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1 / 1)

頭頂鬆鬆挽著的發髻,黑發垂落腰間,輕晃。

難怪唐玄宗總是會問:“風度得如九齡否?”

譚昭昭將被褥悄然拉上,蒙住了估計已經淌血的臉。

張九齡將譚昭昭踢得東倒西歪的羅襪收起放好,再用布巾擦拭過手,順手熄了燈。

臥房瞬間黑暗,隻窗欞處,透進些微弱的光。

身邊一陣窸窣動靜,隨即是張九齡清淺的氣息。

譚昭昭似乎能感到些許的灼熱撲來,伴著青木熏香的香氣,一起往鼻尖裡鑽。

香氣令人沉醉,譚昭昭不禁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

張九齡察覺到譚昭昭的小心翼翼,在暗中無聲笑了起來,問道:“睡著了?”

譚昭昭衝口而出道:“嗯。”

張九齡低笑,譚昭昭懊惱得想咬舌頭,緊緊閉上了嘴。

張九齡道:“睡吧,你身子弱,彆想東想西。”

譚昭昭鬆了口氣,裹緊被褥,再次嗯了聲。

嗯完之後,譚昭昭又覺著不對勁了。

什麼叫她想東想西?

張九齡這次忍住了笑,側過頭,輕言細語道:“我打算在秋日之後,出發去長安,準備後年應舉。早些前去,一來想四處遊學,增長閱曆;二來早些入長安,早些熟悉,便於輕鬆應考。韶州離長安千萬裡,此次一彆,經年才能相聚,以後得辛苦九娘了。”

譚昭昭隻聽到了長安兩字,蹭地一下坐起了身,急迫地道:“我也要去!”

張九齡被譚昭昭驚了一跳,他亦緩緩坐起身,溫和地勸解:“梅嶺古道險要,路途遙遠,趕路極為辛苦。當年曾祖父帶著闔家遠赴韶州為官,當時祖父在越州任上,祖母隨曾祖父家人到了韶州之後,此生再未離開過,皆因梅嶺之險,行路難。”

張君政當年出任韶州彆駕,離祖籍範陽太過遙遠,無奈之下舉家遷往韶州。

張子胄在越州為官,姚氏與他夫妻相隔千裡,直到張子胄去世後,靈柩回了韶州安葬,姚氏與夫君在死後,方同%e7%a9%b4再相聚。

那可是多少詩人稱讚,傳頌的長安啊!

前世張九齡外出為官,妻子譚氏一直留在韶州,死後同葬。卻無人記得他的正妻是譚氏,皆以妾室戚宜芬為其夫人,為其建廟立碑。

譚昭昭不在意這些虛名,她是譚昭昭,興許也是千年前的譚氏。在這個時空,她要翻出險要的梅嶺關,活出屬於她的精彩。

若是注定要夫妻相隔,譚昭昭絕不會再走姚氏與譚氏的路,她選擇在長安的錦繡堆中,悵然憶往昔的少年郎。

譚昭昭再次堅定地道:“我要去長安!”

張九齡愣了下,他與譚昭昭之間相處極少,並不清楚她的個性。平時見她溫溫婉婉,寡言少語,沒曾想到她個性如此要強,不免一時遲疑了起來。

長安遠隔千裡之外,就算是合離歸家,估計娘家也不會放她獨自前去長安。

譚昭昭的嫁妝豐厚,田產,重的銅錢,能當做錢用的絹不好帶,她還有足足一匣子的金葉子。

就算沒有張九齡的庇護,在長安還有遠房的姨婆。譚昭昭憑著金葉子,足可以過得舒服自在。

這般好的機會,譚昭昭如何能放過。

譚昭昭穩了穩神,細聲細氣商量道:“小盧姨母與七娘子她們能千裡而到韶州,我也能千裡走到長安。大郎放心,我絕不會拖累你,到了長安之後,也不會打擾到你讀書,科舉。你我夫妻一場,就當路上結個伴可好?”

張九齡眼睛微眯,唔了聲,緩緩地道:“夫妻一場,就當路上結個伴?”

