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與他四目相對。
何疏:……
何疏不說話,廣寒也不吭聲,好似能在那裡坐到天荒地老。
隻是,對方的眼神始終是落在何疏身上的。
何疏心中有點異樣的感覺,又說不上來,隻好衝對方笑了笑。
廣寒微微一怔,居然也對他笑了一下。
何疏的感覺更怪了。
這真的是廣寒?
乖巧版cosplay古代將軍版廣寒?
他清清嗓子,化解尷尬。
“你這身鎧甲怪酷的,從哪弄來的?對了,我還沒問你,你那時候進山神廟,到底遇到什麼,後來呢,怎麼會在這裡?你一直跟在我們後麵?”
問題一旦起了頭,就會源源不斷出現。
廣寒歪了歪頭,似乎有點疑惑。
“鎧甲一直就穿在我身上,沒脫下來過。”
何疏脫口而出差點想說你在逗我玩呢,不知怎的又壓抑住堪堪到嘴邊的話,仔細端詳起對方。
明暗瑩瑩下,廣寒一身黑色鎧甲微泛金光,如量身訂造,天衣無縫。
剛才水中長槍在手,廝殺自如的廣寒,不怒自威,淵渟嶽峙。
那一刻,何疏真以為自己看見了某位古代名將。
“你,叫廣寒?廣寒宮的廣寒?”
何疏小心翼翼探問。
“我叫廣寒。”對方道,耐心解答他的疑惑。
“你記不記得,咱們家那小肥鳥,叫什麼名字?”何疏又問。
廣寒搖搖頭。
何疏的心猛地沉下去,又帶著一點不出所料的感覺。
這是失憶了?還是冒牌貨?
對方道:“我跟你認識的廣寒,可能有點區別,但我們的確是同一個人。”
何疏老老實實道:“我沒聽懂。”
廣寒道:“這裡隨時有人來,他們最近盯得緊,這裡雖然不是淪陷區域,也可能會有麻煩,我們先到安全地方再說。”
什麼盯得緊,什麼淪陷區,他每個字何疏都能聽懂,但合起來就跟天書一樣。
何疏唯一能確定的是,對方不會害自己。
他也沒廢話,一骨碌爬起來,隨即又唉喲一聲,冷酷不到半分鐘,老腰劇痛,雙腿綿軟。
寂靜中,何疏似乎聽見對方嘆了口氣。
下一秒,自己已經被人背起來。
“你怎麼這麼沒用?”全身鎧甲的廣寒道。
但他是以一種無奈抱怨的親昵來說這句話的。
何疏覺得自己很冤:“奈河本身就不適合活人待著,我還在裡麵超度人,能撐到現在已經不得了了。”
廣寒嗯了一聲。
何疏確實也走不動了,就不再勉強自己,否則出什麼事還要連累兩個人,便心安理得當個阿鬥算了。
就是對方這身鎧甲冰冷堅硬,趴在上麵硌得慌。
何疏這人有個特點,適應環境,隨遇而安,在剛才奈河那樣險惡的環境下,他能發揮巨大潛力,但現在稍微轉危為安了,他就開始忍不住挑剔這吐槽那。
“你乾啥要穿這一身?不重嗎?”
“我一直穿的就是這一身,習慣了。”
一直?
何疏挑眉。
“你到底是誰?”
“我是廣寒。”
“化身?”
“不,我是他的一部分。”
“我可以知道前因後果嗎?”
“說來話長。”
“我有的是時間。”
回答他的又是一陣沉默。
何疏能感覺到,對方不是故弄玄虛,隻是不知道從哪說起,如何描述。
很早以前,何疏對廣寒一切都很好奇。
起初他隻是不了解底細,怕對方心懷歹意,再後來純粹出於好奇心作祟,但漸漸這種好奇就沒了,對他而言,現在的廣寒是自己所熟悉的,這就夠了,往事不可追,知道再多,說不定還會揭開對方的傷疤。
那個話有點少,但喜歡模仿,喜歡探索新鮮事物,努力賺錢的廣寒,才是他認識的廣寒。
但現在,又冒出一個廣寒。
比起陰間出的大事,何疏更迫切想知道廣寒身上的變故。
因為對方才是更親近,與他有關係的人。
“他跟你說過自己的來歷嗎?”廣寒終於開口。
這個他,兩人心知肚明。
“沒有。”何疏道。
“我真正出生的年份,應該是開元二十九年。”
第109章
開元,這是一個年號?
歷史上皇帝用的年號很多,重復也不少,但開元隻有一個,那就是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時用的年號。
何疏遲疑:“你是,唐朝人?”
廣寒點頭。
“那一年,突厥內亂,新舊兩派勢力為爭位互相廝殺,登利可汗從叔兵權在手,被登利嫉恨殺死,其子女連夜逃亡,流落中原,有的變成流民,有的淪為苦力,也有的被高門大戶買去充作奴隸,其中就有一個女人,被當時新上任的平盧兵馬使心腹手下買走,獻到兵馬使跟前,因其美貌得到兵馬使歡心,很快成為寵姬。”
何疏:“那個寵姬,是你的母親?”
廣寒講的故事過於玄乎,給他的暗示又太過明顯,何疏不得不往這個方向猜。
“不錯,她是我的生身母親。”
“這麼說,你母親是當時的突厥人,你父親是漢人?”
