奇怪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竟然會喜歡吃淮揚菜,有一次過節去國府街那邊吃飯時曾口沒遮攔地問了一嘴,那個一直垂著頭摘菜的老阿姨擱了籃子,停半晌說,不是先生喜歡吃,卻坐在那邊埋著頭不肯吭聲了,也不說為什麼。
冷不防身邊響起一道威嚴的嗓音:“你現在在聶教授的班上上課?”
褚淼再不敢神遊,忙擱下筷子回答他:“是的,學的建築和設計,材料方麵也涉及一些。”
“她忙著主持‘OP15節能低碳改造’的項目,還有閒工夫管你們這樣的?”
褚淼不明白他為什麼知道得這麼詳細,但也不敢多問:“聶教授是很忙,所以把我丟給鐘老師帶著。我平時的一些課業,大多是鐘老師輔導的。”
“她這麼年輕,能帶得了你?”容淩低頭夾菜,語聲淡淡。
褚淼忙道:“鐘老師在國外很有名氣的,您彆看她年輕,她拿過很多獎,還是北京新青年建築協會的副會長,去年威尼斯那個327大樓的主建築師名單裡就有她,您去保管能在署名碑上看到。”
“是嗎?”他眼底流瀉出一些笑意。
褚淼隨母性,其實隻是程家養在外邊的女兒,算不得真正的程家小姐,那兩位姑姑都不正眼瞧她,更彆提他這號人了。
她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這麼有耐心聽她說這些瑣事,但難得能跟他說上話,又見他似乎心情不錯,於是挺賣力:“是啊,不過她最出名的還是旁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是什麼?”
“她那張臉啊。姑父你不覺得鐘老師長得特彆美嗎?還有那個身材,真是人間尤物啊。你知道在國外的時候,那些外國佬怎麼形容她的嗎?‘東方明珠’,是和好萊塢的電影皇後阿戴琳並列的美人。鐘老師以前好像還演過電影呢,可惜了,竟然退圈了。”
她像隻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說個沒完,過一會兒無人回應,小心回頭,卻錯愕地發現她那位以機警冷酷著稱的姑父竟然在走神。
燈光覆蓋下,他眼窩處的陰影看上去更加深邃,讓人捉摸不透。
但褚淼那天總有一種微妙的直覺,他應該是在微笑,身上有種平日不得見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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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中下旬,霧霾反倒沒那麼嚴重。
鐘黎早上起來看新聞,原來是政府關於不可再生資源的使用調控再次收緊政策,各大企業哀聲載道,環境倒是顯而易見有所改善。
周靜私底下跟她說,上麵越來越重視這方麵的改革,最近的活兒又要多了。
鐘黎跟她劃十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周靜笑:“就你樂觀,年輕就是好啊,有活力,有朝氣。”
鐘黎笑著說:“您也很年輕啊。”
周靜:“你這小丫頭拍馬屁不打草稿。”眼睛裡卻沉沉的都是愉悅的笑意。
其實回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實驗室,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私心裡,她其實不太想見過去的一些人。
但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有些舊人不是你想不見就能不見的。他們是組成你記憶長河的一部分,除非你完全失憶,否則無論如何都像跗骨之蛆一樣沒辦法摒棄。
見到顧西月是在四月底的一次聚會中,是褚淼帶她去的。
去之前,鐘黎挺猶豫的,她實在不想跟這個圈子裡的人再有什麼交集。
但褚淼是什麼脾氣?看著嘻嘻哈哈實則眼中界限分明的人。
鐘黎有一次在洗手間外麵見她和一朋友寒暄,那姑娘非要拉著她去玩,她笑著說她下午要做實驗,哪能去啊?乖,寶寶,你自己去。
等那人悻悻離開,褚淼才收了一臉遺憾又誠摯的笑容,哧一聲,撥根棒棒糖塞嘴裡。
旁邊另一個朋友問起,褚淼滿不在乎地說:“她爸就一副部級,又還沒什麼實職,我不耐煩搭理她。人還不聰明,一點兒眼力見沒有,整天跟狗皮膏藥似的,煩死了。”
這樣的大小姐,順著她一切安好,撕破臉皮難保不發生點兒什麼。
鐘黎本就是一個與人為善不喜歡跟人吵架的人,於是那天便順著她一道去了東城區那邊的滑雪場。
“鐘老師你看著就不會。”褚淼笑嘻嘻地歪過腦袋,邊走邊打量她。
笑容又是可愛而善意的,與那天鐘黎瞧見時那副模樣大相徑庭,好像完全不相乾的兩個人。
鐘黎心裡更加凜凜的,麵上卻溫柔地笑一笑:“會一點點。”
褚淼說她不信,非要她試試。
鐘黎更推辭,玻璃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