譚昭昭微微笑起來,道:“此次一彆,經年才能相聚。大郎自幼才情過人,科舉定能高中。大郎中進士之後,若在長安留任,或者被派往彆處為官,我則留在韶州。大郎遠比我聰明,經年方能見一麵的夫妻,還不如天上的牛郎織女。大郎有遠大的前程,莫要為我這個名份上的妻子絆住。”

張九齡就那麼定定望著譚昭昭,許久都未做聲。

幸虧屋內昏暗,譚昭昭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然,她抵擋不了他望著人時,總是深情的模樣。

張九齡輕笑一聲,終於伸出了手,將譚昭昭放在被褥上的手握在掌心。長腿抬起,踢掉身上的被褥,往她的被褥中一伸。

譚昭昭被了他拉了下去,低呼一聲。

張九齡下顎抵著她的頭頂,道:“莫要想東想西,睡吧!”

第四章

屋內昏沉,惟餘窗欞透進微弱的光。

呼吸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心臟隔著薄薄的衣衫,跳躍起伏。

譚昭昭尚未得到確切的回答,欲再繼續追問。張九齡看上起清瘦,雙臂卻孔武有力,她掙紮了幾下,就一動不敢動了。

被褥溫軟乾燥,散發著與譚昭昭頭發相同的青木香氣。

張九齡下顎摩挲著她的發絲,癢癢麻麻。

手不由自主挪動了下,張九齡立刻感受到了懷中之人的僵硬,眼神微暗,便放棄了。

長安。

若是懷了身孕,不宜長途奔波。懷胎十月,生孩子,等到孩子大一些,前後加起來,至少要三年動彈不得。

譚昭昭不排斥孩子,一切隨緣。但現在她不能要孩子,她無法心平氣和,犧牲自己去養一個孩子。

對她不公平,對孩子也不公平。

他們是夫妻,若是長期不同房,他可能接受?

說不定,他一怒之下,不許她去長安。

或許,他會納侍妾。

就連張弘愈,身邊就有兩個侍妾伺候。

譚昭昭欲言又止,最終卻不知如何說是好。胡思亂想中,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平時譚昭昭睡得很沉,一夜無夢到天亮。

夜裡她卻睡得不好,整晚都夢見自己在逃跑,腿卻重若千斤,努力半天都抬不起來。

眉豆在屋外走動,提熱湯送入了淨房。

譚昭昭聽到動靜,睜開了眼,屋內透進晨曦的青光,天已經亮了。

張九齡靠在軟囊上,手搭在%e8%83%b8`前,眼眸垂著,不知是在沉睡,還是在閉目養神。

昨日已經出過門,譚昭昭要開始晨昏定省,眉豆已經提醒過她。

譚昭昭尚吃不準張九齡歇在她這裡,盧氏會是何種反應。她想了下便放棄了,輕手輕腳掀開被褥,打算爬到塌尾繞出去。

張九齡睜開了眼,麵無表情瞄了眼譚昭昭,長腿一伸下了塌,大步出了臥房。

譚昭昭爬在那裡,顯得很是愚蠢。她撐著起身,懊惱地捶打著被褥。

他的起床氣很大,她昨夜沒睡好,她也有!

譚昭昭洗漱換好衣衫出來,走出屋,張九齡洗漱完畢,穿戴整齊立在廊簷下。

天終於放晴,青藍的天,早間和煦的春風拂過。

張九齡青色寬袍廣袖烏發,隨之飄蕩,仿似融入了春日畫卷中的仙人。

真是美好的昭昭春日啊!

譚昭昭駐足不前,不忍破壞了眼前的景象。

仙人負手轉過身,神色隱隱不悅,道:“怎地還不走?”

瞧這氣性,還真夠大的!

譚昭昭不解問道:“大郎要去何處?”

