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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齡頭也不抬地道:“無妨,隨意用些就是。”

譚昭昭不死心,繼續道:“沒有新鮮的菠菱菜,冬莧菜大郎可要吃?”

張九齡終於抬眼看向譚昭昭,眼神探究,道:“皆可。”

咦,不挑食了?

譚昭昭頑劣心頓起,道:“先前你的白色裡衣,變成了灰色。”

張九齡頓了下,嘴角翹起,施施然道:“隻要不變成石榴紅即可。”

哪是什麼端方君子,明明就是朵帶刺薔薇!

譚昭昭被噎住,忍不住剜了他一眼,起身去叫眉豆拿飯食。

張九齡望著譚昭昭氣呼呼的身影,笑意緩緩在眼角眉梢濺開,一瞬不瞬望著她,手指輕輕摩挲,仿佛還留有袔子的餘味。

眉豆拿了飯食來,照例一人一份,擺放在胡塌上,兩人對坐而食。

除了湯餅畢羅菠菱菜之外,還多了碟早熟的新鮮胡瓜,既後世的青瓜。

張九齡將他那份胡瓜遞到了譚昭昭麵前,一言不發用起了飯。

譚昭昭頓了頓,禮尚往來,將她吃得膩味的羊肉畢羅,放在了張九齡麵前。

張九齡看了眼畢羅,任由其擺在那裡。用完飯,他自己的畢羅隻用了半隻,譚昭昭的那份一動未動。

譚昭昭吃得心滿意足,盯著剩下的畢羅,心道他原來還真是挑食。

張九齡漱完口,優雅地輕拭嘴角,道:“若你不喜歡食畢羅,告知灶房一聲就是。”

說,如何說?

譚昭昭想到在盧氏那裡用的飯菜,沉默了下,道:“午間時,我與阿家一起用飯了。”

張九齡手中的布巾緊了緊,然後鬆開放下,起身道:“我們一同出去走動片刻,消消食。”

胡瓜清新的味道縈繞在口齒之間,譚昭昭糾結了下,坐著未動,道:“大郎自己去吧,我過一陣就要去歇息了。”

張九齡眸色沉沉,盯著譚昭昭,喚眉豆進來收拾,再坐了回去。

譚昭昭感到張九齡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眉豆在屋內收拾,她突然感到煩躁,起身往外走去。

春夜裡風微涼,星星快將墨黑的天際填滿,挨挨擠擠,爭先恐後閃爍。

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譚昭昭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張九齡。

被涼風一吹,譚昭昭的那股鬱氣散了些,腳步緩慢下來,沿著回廊走動。

張九齡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問道:“阿娘讓你受氣了?”

譚昭昭搖了搖頭。

這些日子以來,張九齡儘力待她好,不動聲色地護著她,陪著她一起去晨昏定省,騎馬帶她去遠方。

為她跑遍韶州城去選簪子,丟下張弘愈,匆匆趕回始興。

讓她進入他的生活,願意為她做改變,妥協。

如此光風霽月的漂亮少年郎,譚昭昭是俗人,她當然會動心。

可是,彆說是動心,就算是深愛,都不足以支撐漫長無聊的餘生。

侍妾還是小事,譚昭昭擔心以後會變成盧氏一樣,失去自我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譚昭昭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望著麵色沉沉的張九齡,道:“我叫譚昭昭,日月昭昭的昭昭。”

婚書上有她的名字,張九齡早已得知,並不感到意外,迎著她的視線,靜靜聆聽。

譚昭昭道:“我是譚昭昭。不是譚氏,某的娘子,新婦,母親。”

她的神色堅定,聲音不高不低,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張九齡看得挪不開眼,心底似乎有什麼在炸開,溫軟流淌,他輕輕頷首,嗯了聲。

心底的悲涼,驀地湧上來,衝得譚昭昭鼻子發酸,她努力克製著,道:“阿家說,讓我早些生個孩子。”

張九齡頓住,眉頭微微蹙起:“你無需擔心,我會安撫好阿娘。”

