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緊。
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喉骨哢哢作響的聲音。
有生以來,何疏頭一回體驗到瀕死的感覺。
無法呼吸,憋氣,身體裡僅有的氧氣被一點點榨乾。
寒冷從四麵八方湧來,侵入暫時還沒有知覺的身體。
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浮遊上去。
何疏咬破舌尖,疼痛維持那一息幾秒鐘的清醒。
他用這份最後的清醒默念了請神術。
一日之內連續使用多次請神術是大忌。
更何況這裡麵確實被窅魔下了法陣結界,尋常陰神陰靈根本請不進來,換而言之,人家也聽不見他的邀請,總不能把這裡麵的厲鬼冤魂請來吧?
但何疏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這屬於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最後背水一戰,就算真把大廈裡的厲鬼請過來,人家被窅魔壓製在這裡,說不定早就想反抗了呢?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乾他娘的!
恍惚間,何疏看見裴春君臉色突然一變!
這具身體實則已經變成窅魔所有,裴春君的喜怒哀樂,就是窅魔的喜怒哀樂。
從剛才到現在,裴春君一直是勝券在握的,就連被迫逃走,也沒有露出這樣夾雜恐懼震驚的神情。
到底是……?
第44章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巨大黑影從何疏身後的牆壁延伸出來,逐漸蔓延,籠罩在何疏頭頂。
靜默,沉寂,黑影低首,仿佛在審視裴春君。
威壓降臨,迫得裴春君不得不鬆開何疏,飛快後退。
何疏順勢坐下,摸著喉嚨仰頭,發現那其實不是黑影,而是一個龍首。
龍首不是衝著他的,明顯是針對裴春君而來。
而且,龍首尚且如此碩大,龍身更不是這裡能容納的,僅僅是龍首,也能讓裴春君悚然變色了。
她敏銳感覺到,那是比自己還要強大許多倍的存在,不是她所能招惹的。
窅魔試探性伸出觸角,黑氣在地麵延伸,卻在靠近龍首時,直接被龍首張嘴吸入。
龍首毫無變化,黑氣卻杳然無蹤。
裴春君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她已經隱隱察覺對方到底是什麼了。
“這裡不是地府,也不是你的地盤,如果想出去,我可以放行!”
她提高聲音,隱隱失措。
龍首沒有回答,隻是逐漸靠近。
龐然大物在地麵蜿蜒而來,煙氣彌漫中,半身龍影顯露真形。
那不僅僅隻是恐嚇人的龍首,裴春君看見了完整的龍形,龍須在地上微微顫動,她甚至感應到令人顫栗的龍息,泰山壓頂,以絕對的睥睨之姿俯瞰眾生。
這不是幻術!
難道是真龍?!
裴春君已經恐懼到極點。
她現在的心情就是何疏剛剛的心情——有生以來頭一回體驗到瀕死。
窅魔是妖鬼,但妖鬼也是會魂飛魄散徹底消失的,彙聚了七情六欲的窅魔還沒來得及好好享用人間,怎麼甘願就這麼消失?
裴春君二話不說轉身就跑,用盡她最快的速度,跨越空間。
她要逃跑!
逃離這裡,甚至離開新寰大廈!
她早就顧不上何疏,甚至想不起鄭七和那些冤魂,心裡隻剩下一個聲音。
跑!
太晚了。
她雖然動作已經極快,但在邁出那半步之後,身後狂風隨之席卷而至,氣息已然噴至腦後,龍首張開血盆大口,直接一口把裴春君吞下!
她甚至來不及呼喊,在被吞噬的那一刻,麵容還維持在猙獰扭曲的狀態。
在新寰大廈裡布下法陣誘殺活人煉魂,囂張無所忌憚的窅魔,居然一口被吃掉了。
來不及掙紮反抗,甚至連求救都無法發出!
何疏愣愣看著窅魔就這麼被吞吃入腹,那半身黑龍低聲咆哮,似對入口食物不太滿意,又扭頭過來望住他。
此生以來,何疏也沒這麼近距離見過龍。
四目相對,他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這龍頭跟畫裡的還挺像。
隻不過畫龍再栩栩如生,終究也是畫,遠比不上麵前的真實。
難怪葉公好龍,真龍下降之後,沈諸梁反倒嚇癱了。
何疏倒不怕這條龍吃了裴春君不知足,還要來吃自己,因為他明顯從龍目之中看見某些熟悉的東西。
“廣寒?”他試探喊了聲,喉嚨因為剛才被窅魔掐過,嗓音變得十分沙啞。
他本沒指望得到回應,但龍首居然點點頭。
黑氣漸濃而須臾散開,又逐漸聚攏為陰影,那陰影從拐角後麵走過來,正是何疏朝夕相處的租客。
“你果然是一條龍?”何疏喃喃道。
難怪不懂人間規則。
“我不是。”
廣寒卻否認了,他表情有點奇怪,像是剛吃了什麼不堪回味的東西。
“剛才進不來,隻能以這種形態出現,相當於幻術的一種。”
他一本正經地解釋。
上次在霞山腳下,廣寒就曾以這種方式消滅過一個窅魔,何疏敢篤定那絕對不是幻術。
但不是幻術,又會是什麼?
自己兩次請神,他都及時出現,可以解釋為陣法之內,廣寒感應最強。
能被請神術請來的,是什麼?
陰靈?陰神?蛟龍精?
