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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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位帝王,喜歡舞文弄墨,擅丹青好風雅,性好奢華。若大昊沒有亡,日後史書工筆必然有他一筆。

畢竟他在位期間,收回了大昊一直想收回的幽州,解決了大昊多年之敵西狄,也算是有些功績在身的。

可惜沒有如果。

元貞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何大昊會那麼突兀就亡了?

為何求和就求和,竟毫無骨氣拿女人去抵賠款?

又為何北戎並未攻破城門,甚至連外城都沒拿下,大昊就倉皇求和,為此無所不用其極?

又是為何,爹爹如此貪生怕死的人,竟出城與人和談,以至於被拿了個正著。

她有太多不懂,卻苦於不過是個女子,對朝中之事所知不多。僅有的認知,不過是夢中從旁人口中聽到的隻言片語。

在那些隻言片語中,爹爹是昏庸的。

因為他昏庸,所以大昊才會亡,因為他昏庸,才會上京城內繁華似錦,上京城外民變四起民不聊生。

所有一切都是他的昏庸,任用奸臣,才會導致那一切的發生。

這幾日,元貞之所以沒去見宣仁帝,不過是不知該如何麵對對方。

此時父女相見,現實和夢境的重合,擾得她心緒紛亂,又苦笑不已。

怨嗎?

怨的。

恨嗎?

恨,又似乎不恨。

其實在那夢裡,楊變說的沒錯。

不管如何,不管他如何昏庸,如何誤國,如何害了所有人,他到底是爹爹,是寵了她十多年的爹爹。

早年的故意邀寵,是為了求存,可隨著時間過去,十多年來,這份父慈女孝,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她已經無從分辨。

他寵她十數年,她護佑他餘生。

僅此而已。

……

“女兒不也是為了準備上場之事。”

元貞垂下眼瞼,掩住眼中的洶湧。

宣仁帝卻不信,還以為她是被之前的事所擾。

“可是因那楊變之言?此地人多口雜,容後爹爹再與你細說,你好好擊鞠,等事後爹爹給你個好物。”

好物?

那宋浦?

堂堂如玉公子,貴不可言的麒麟兒,竟被堂堂官家如此稱之,何其荒唐!

可當父親的一片拳拳愛護,卻不能置若罔聞。

元貞也就佯裝不知,按下心中雜亂心緒應對幾句,之後又隨著浩浩蕩蕩一大群人,擺駕去了寶津樓。

寶津樓,樓寬百丈不止,高有三層,位於金明池東岸。

樓下有麵闊百丈的場地,此地便是用以觀賞諸軍百戲及騎射擊鞠之地。

待宣仁帝落座,一眾王公大臣們也紛紛都在二樓一樓落了座。

能在樓裡落座的到底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在樓下兩側的彩棚帳幕裡。

很快,諸軍百戲就開始了。

開場便是十多個半人高的紅漆大鼓被抬了上來。

十多個頭戴紅巾的鼓手,奮力擂鼓。

鼓聲隆隆,震人心魄。

其中一人腰纏雙鼓,走上前來。一邊跟著節奏敲鼓,一邊唱著喜慶的迎賓頌詞。

須臾,有笛聲琴聲響起。

而鼓聲更是震耳欲聾,節奏也變了,變得更為急促。

一群戴著紅頭巾的兵卒跑了上來,其中一人揮舞著金繡大旗,緊隨其後的是一群被鐵索牽住的虎豹熊狼等猛獸。

此乃諸軍百戲之一,馴獸。

也是每次開池盛會上最受人期待的節目。

這些猛獸或凶猛駭人或憨態可掬,但都被養得膘肥體壯,皮毛光滑,被兵卒們指揮著做著各種動作。

雖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卻總能引起眾人陣陣驚歎。圍觀人群中,不時有小兒衝爹娘指著虎豹說著什麼,場麵可謂是熱鬨至極。

又是一群紅頭巾的人登場。

他們或是表演撲旗子,或是表演爬竿、翻筋鬥等,各種複雜且具有挑戰性的動作,十分抓人眼球。

四周高呼聲拍掌聲,不絕於耳。

緊接著,隨著鼓聲樂聲轉變,又換了一群人登場。

這些人約有一百多人,他們穿著五彩輕裝,有的身著禁軍軍袍,有的持旗,有的持雉尾,有的則手持盾牌兵器等物,上場後便隨著旗手列陣擺開隊伍來。

先向樓上及兩側彩棚行禮,隨後根據樂聲,擺出偃月陣,表演開門、奪橋之類節目。

他們的舉動像是跳舞又似在對陣,極具觀賞性,其中夾雜著各種對陣搏擊突刺的動作,還有人佯裝被刺倒等等,不一一列舉。

又是樂聲急驟。

一陣煙火徒然升起,隨著爆竹聲及一聲聲哇啊啊的怪叫,登場了一群頭戴青麵獠牙麵具,披頭散發,狀似鬼怪之人。

他們身穿金綠短衫,黑色燈籠褲,赤著雙腳。頸上、手腕、腳踝上,都帶著鐵環,隨著走動,發出陣陣撞擊聲。

他們或露出獠牙,或口吐煙火,有的手持銅鑼,銅鑼在他們手中簡直舞出了花兒來,前後左右,上下翻飛,讓人目不暇接。

……

權簡連嘖了好幾聲:“這百戲可真好看啊。”

他和楊變在樓下的彩棚中,倒不是身份不夠進不了樓,而是楊變不屑與那些貴人高官交往,故意躲了清淨。

“瞧瞧那火噴的……”

楊變不屑一嗤,抬腳欲走。

權簡拉住他。

“你就算不願看這諸軍百戲,女子擊鞠看不看?等會兒到半場時,女子擊鞠隊會出來亮相,那可是難得的場麵。”

權簡本以為勸不住他,哪知楊變卻不知為何停住了腳步。

.