譚昭昭笑了下,道:“我並不怪阿家,她就是這樣。嫁人生子,養兒育女。她一輩子都在韶州,從未翻過梅嶺,看到外麵的天地。”

話語微滯,譚昭昭還是鼓起勇氣道:“大郎,你若是因為要將我留在韶州,對我感到愧疚,想著要彌補,其實大可不必。”

張九齡凝視著她,道:“不,並非如此,你莫要多想。”

譚昭昭神色茫然,無力地道:“大郎,阿家說,你有諸多的規矩。從飯食到穿衣,種種種種,多得我都記不住。我做不到事無巨細,怕是要辜負阿家的托付了。”

張九齡其實也說不明白,他為何要待譚昭昭好。

他能確定的是,他是心甘情願。

譚昭昭與他生活習性大不相同,她不拘小節,看過的書卷,隨意丟到一邊。

她還慵懶,吃過的楊梅核,渣鬥放得遠,她就眯縫著眼睛,遠遠扔過去。

扔不中,滾到了一邊,她也不管。等到全部吃完之後,不情不願帶著渣鬥去撿,撿起一顆,就恨恨扔進去,嘴裡嘀咕抱怨,楊梅為何要長核。

楊梅汁濺到了身上,譚昭昭也不在意,她選朱紅的衣衫穿,那樣不容易看出來。

換作以前,張九齡絕對難以容忍。不知為何,他卻半點都不嫌棄,心甘情願跟在她身後默默收拾。

興許,她就是譚昭昭,是想要走出韶州,看得更遠的女郎。

是他不確定,艱辛路上的伴。

“昭昭啊!”

張九齡聲音低沉,似乎在舌尖轉了一圈,韻味悠長。

譚昭昭呆呆看著張九齡,他唇角含笑,神色比春風還要溫柔,眼眸比星星還要閃亮。

張九齡將她的手緊握在掌心,柔聲道:“你非我的母親,我的仆婦,你是我的妻,是日月昭昭的昭昭。”

第十章

春夜裡,星河漫天。

譚昭昭閉上眼,仿佛感到那些閃爍的繁星光芒,猶在眼前跳躍。

他說她是她自己。

以後的日子,也許會遇到齷齪,困難,變幻。

至少,眼下的他,真誠而深情繾綣。尊重比愛意更加寶貴,他掌心的溫度,足以撫慰看似安寧,卻孤寂單調的日子。

“昭昭,我聽了一些,京城局勢複雜叵測,武皇年歲已高,為了大統各方勢力爭奪得厲害。”

張九齡牽著她的手,與她並排躺在床榻上,身上搭著同一床錦被,在她耳邊輕聲敘說。

譚昭昭隻大致記得一些大事件,並不清楚曆史的具體細節。

武則天駕崩之後,好像將皇位還給了兒子。之後爭來奪去,唐玄宗繼承大典,開元盛世由此而來。

到了唐玄宗後期,王朝由盛及衰,安史之亂後,大唐繁華不再,迅速分崩離析。

譚昭昭還清楚記得一件事,張九齡曾指出安祿山有異心,請求將他斬首。結果唐玄宗未曾采納,放其歸了山。

開辟梅嶺關,指出安祿山的狼子野心。

譚昭昭私以為,放眼曆朝曆代,就憑著這兩樣,張九齡足以位列名臣前茅。

譚昭昭不敢以自己知曉些曆史走向,就能出謀劃策。

萬物皆在流動變化,張九齡就算沒有她,同樣功勳卓著。

現今他離長安朝堂之路何止三萬裡,待到他走上朝堂時,再視情況,謀而後動。

張九齡側過頭來,歉意地道:“去到長安之後,前程未定。昭昭,我不一定能護住你。”

譚昭昭隻聽到了去長安,張九齡首次肯定了這件事,高興得她低呼歡滾,激動地道:“真當,你答應帶我去長安了?”

