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1 / 1)

狗卷棘不知所措,他張了張嘴,但其實沒勇氣說些什麼。

他其實也說不出什麼。

但對麵的人比他還沒有勇氣。

白鳥凪像應激一樣伸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等等,先不要說……”

然後斷電般沉默地盯著桌麵看,灰藍色的眼睛也變得更加霧蒙蒙的,虛無一片。

她好像全然忘記了狗卷棘隻能說飯團餡料,思緒完全被惶恐緊張之類的負麵情感所占據。

這種時候狗卷棘說什麼似乎都無所謂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鳥凪好像終於積攢了一些勇氣,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擔心自己驚動空氣中的浮塵:“……狗卷前輩要把我上交了嗎?”

她其實不這麼覺得。

她其實知道這樣的不信任會傷人。

但她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因為能想到的另一個理由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狗卷棘搖了搖頭。

白鳥凪好失望。

她的臉色更蒼白了,像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宮老板努力養出來的那點子健康,馬上就要被咒術師生活霍霍沒了。

她的聲音像懸浮的蜘蛛絲:“悠仁也沒有在上課嗎?”

狗卷棘搖頭。

這次白鳥凪停頓了一會:“……他在哪?”

狗卷棘也停頓了一會,他沒有打字的意思,而是站起來。

白鳥凪發現自己的理解好像也沒那麼差。

天很明亮,陽光有些刺眼,地麵很乾燥,單從眼前的場景來看,找不到半點昨天是雨天的證據。

她跟著狗卷棘,渾渾噩噩,如踩雲端,甚至感覺在走路的不是她自己。

她仿佛被人操縱著行走,又好像在不遠處看著自己臉色慘白地飄過。

虎杖悠仁在停屍房。

一個學校竟然有這種地方,真令人驚奇。但這是咒專,又顯得很正常。

白鳥凪沒有理會穿著和往常彆無二致的黑西裝仿佛守喪一樣的伊地知潔高,徑直走過去。

有個虎杖悠仁大小的人躺在推車上,蒙著一層白布。

白鳥凪直接掀開白布,看到虎杖悠仁□□著身體,安詳地躺著冰冷的鐵質推車上,胸口有個大洞,臉色比她更像個活人。

掀得太過了,她又把布往上拉了點,僅僅露出虎杖悠仁的臉和結實的上半身以保護他的隱私。

白鳥凪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她站在那裡看了一會,才敢伸手摸了摸虎杖悠仁的上臂。

冰冷僵硬的觸感一下子將她遊離渾噩的靈魂拉回脆弱的骨肉軀體,對死亡的感知帶來心臟被擊穿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地蔓延開,讓指尖都忍不住抽搐。

白鳥凪討厭熱熱的東西,陽光開朗的虎杖悠仁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都像個自帶燃料的火爐。

但她現在覺得冰冷的東西更令人厭惡。

熱熱的東西讓她想到火,想到疼痛。

她以前從未設想過,冰冷的東西能這麼清晰地讓她想到死亡,想到絕望。

這種清晰像是風濕痛,疼痛且痛苦。

她還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但一切都隻是變得更糟糕。

白鳥凪幾乎站不穩了,虎杖悠仁胸口的洞在她眼裡放大,為了不傷害他的遺體,她不得不伸手撐在推車上。

推車的滾輪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在白鳥凪耳朵裡比它本身的音量大多了,大到難以忍受。鐵製品冰冷堅硬的觸感穿透皮肉,凍結她的骨頭,然後重重擊打,把這份令人作嘔的疼痛傳到盛放著食物的情緒器官。

於是胃的絞痛再也不容忽視,白鳥凪克製不住地嘔了出來,她也不太想克製,她覺得自己馬上要發瘋,必須做點什麼可以發泄的事情保護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況。

為了不弄臟虎杖悠仁的屍體,她不得不把推車推遠點,用力過猛以至於她差點栽在自己的嘔吐物上。

宮老板精心製作的美食以這樣醜陋的姿態散落一地,她感覺自己像個罪人。

眼淚早已盈滿了眼眶,不間斷地落下,她全身無力,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況,隻能跪在那裡佝僂著背才能穩住身形。