何疏望向廣寒,後者也凝視著他。
充滿真誠,老實,憨厚,而又高尚無私的眼神。
何疏:……
“宮廷玉液酒,下句是什麼?”他沉默片刻,冷不丁問。
“一百八一杯。”正版廣寒果然接上了。
何疏終於放下心。
對方是什麼的問題,可以晚點再追究。
因為他確定,無論廣寒是什麼,不會害自己,否則早就動手了。
“我得坐會。”
他耗費太多心神,現在%e8%83%b8口一陣接一陣抽疼,跟犯心髒病差不多,雙腿很久沒有這樣劇烈運動過了,現在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沒時間了。”廣寒道,“得盡快找到鄭七。”
“什麼沒時間?”何疏覺得自己現在坐著都能睡著。“裴春君不是已經被你吃了嗎?”
說到吃,他還是有點不適應。
哪怕是龍,也沒聽說有吃鬼的愛好吧。
“我真的是人。”
廣寒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再一次道。
何疏抽了抽嘴角,心說你好像多說幾遍就能洗腦一樣。
“啊對對對,你是人,那都是幻術!”何疏敷衍道。
“裴春君死了,鄭七還活著,這法陣裡的冤魂厲鬼也都還在。”
廣寒見他沒再糾結,就回到原來的話題。
何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鄭七為了逃離,必然會放掉所有厲鬼,製造混亂!”
廣寒點頭:“鳳鳳已經去找了,你還能走不?”
何疏有氣無力:“再歇一分鐘,就一分鐘。”
廣寒:“上來。”
何疏:??
廣寒:“我背你。”
何疏受寵若驚,假惺惺道:“那多不好意思!”
廣寒已經背對他微彎下腰,作出背人的架勢。
何疏的確是走不動了,也就不再客氣。┅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覺得前麵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現在力氣能省點是一點。
再說了在這種地方,沒人看見,看見的也不是人,用不著顧忌麵子。
“鳳鳳真在這裡?你早就跟它約好了?”
“不是,上次它在殯儀館附近調查,無意間發現附近出現食屍鬼,好奇就跟了一會,正好撞上鬼差,問了我們的下落,追到這裡來。”
“它跟鬼差也有交情?”
“不算交情……”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實則都留神周圍動靜。
但何疏終究太疲倦了,很快就伏在對方背上打起瞌睡。
他聽見廣寒忽然問:“你剛才為什麼問宮廷玉液酒?”
“不對暗號,怎麼知道是你?”
何疏知道他要問什麼,打了個嗬欠,含含糊糊把裴春君化成廣寒,想誘自己填法陣的事說了下。
廣寒:“你完全可以不答應交換,直接把窅魔先殺掉。”
何疏:“我又不知道那不是你,沒法冒這個險,我看鄭七那個癲狂勁頭,是真下得了狠手的。窅魔跑了可以再抓,你的命沒了可就沒了。”
哪怕知道那很可能是假的廣寒,可隻要有萬分之一的真實性,誰又敢冒險?
胡繪誌的事情歷歷在目,他不可能也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條性命。
對陌生人,他也許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更何況是朋友。
廣寒救了自己幾次,何疏已經懶得去數了,既然選擇將後背交出去,對方是龍是人,是鬼是神,都無礙他作出這樣的決定。
廣寒沉默了。
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何疏困意席卷而來,他現在站著也能睡著,更何況被人背著,真就腦袋一磕人事不行,昏昏沉沉失去意識。
他沒意識到,廣寒後頸冰涼,被他暖熱額頭突然貼上去,竟打了個寒顫。
多久沒有過了?
廣寒微微一怔。
久到他已經忘記了身體本該有的那些感覺。
為什麼會答應跟這個人合租?
最開始是何疏性命受到窅魔威脅,希望多一重保障。
對廣寒而言,原因很復雜,但起初肯定沒有救人這個選項。
何疏跟他非親非故,他又不愛多管閑事,為什麼要為了救人去自尋煩惱?
他隻不過是覺得有個固定低調的住所,有個懂行不會大驚小怪的房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畢竟帶著鳳鳳那樣一隻招搖的鳥,很難不引起別人注意,平添許多麻煩。
所以他們不得不經常換地方,有了何疏那裡之後,安定的同時也就帶來方便。
之前他選擇在小飯店洗碗,不僅僅是因為那裡不需要證件就能乾活,更重要的是,飯店是做飯的地方,做飯意味著人間煙火,他能接觸到更多的鮮活的氣息——在此之前,廣寒已經很久不知道,人作為人,到底是怎樣生活的。
起床,洗漱,吃飯,上班,休息。
這些常人早已習以為常的作息,在他看來卻很新鮮。
他喜歡做菜,本身也不是為了吃。
仿佛做多了,他就能把自己也完全融進這個人間。
那麼,心態是什麼時候發生改變?
也許是何疏跟鳳鳳對著他做的菜大快朵頤,吃得差點連盤子都不剩,還嚷嚷著餓,要他下次多作點。
也許是聽說他要去影視城跑龍套,何疏在那掰著手指給他講些道聽途說的八卦,告訴他那個圈子的水有多深,又自告奮勇幫他作未來職業規劃,興致比他還高。
也許是,剛才為了把他換回來,何疏冒著生命危險跟鄭七做交易。
人的性命是多麼脆弱,這個人是怎麼敢相信他一定能控製局麵的?
何疏應該不是相信他,這人隻是憑借自己的心性和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