張九齡望著近在遲尺的她,在昏昏沉沉的夜裡,她那雙眼眸燦若繁星。

溫熱的呼吸拂過臉,酥酥|麻麻,眸色情不自禁暗沉,聲音隨之低下去:“去長安,我們一起去。無論到何處,我們都在一起。”

譚昭昭興奮地在床榻上打滾,張九齡見她背對著自己,靠在牆壁上笑,不滿伸手,將她撥向了自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張九齡俯首,額頭在離著一線之隔時,硬生生停住了,低%e5%90%9f道:“怎地就這般喜悅了?”

譚昭昭笑盈盈道:“當然值得大喜啊。大郎放心,你隻管去忙自己的事情,無需擔心我。我不會給你添加麻煩,定會注意小心,不去招惹是非。從明朝起,我就開始練習在崎嶇山道上騎馬,開始練習射箭,劍道,讓自己變得強壯!”

張九齡溫軟地道:“好,我教你。還有舞,你可會跳?”

譚昭昭瞪大了眼,張九齡笑著道:“一旦賓主儘歡,會表示感激時,會得起舞慶賀。”

想到一群人,吃得醉意朦朧,一起跳舞的場麵,譚昭昭臉頰抽搐了下。

大唐人還真是熱烈奔放,後人不能比。

既然是風俗習慣,譚昭昭很快就接受了學跳舞。

其實,她更想看到張九齡跳舞,他腿長手長,舞劍的英姿能想象,跳舞就屬實想象不出來了。

譚昭昭抿嘴笑得歡暢無比,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大郎教我,我還沒見過大郎跳舞呢。”

張九齡豈能聽不出譚昭昭話裡的期待,道:“你可是想看我笑話了?”

譚昭昭笑眯眯道:“我真沒有,隻是好奇罷了。賓主儘歡,可是要喝酒?喝酒也要一並練習呢。”

以前譚昭昭喜歡喝酒,到了大唐之後,連酒味都沒聞到過,忍不住懷念抿唇。

張九齡笑道:“好,明日我讓千山取酒來,我們一同共飲。你太瘦了些,得長胖些方好。”

這是譚昭昭第二次聽到張九齡說她瘦,眼睛眯了眯,小心眼地道:“大郎是嫌棄我不美了?”

張九齡無奈地道:“天地良心,我並無半點嫌棄之意。太過消瘦與肥胖,於身子無益,我惟盼著昭昭能安康無憂。”

譚昭昭有錯就改,很快就賠了不是,“是我的錯。大郎放心,我一切都好。咦......”

先前她尚未來得及細究,張九齡的變化從何而來。

兩人關係親近了些,譚昭昭徑直問道:“大郎,你怎地就想通了,願意帶我去長安了呢?”

張九齡凝神回想,與譚昭昭相處這些時日的點點滴滴,在眼前一一閃現。

他此時方察覺到,她的一切,他都清楚記得。

天下無人不仰望長安,她說盧氏嫁人生子,一輩子都沒走出過韶州,看過外麵的天地。

她並非僅僅仰慕長安的繁華,她想看得更遠更寬。

她恰好是她的妻,能與他並肩前行。

張九齡心軟如水,柔聲道:“我難以說清。要是以後的路有你在一起,應當會更加有趣吧。”

僅僅是有趣?

譚昭昭不滿鼓起了臉頰,不過很快就釋然了,有趣更加難得。

張九齡見譚昭昭笑得歡快,他亦不習慣說這些,甚是羞赧,側身背著她,悶悶道:“你笑甚?莫非你不信我?”

來到這裡之後,陌生的時代與規矩,陌生的丈夫與公婆,她一直壓抑著性格中跳躍活潑的那一麵,就釋放了幾分。

譚昭昭撐著探身過去,悄然打量。

屋內昏暗看不大清楚,隻感到他的呼吸好似重了些。

害羞還是生氣啊?

譚昭昭輕手輕腳躺好,手指戳了戳他的背,吭哧著解釋:“你彆多想,我是覺著有趣很好,不是笑話你。”

張九齡嘴角無聲上揚,手往後一伸,拽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慢慢轉過身,麵對著她:“你可是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