嘔吐物特有的酸臭味刺激著鼻腔,白鳥凪覺得一切都太惡心了,導致她頭暈目眩。她現在隻想不管不顧地趴在上麵痛哭,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有個人強硬又溫柔地把她拉遠了些,她覺得狗卷前輩真是好人,然後就要躺在地上把自己蜷縮起來捂著臉哭,即使地板也冰冷堅硬讓她感覺骨頭都在痛。

但狗卷棘又把她拉起來了。

她開始覺得他好煩,坐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

她想一個人呆著,讓全世界有生命有思維的東西都滾得遠遠的,包括她自己。

然後有人溫柔地把她按在懷裡,這大概算是個擁抱,和釘崎那個不太一樣。

她本來想掙紮的,但她現在比起熱,更討厭冰冷的東西,而且她的臉貼著狗卷棘的脖頸,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大動脈裡血液的奔流湧動。

他是活著的,熱乎乎的,此時此刻,和她一樣情緒波動很大的。

白鳥凪很多很多年沒有和彆人這樣狼狽又放肆地親密接觸了,她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眼淚全蹭在他身上了,她不知道自己嘴上有沒有沾著嘔吐物,或者衣服上有沒有蹭到,她現在的一切都很狼狽。

鼻尖的味道很熟悉,之前有次出任務遇到下雨,狗卷棘把外套借給了她,她本來想拒絕,畢竟那是他剛剛穿過的,會殘留不屬於她自己的體溫。

但是狗卷棘是好意,她不想傷到他,拒絕的話吐露之前就已經能預想到對方垂頭喪氣的失落樣子了。

所以隻好同意。

那件外套上還留有對方的體溫,說不上惡心,但是很令她不適,她感覺自己的領地被入侵了。

還好味道很乾淨,是那種暖洋洋的味道,不然她可能會控製不住表情。

她當時儘量自然地笑了笑:“謝謝你,狗卷君。”

狗卷棘沉默了幾秒,搖搖頭,打字道:【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拒絕的】

麵對那雙溫柔關切的眼睛,白鳥凪隻能堅強地說:“沒有這回事,我很樂意。”

狗卷棘似乎是信了,眼睛笑得彎彎的,看起來很甜。

當時的白鳥凪鬆了口氣。

現在的白鳥凪不知道狗卷棘什麼表情。

如果有人把眼淚什麼的糊在她身上,她隻會讓那個人滾,更彆提嘔吐物了。

她大概永遠成為不了狗卷前輩這樣溫柔善良的好人。

這樣想著,她更用力地用臉壓他的肩膀,好像這樣就能更深入地感受到對方的溫度。

大概是之前有過鋪墊,或者人脆弱的時候真的很需要安慰,她在這樣的溫度和味道裡感到安心。

她真的很後悔沒有在虎杖悠仁還熱乎乎的時候好好擁抱他。

在上高專之前,隻有兩個人誇過她溫柔,悠仁死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護好老板。

她覺得自己像個不可回收垃圾。

那些人說她是災星,是惡魔,她一點也不想這麼覺得。

但那些傷人的話總是在她最不想聽、最無法接受的時候自己冒出來。

人能控製自己的想法嗎?

人能控製自己的思維嗎?

人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嗎?

人能告訴自己什麼是對的就可以全身心朝著那份目標前進,不會被任何人或事乾擾嗎?

太難了。

人類是會被情感操控的可悲動物。

如果珍視之人的背叛令人痛苦,那死亡導致的分離應該是她遇到過最痛的吧,因為當事人的本意並不是這樣。

白鳥凪一點也不想把和虎杖悠仁一起相處的時光歸類於浪費時間。

那些時光並不是為了現在的痛苦才產生的,但確實導致了這個結果。

她不想這樣,虎杖悠仁也不想這樣。

那到底是誰的錯呢?

