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覺悟,甚至於還不如她這個出身低微的娘呢!
“你難道不知道成年了的藩王留在長安意味著什麼?怎麼敢開口要求繼續留在這兒呢!”
九皇子跪地不語。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周若冰摸著他的發頂,哽咽道:“傻小子,我十幾歲就進了宮,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哪裡還記得娘家是什麼樣?至於長安風景,更是早就忘乾淨了,巴不得跟你去封地上看看新鮮東西呢,聽說齊國臨海,有人那麼長的大魚……”
說到最後,卻是難以為繼。
九皇子埋臉在母親膝上,神情溫和,並不為自己分辯什麼。
兒子教的不好,做母親的要為他擔心。
可要是教的太好,叫他太過於體貼孝順,做母親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何必為了她那一點小小的情感上的慰藉,而承擔那麼大的政治風險呢?
周若冰想責備他,但是又無法責備他。
皇後知道她們母子倆的秉性,早早使人來傳話,叫周夫人安心靜養,不要勞神,更不要胡思亂想。
周若冰心想也是,小二十年的交情,誰不知道誰呢。
要說自己比皇後強,自己的兒子比皇太子強,那就太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心病一消,連帶著身體也跟著好了,待到她再次出現在後宮中時,那些近年來蒙寵的嬪禦們都格外的多了幾分恭敬。
從前是敬畏周夫人,敬畏皇後的心腹左右手,而現在在那兩者之上,卻又加了一條——敬畏九皇子的母親。
周若冰唏噓不已,同皇後道:“難怪人都想往上爬呢,我從前雖也沒受過什麼委屈,但是前前後後經過幾回事,人情冷暖,也算是看明白了!”
皇後的微笑當中含著一絲譏誚的意味:“拜高踩低,人情世故,向來如此。”
……
九皇子的得勢伴隨著八皇子的失勢,就像李廣利去拉攏朝中敵視皇太子的人那樣,蛋糕就那麼大,有人吃得多,當然就有人吃得少。
皇帝上了年紀,沒有太多的精力出遊,更多的還是需要人在旁邊陪著,端茶送水,說說話,亦或者是幫著研墨,讀一讀奏疏。
從前這都是八皇子的活計,但現在,卻都已經成了九皇子無限榮光的點綴。
對此,八皇子是憤恨的,九皇子是惴惴不安的。
九皇子出生的時候,母親便已經失寵,雖然有著夫人的位分,無人欺淩,但他這個獨子所得到的的,也隻是一個尋常皇子的一切,乃至於皇後和皇太子的額外偏愛。
而他那位至尊父親的任何多餘的情緒,他都無從獲取,如今陡然被捧到高處,他很不適應,甚至於因為見到從前討好奉承八哥的人來取悅自己,會有種異樣的歉疚和羞愧。
八皇子是個很懂得試探對方軟硬的人,當他發覺這個弟弟骨子裡就是個軟柿子之後,就開始順杆往上爬了。
九皇子如今正得聖寵,他當然不會明晃晃的欺負弟弟,但是宮裡邊兒想叫人難受的法子太多了。
尤其這個弟弟又是個悶葫蘆。
他甚至於不懂得如何利用來自至尊天子的寵信,連去告一狀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去做。
這種隱藏在暗處的交鋒,勝利者小心翼翼的掩蓋著戰果,失敗者在黑暗中保持緘默,外人是很難察覺的——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直到有一日,九皇子無意間撞見八皇子的親信避開巡查的禁衛,懷抱著什麼東西,鬼鬼祟祟的出現在皇太子居住的宮室附近。
他停下腳步,同時拉住身後的侍從,將身形隱藏在陰影之中。
等待了將近一刻鐘時間,就在下一次巡邏即將到來的時候,終於見對方低著頭,快步走了出來。
九皇子眉頭緊鎖,低聲道:“他方才懷裡是不是揣著什麼東西?現在卻空了。”
侍從有些遲疑:“好像是?光線昏暗,奴婢看不太真切。”
九皇子沉默了半晌,沿著陰影蔓延出去的地方走到那人匆匆離去的小徑,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青石路旁那幾片小小的新泥上。
……
劉徹如何也想不到,到自己麵前來揭開巫蠱案麵紗的,竟會是這個九弟。
當然,此時此刻,即便是九皇子自己,也並不知道八皇子的親信到底在這附近做了什麼。
他隻是出於宮廷皇子的敏銳和對於長兄的擔憂,覺得有必要將這件蹊蹺事告知長兄罷了。
“那人來的時候懷中有物,走的時候兩手空空,途經的地方又有新泥的痕跡,我總覺得有些不妥,可當時把人攔下,一旦鬨大,若是冤枉了八哥,豈不是傷了兄弟感情?也會叫父皇憂心的。”
九皇子蹙眉道:“所以便隻好在他走後,悄悄來稟告兄長了。”
劉徹讚許的看著他:“真是長大了啊,這件事你辦的很妥當。”
九皇子笑的有些靦腆:“大哥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劉徹笑道:“自家兄弟,怎麼會呢。”
因著這事的緣故,九皇子回去的晚了些。
周若冰彼時正在核對宮中賬目——說來也是近期宮裡邊走背字兒,先是她臥病,緊跟著皇帝遇火,剛過去沒幾天呢,皇後又病了。
她是位分僅在皇後之下的夫人,又是近來極得皇帝看重的九皇子之母,再有皇後舉薦,宮務之權自然就妥妥的到了手。
這會兒見兒子回來,還奇怪呢,打著算盤,頭也沒抬:“去哪兒了這是?早說了晚上少在外邊閒逛,一隻蚊子叮一口,最後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九皇子擺擺手遣退眾人,坐到母親旁邊去,低聲將今晚之事說與她聽。
周若冰聽完心裡咯噔一下,雖然猜不到具體的內容,但她的確從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她問:“皇太子怎麼說?”