張九齡嘴角微微上揚,邁步往前走去,“去長安。”

譚昭昭鼓了鼓臉頰,氣不過瞪了他一眼。

似乎背後長了眼睛,張九齡回身看來,見到譚昭昭氣呼呼的模樣,不禁又輕笑,“快些。”

張九齡身高腿長,譚昭昭的身高,隻在他下顎左右。她提著裙角,小跑著去追,問道:“我要去阿家的院子請安,大郎要帶我去何處?”┅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看路。”張九齡放緩了步伐,含笑道。

譚昭昭四下打量,他們正沿著回廊走向盧氏的正院。

除了她要去晨昏定省,張九齡身為兒子,也要去向父母請安。

譚昭昭不禁懊惱,她沒睡好,腦子都快糊塗了。

悶聲不響跟在張九齡身後到了盧氏的院子,徐媼立在門口迎接,遠遠就曲膝見禮,臉上堆滿了笑,驚喜地道:“大郎怎地來了?快快請進。”

譚昭昭心下疑惑不解,端看徐媼的反應,好似張九齡前來請安,是多了不得的事情。

正屋裡好不熱鬨,盧氏與張弘愈坐在坐榻上,小盧氏與戚宜芬跪坐在左下首。張大娘子依偎著小盧氏,逗著張九章玩耍。張弘愈的侍妾在忙碌伺候,見到他們進屋,忙起身讓到一邊。

譚昭昭隨著張九齡上前跪坐請安,盧氏探過身,急切去虛扶張九齡,憐愛地道:“快起來,快起來,昨夜歇息得可好?怎地不多歇一陣,這般早就起來了?早起時怎地不多一陣書?”

濃濃的關懷與慈愛,齊齊朝著張九齡撲去。譚昭昭被拋到一邊無人理會,她不由得竊喜,與大家團團見過禮,就起身安靜跪坐著。

此時譚昭昭終於明白過來,盧氏話中的意思,讀書最重要,張九齡無需早起前來請安。張九皋與戚三郎皆同樣不在,他們已經去了學堂。

麵對盧氏的一長串問題,張九齡不緊不慢答道:“兒歇息過了,前來給阿耶阿娘問安。”

盧氏喜不自勝,不錯眼打量著張九齡,如何都看不夠,將他叫到身邊,攜著他的手,眼眶一下紅了。

盧氏疼惜地道:“我兒瘦了,瞧你這眼睛,瘦得都脫了相。”

譚昭昭好奇看去,暗自啊哦了聲。

張九齡的眼眶深一些,眼睛是狹長的丹鳳眼。此時,他雖不如盧氏說得那般誇張,瘦得脫了相,他的丹鳳眼倒是變成了雙眼皮。

眉眼間說不出的疲憊,讓他在清冷矜貴之外,添了些許的脆弱,惹人疼惜。

譚昭昭不動聲色掃視了一圈,將屋內眾人的反應一一瞧在眼裡。

張弘愈滿臉的驕傲,小盧氏在一旁賠笑,張九章在抓張大娘子的發髻,她不斷去撥開他的小手,沒空去管其他。

戚宜芬靜靜跪坐一邊,望著盧氏與張九齡母子,俏臉上盈滿了笑,明豔如花。

譚昭昭收回視線時,戚宜芬正朝她看來,似乎愣了下,接著衝她抿嘴一笑。

譚昭昭回了她一個笑容,便正襟危坐著了。

盧氏問道:“可用過了早食?徐媼,快去拿一碗杏酪來,大郎平時最喜歡吃了。”

張弘愈開口發了話,道:“徐媼,將早食都送上來,難得聚在一起,正好一同用。”

徐媼應是退下,侍妾忙前去幫忙。盧氏猶疑了一下,這時終於看向了譚昭昭,神色淡了幾分,端坐著一板一眼問道:“九娘身子痊愈了?”

譚昭昭頷首說是,“有勞阿家關心。”

盧氏唔了聲,道:“以後你得好生養著,可不能仗著年輕就不顧忌。”

譚昭昭隻管應是,張九齡接過了張九章抱著逗他,此時僵了下,提著張九章的胳膊將他放在坐席上,蹭地站起了身。

“阿娘,三郎尿濕了我衣袍,我回屋去更衣洗漱。”

盧氏一下紮著手,緊張地喚%e4%b9%b3母:“快快快,將三郎抱下去!”

譚昭昭愣愣望著屋內眾人的反應,連張弘愈都一瞬不瞬望著張九齡身前的那團濡濕,看上去很是不安。

張九齡拱手施禮,道:“兒告退。”

盧氏連聲道:“快去快去,我讓徐媼將杏酪送到你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