她混沌的大腦電光石火般意識到虎杖悠仁裸體的意義。

像被重錘擊打然後清醒了一樣,原本哭得發抖的白鳥凪停頓了,她想要站起來,然而身體不允許,於是比之前更狼狽地倒下。

她好不容易清醒一點的大腦比之前暈得更狠了,她聽到了尖銳的耳鳴,眼前黑漆漆的,喘不上氣,手腳舌頭……全身都麻麻的,心臟好像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腳,一切都遠去了。

好像是低血糖,又好像不是,白鳥凪隻能大口喘氣。

她隱約聽到狗卷棘的聲音,還有腳步聲,然後有東西籠罩了她的口鼻。

狀態穩定下來後,她意識到那是紙卷成的筒。

白鳥凪躺在狗卷棘懷裡,對方很沉穩地托住她,這個姿勢很熟悉,但她沒有餘力思考這些。

心臟還是跳得很快,她努力瞪大眼睛,視野清晰了一些,難以置信地質問:“你們……要解剖他……?”

帶著哭腔的聲音讓她厭惡,她痛恨自己沒用的樣子,但出於生理原因,她甚至隻能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

比這更惡心的是……

“在那些人……肮臟的……陰謀之後……”白鳥凪掙紮著坐起來,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五條悟和家入硝子,“你們要……解剖他嗎?”

“不可以……悠仁應該被火化……你們不能這麼做……!”

她沒有力氣,隻能勉強坐在地上,仰視著。

五條悟站在那裡,他那麼高,戴著眼罩,和他背後的家入硝子一樣看不清神色。

就算開領域她也沒有一絲一毫帶著虎杖悠仁的屍體在五條悟手下逃脫的可能性,何況她現在根本做不到。

白鳥凪感受到另一種,和麵對虎杖悠仁的死完全不同的絕望,冰冷冷地滲入心臟。

她相信虎杖悠仁的死和五條悟無關,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強行把虎杖悠仁的死刑改為實質無期,但是對方是咒術界的中流砥柱。

他真的會放棄解剖虎杖悠仁的屍體、為解決兩麵宿儺、為咒術界做貢獻的機會嗎?

畢竟虎杖悠仁死了。

總監會的所謂高層趁他出差搞事情,是仗著他這樣的性格嗎?

白鳥凪不了解,白鳥凪不想賭。

如果是她自己的屍體,她覺得無所謂,畢竟她已經死了,身後事與她無關。

但如果是悠仁……

如果是虎杖悠仁被人故意害死後,屍體又被侮辱,她就難以忍受。

如果是因為兩麵宿儺的話……

她意識到了什麼,有些急切地說:“我可以……!”

“不會解剖的。”

五條悟打斷了她的話,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平時就很散漫,現在盤腿坐在地上、脊背微彎的樣子更加沒有所謂最強該有的形象,反而像個輕佻任性的不良少年。

甚至乾脆把眼罩拽下來,像丟垃圾一樣甩到一邊,和粗暴的動作相反,他的語氣鄭重得好像不是五條悟本人:“不會解剖他的。”

他身後的家入硝子沒有說話,角落的伊地知潔高一如既往,安靜得像個死人。

那雙曾經讓白鳥凪感到恐懼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清澈透亮如浩渺晴空。

白鳥凪依舊看不懂這雙眼睛,裡麵的情緒太多太複雜,和它本身清澈如明鏡般的色澤截然相反。

但她也能感受到裡麵的情緒是隱忍且柔軟的。

於是她從這雙眼睛裡比以往更清晰地意識到,除去最強以外,五條悟是有自己想法、有明確是非善惡觀的人。

他每天007的同時兼職當老師,過著白鳥凪想想都厭惡的可悲社畜生活,既然不是被迫,就是出於本身的理想。

為了那份理想,為了他心中的是非善惡,原本應該自由而高高在上的最強可以當悲慘社畜,也能這樣坐在被人踩來踩去的地板上,向自己的學生承諾不會解剖虎杖悠仁。

他表現出來的一切幾乎都是為了讓她安心,讓一個他動動手就能碾死的弱者安心,但到時候承受這份反抗壓力的是他自己。

白鳥凪忽然不太想變成特級然後遠走高飛了。

心臟還是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動著,但沒有那麼痛了,它安安穩穩地呆在白鳥凪的胸腔裡。

“五條老師。”白鳥凪終於能夠流暢地說話了,語氣如往常一樣平靜,帶著痛哭後的沙啞,“我覺得……隻有你一個人是最強,好像不太夠。”,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