何疏猜測,要不是這故事關係到自己兄弟的身世,他可能還會更饒有興趣一些,畢竟坐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唐朝人。
“兵馬使,我記得是不是節度使的前身?唐朝節度使可以稱為藩鎮了,權力幾乎就是地方上一手遮天,那你的生身父親,應該也不會是無名之輩。”
“他的確不是無名之輩,但他也不是漢人。”廣寒啟唇,緩緩道,“他的名字,叫安祿山。”
何疏晴天霹靂,不掩震驚。
安祿山,安史之亂的主角之一。
但凡受過義務教育的人都知道,此人名聲赫赫,卻也是中唐混亂開端的始作俑者之一,在那段混亂的歷史裡,占據了相當的篇幅。
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後來許多事情的發生。
“你……不對啊!”何疏有點混亂,“安祿山也是胡人,可你的長相——”
雖然也高鼻深目,但不會讓人聯想到少數民族或國外血統。@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廣寒見他這樣,反倒翹起嘴角,微微笑了。
“我的生母,是突厥人與漢人的後代,她長相偏於中原人,我也繼承這一點。”
“安祿山的確有兩三個兒子,我記得都在史書上留名過,你是哪一個?”
“哪一個也不是。”
他的母親,當時隻是姬妾,也就是沒有名分的那種,還是個流亡過來的突厥人。
那一年,安祿山平步青雲,正是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恨不得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染上討皇帝喜歡的顏色,別說他隻是貪戀廣寒生母的姿色,就算有過真心,都不可能給予她正式的名分。
有了這樣身世,廣寒的待遇可想而知,他甚至沒能被允許姓安,連廣寒這個名字,也是%e4%b9%b3母抱著他在夏夜遙望夜月時,講起廣寒宮與月桂樹的典故,成為日後他在戰場上用的化名。
世人隻知廣寒,不知他的驚人身世。
他跟著府中婢僕一日日長大。
生母早在他三歲時,就因色衰愛弛,撒手人寰,而生父不缺兒子,對方連膝下有他這麼個兒子的記憶都很模糊,但他畢竟是長大了,很快就被丟入軍中歷練,也不可能有什麼特殊待遇、
他從小兵當起,憑著戰功,憑著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功勞,一步步升遷,從無名小卒到五人為首的火長,五十人的隊正,再往上,一步一個腳印,以軍功換軍職,從未有過半分僥幸。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唯一的特殊待遇,就是全軍操練時,他的生父作為幾萬人的主帥,從他麵前走過,停下來,拍拍他的肩膀,為他整理衣領。
就這樣一點點的注目,也成為廣寒周圍同僚羨慕的談資,所有人都說他功勞卓著,沙場殺敵無數,得了主帥青眼,不日就可高升。
但等來的,依舊是按部就班的軍中生活,沒有驚喜與意外,廣寒早就習慣了,他並不以自己的身世為恥——沒有人能選擇出身。當然,也不以為榮,這種生活就像他與生俱來的宿命,無法改變,隻能接受。
這樣的日子對何疏來說非常遙遠。
一個活在現代社會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古代軍營生活,更何況是古代低級軍官。
唯一安慰的是,安祿山受皇帝寵愛,他麾下的這支平盧軍也從未短過俸祿,有時候安祿山為了收買人心,將其視為私軍,還會自己掏錢給士兵額外貼補。
不過這些優待對於廣寒來說,幾乎是毫無用處的。
別的士兵存了錢,會寫信寄回家,給父母弟妹家用嫁娶,廣寒孑然一身,唯有一個%e4%b9%b3母還在世,他見同袍寫信,也就跟著寫信,把錢都寄給%e4%b9%b3母。
後來他才知道,早在他投軍的第二年,%e4%b9%b3母就已經因病去世了,他寄去的錢財輾轉周折,最後石沉大海,不知流落何方。
廣寒投軍兩年後,他的生父就造反了。
承平多年的大唐如一頭裝飾華麗的猛獸,看上去唬人,一旦兵臨城下,立刻現出虛弱的原形,朝廷官員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大軍從範陽長驅直入,一路殺到陳留郡。
由於造反,安祿山原本已經娶了郡主定居長安的大兒子被皇帝殺了,消息傳到這裡,安祿山心生報復,下令屠城,不僅讓投降軍官互相殘殺,連城內百姓也沒放過,叛軍所到之處,家家戶戶,男死女留,金銀財寶搜刮一空,血水從門前溝壑彙聚成小溪,蜿蜒在整片青石板街道上,將整座城池的主街道都染成暗紅色。
“你當時也在其中?”何疏不禁問。
廣寒嗯了一聲。
他的確也在。
看著昔日那些老實寡言的同袍在巨大誘惑前暴露人性貪欲,廣寒出手了。
他攔住其中兩人伸向一名小童的屠刀,那兩人殺神附身,竟還想推開他,廣寒直接將他們踹倒,將他們的腦袋摁入旁邊水桶裡冷靜一下。
但他攔得住這一出,攔不住更多的慘劇。
滿城到處都是哀嚎聲,還有衣衫不整的女子從不知何處逃跑出來,又很快被兩三兵丁%e6%b7%ab笑著拖回去,廣寒耳邊充斥的,全都是這樣的悲慘。
忠君報國,愛民如子,這八個字,與廣寒半點不沾。
他甚至對那個素未謀麵的長安天子沒有半點敬畏之心,他還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底要做什麼,從軍是眼下不得已的選擇。
隻是,但凡是個人,但凡還有點人性,就無法坐視這樣的事情。
廣寒不善言辭,他也不打算用華麗辭藻去說服這些已經殺紅眼的叛軍,他直接選擇了以殺止殺。
找到一夥剛屠了百姓全家,又正對著人家女眷下手的叛軍,廣寒直接長槍一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