諸軍百戲上演了快一個時辰,待表演到馬戲時,眾人便知曉離女子擊鞠登場不遠了。

一時間,岸邊各處人頭攢動,連樹上都爬滿了來觀看的百姓。

四周觀賞的人群中,也是人擠人,人挨人,時不時有人被踩了腳,卻顧不得去叫罵,隻顧伸著脖子看向場中。

果然,隨著一陣震耳鼓聲,一隊女騎手疾馳而來。

她們穿著金邊花緞窄袖錦袍,腰束大紅束帶,梳著高髻,頭上包著嵌了珍珠的裹巾,豔色曜日,光彩照人。

真可謂銀鞍玉鐙黃金轡,連馬籠頭都是赤金所製,其上鑲嵌了各色華麗寶石,在驕陽下耀目生輝。

甫一上場,她們就借著疾衝的動作,做出了各種高難度的動作。

或是飛仙膊馬,或是鐙裡藏身,甚至策馬疾馳途中還變幻出了各種不同的陣型,讓人歎為觀止。

最引人矚目的,便是方隊正中那一位。

不同其他女騎手花緞金邊窄袖袍的裝束,她穿了身玄紫色的騎裝,同樣梳著高髻,頭上卻並無任何裝飾,隻她的麵上覆著一張半截式的鎏金麵具。

麵具整體呈奪目的金,蝶翼狀,雙翅上揚,雕工十分精細,連蝶翼上的紋路都纖毫畢現,翅尖上點綴著用芙蓉石所製的淡粉色海棠花。

麵具堪堪隻罩住了水墨般的眉眼,下半截則是金線流蘇成簾。一張芙蓉麵欲遮還休,露出線條流暢的下巴,與白皙纖細的脖頸。

耀目的金,襯著色彩瑰麗的紫,再搭配上無法忽視的白。

勾魂攝魄,又冷絕清豔。

讓觀者無不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是元貞帝姬!”

四周傳來陣陣呼喊,聲浪喧囂,直衝天際。

“真美啊!”

“元貞帝姬,元貞帝姬……”

忽地,隨著一陣馬的嘶鳴聲,方隊疾衝之勢戛然而止。

就那麼突兀地停了下來。

下一刻,又是一陣聲浪掀起。

卻是那玄紫色的人影疾馳而出,勒馬揚蹄之際,高揚起手中黑色月杖,一枚朱紅色紮著彩帶的球急速飛起,衝向遠處球門。

鐺!

球入球門,撞響其中懸掛的銅鑼,發出震鳴聲。

又是一陣喧囂聲起。

“好!好!”

喝彩聲中,寶津樓三樓露出聖顏,顯然官家對這個開場甚是滿意。

“怎麼樣?”

權簡撞了撞楊變的肩膀。

“不過爾爾。”

似也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言不由衷,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於男子來說,不過爾爾,但於女子而言,算是極為不錯了,反正比那些演雜耍的禁軍強。”

至少這些女子讓他看出了馬術精湛,而那些禁軍演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權簡搖頭失笑:“你呀你……”

.

“她可真是太會出風頭了!成天變著法出風頭!”

“太狂妄了!太張揚了!”

樓上,咬著牙暗啐的,何止淑安帝姬一人。

隻是這種場合,表麵上自然不敢表現出來,還得強顏歡笑表現出欽羨之色。

為何元貞招人恨?

皆因她不同常人。

大家都是謹言慎行,小心翼翼,生怕行舉突兀惹來非議。

可她倒好,從來不以為意!

憑什麼大家都素淡,偏你五顏六色?

憑什麼大家都循規蹈矩,偏你各種出格?

朝中諫言元貞帝姬行事張揚、有違皇家帝姬典範的大臣,不止一人,偏偏平時素來好說話的官家,逢上這事,就是不理諫言了。

權以帝姬心性赤誠素來如此為由,敷衍了事。

什麼叫她素來如此?

還不是你縱著才素來如此!

……

“這位元貞帝姬實在太張揚了!”

二樓,有大臣不禁搖頭說:“官家也不管管!”

有人笑說:“管什麼?這上京各家子弟,行舉無狀不止一人。家風端正的,還知道管管,家風沒那麼嚴謹的,誰又會去管這種小事。”

畢竟一沒貪贓二沒枉法,即使貪贓枉法,指不定當老父親的還得跟在屁股後麵擦屁股呢。

不然上京城諸衙內橫行街市,又是哪兒來的?

“據說前日你那侄兒在鬨市縱馬又被神衛軍拿了,你怎麼不管管?”

此人結舌:“這,這能一樣?”

“這怎麼不一樣?你有官身在,還知包庇侄兒,人家的爹可是官家,官家寵寵女兒怎麼了?”

“懶得與你說!”

“瞧瞧,我這不也是勸你,你倒生了惱。左不過是個帝姬,即使再怎麼出格,又能出格到哪去,非是你這等人喜歡找不自在。”

這倒是實話。

若是太子,哪怕是個皇子如此,朝中也會引起軒然大波,而不是就這樣私底下念叨念叨,偶爾諫言一二,小打小鬨。

帝姬嘛,畢竟是女子,女子再出格,又能出格到哪兒去,動不了根本,妨礙不到誰。,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