九皇子道:“大哥說這件事他會管的,叫我不要擔心,也不要跟彆人提起。”
周若冰的心緒就像是窗邊的那架五弦琴似的,忽然間被觸動到了。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當初,很多年之前。
那時候,這孩子甚至都沒有出生……
她久久沒有言語。
九皇子有些不安,握住母親微冷的手,擔憂道:“母親,母親?您怎麼了?”
周若冰回過神來,眼瞼低垂,輕輕笑了:“沒什麼。”
她說:“隻是忽然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
夜色已深,皇太子的宮室卻是燈火通明。
究其原因,卻是皇太子妃遺失了大婚之時帝後賜下的佩玉。
審訊有機會進入內殿的人,卻是一無所獲。
向來溫和從容的皇太子妃為此大動肝火,下令封鎖四門,挖地三尺,也要把佩玉給找出來。
彼時劉進已經歇下,聽到動靜起身,使人前去打探,知曉原委之後,便知道這裡邊兒有鬼。
皇太子妃不是第一天做皇太子妃了,十幾年沒出過差錯的人,怎麼可能一朝性差踏錯,選錯了近人?
而有機會進入內殿的宮人和內侍,就算是真的動了貪心,也該去拿那些金銀珠玉,又怎麼敢去拿那極具有標誌性、尋常人根本無法取用的佩玉!
他猜想,那佩玉大抵隻是一個由頭,一個足夠聲勢浩大,掀起清查的由頭,母親真正要找的,其實另有其物。
劉進披衣起身,去了正殿,卻見父親也正在此,臉上神色少見的有些冷凝,看他過來,麵無表情的向他示意一側坐席,一言不發。
劉進見狀,心便微微沉了下去。
他跪坐在父親下首,茫然又不安的等待著。
如是過了兩刻鐘之後,皇太子妃鐵青著臉來到了殿內,身後親信們捧著幾隻用紅布掩住的木盒,進殿之後小心翼翼的將其放下,便垂著頭跪地不語。
在劉進的記憶中,母親一直都是優雅從容的,從沒有如此失態,而今時今日,即便找到了假充佩玉名義的東西,神色竟也如此不豫,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正疑惑間,跪在地上的幾名侍從小心翼翼的將紅布掀開,打開了那幾隻木盒。
劉進瞟了一眼,瞬間便明白了母親的神色為何如此難看,霍然起身,怒盈於色!
該死!
這是想要滅絕掉儲君一係的毒計啊!
是誰?!
短暫的遲疑之後,他很快就有答案。
除了那位好八叔,還會有誰?!
劉進猝然看向上首,眼底殺機畢露:“父親……”▂思▂兔▂網▂
劉徹的心裡卻很平靜。
儘管此時他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不過那都是裝的。
“差不多是時候收網了。”他悄悄同老夥計們說。
然後劉徹坐直身體,提筆蘸墨,手書一封,遞與劉進:“拿著這個去找蘇武,協同霍嬗去調集南軍,包圍海西侯府,你持我手書,去將你八叔扣住,他身邊的所有親信,儘數緝拿審訊。”
“是!”劉進震聲應了,心下又有些不解。
怎麼會選擇調用南軍?
那支部隊,可是戍守在未央宮、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啊。
再轉念一想,又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或許驚動天子,本身就是父親的意願所在吧。
……
李廣利此時正深感不安。
不是因為他知道皇太子已經窺知了他的構陷計劃,而是因為……
那個提議他行巫蠱來構陷皇太子的門客,不見了!
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也找不到。
原本十拿九穩的一個陰謀,現下卻忽然間就變成了陰謀本身。
李廣利冷汗涔涔,心跳如鼓。
他很清楚,這絕不可能是個偶然!
可倘若這不是個偶然,也就意味著那個門客的到來,乃至於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要掉腦袋的話,都是彆人蓄意指使——那個人又會是誰?
李廣利快要瘋了!
巫蠱是把雙刃劍,它能夠輕而易舉的將一位漢室儲君送上絕路,當然也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的滅亡李氏!
而他,李廣利,自以為是執掌這股力量的人,一直到了最後,才愕然驚覺,他其實隻是一個被戲弄的小醜。
被戲弄其實也不算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巫蠱木偶已經被送進宮,埋葬在皇太子的宮室裡了!
如果他和八皇子在做這一切的時候,陰影裡都隱藏著另一雙眼睛,森森的注視著他們……
李廣利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328章 劉老登大舞台43
李廣利在恐懼與惶然之中,勉強轉動著自己的大腦。
那個門客是誰的人?
宮廷之內,哪位皇子的馬前卒,亦或者說,就是皇太子本人派遣來的細作?
若是前者,對方現下隻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
等江充出麵告發皇太子行巫蠱之事,詛咒君上,等皇帝大怒,發作儲君一係,清洗後族。
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