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一點小蔥香菜:“誰會喜歡吃甜豆腐腦!”
身為甜黨的薑麗娘被刺痛了。
欲言又止……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還是忍忍吧!
這東西她早不知吃過多少次了,並不覺得新鮮,此時渾然沒有動筷子的意思,倒是石筠與牽驢老仆是第一次嘗到,都頗覺可口:“好新奇的東西,又嫩又軟。可以叫你師娘嘗嘗——她上了年紀,牙齒不太好。”
石筠問:“這是你鼓搗出來的東西?”
薑麗娘點點頭:“是呀。”
石筠又問她:“怎麼做出來的?”
薑麗娘不覺得堂堂三公會跟自己搶著上街買豆腐腦,遂一五一十的說了。
石筠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更添些詫異:“倒真是個能思能做的人。”
他捏著筷子,神色思忖,許久之後,終於同薑滿囤與費氏道:“我既然將她收為弟子,必然是要帶在身邊、悉心教導的,如此繼續居住在西堡村,往來實在麻煩,不如就叫她往我府上去專心求學,你們覺得怎麼樣呢?”
薑滿囤是個老實人,聞言高興的說不出話來。
費氏雖欣喜,卻還有些理智:“是不是太麻煩您了呢?隻怕會攪擾到您。”
“沒關係,”石筠道:“我府上還有幾個弟子在,倒可以叫他們認識認識,麗娘去了,也可以與師母作伴。”
費氏這才千恩萬謝的應了:“勞您費心了。”
又說:“她要是淘氣,不聽老師的訓,您不用在乎我們的想法,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石筠搖頭失笑:“賢才難道是打罵出來的嗎?”
薑麗娘自己反倒有些遲疑。
她在家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而是當成整勞動力用的,她走了,元娘怎麼辦?
“不行,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沒事的,你隻管放心去。”元娘歡喜於她的前程,當下柔聲勸慰:“天漸漸的熱了,這豆腐腦的生意,本來也做不了多久,我跟七叔家嬸子說了,去她家裡幫忙做繡活兒,也有的忙。”
石筠見她說的真心實意,不由得暗自點頭,故作遲疑的想了想,便大方道:“一隻羊也是趕,三隻羊也是放,既然如此,你們兄妹三個便一道跟我進京吧!”
一語落地,薑寧也好,元娘也好,全都傻了。
倒是薑麗娘,對此隱隱有一些猜測。
薑滿囤與費氏的心思,已經不是感激所能形容了,而是誠惶誠恐:“這怎麼行呢?憑空過去三張嘴,我們的臉皮多厚啊!叫人一瞧,就是鄉下窮鬼上門打秋風呢,既麻煩您,也叫麗娘難堪,不行,不行!”
石筠便板起臉來:“我說出口的話,哪有收回的道理?難道你們要叫我做一個言而無信之人嗎?”
薑滿囤還在怔楞,費氏已經跪下`身去向他叩頭,流著眼淚說:“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激您才好了!”
薑滿囤也趕忙跪了下去,真摯的向他道謝。
石筠將他們攙扶起來:“對我而言,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如此。”
薑麗娘是他相中的關門弟子,他必然要好生教導的。
而薑元娘是天子鐘情的國母人選,雖然秉性已經足夠樸實忠厚,但多學習詩書禮儀,總是沒有壞處的。
來日倘若天子立後,曾經為他弟子,也算是有些說法。
而薑寧就更不必說了——作為皇後母族唯一的男嗣,他力所能及之下好生教導,之於薑寧是好事,之於天下也是好事。
皆大歡喜罷了。
兩方將話說定,元娘與薑寧免不得要向石筠鄭重稱謝,當日晚間,石筠便在薑家住下,而薑家人卻是幾近一夜無眠。
費氏忙著收拾行李,越收拾越覺得心酸,就這幾件縫了又補的衣裳,帶出去到了石公府上,彆人嘴上不說,也要笑話孩子們的呀!
再則,三張嘴到了老師家裡,不說束脩,難道還要老師家裡操持飯食嗎?
可家裡邊……
費氏抬手要擦眼淚,但是不知怎麼,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薑滿囤沉默半天,說:“我,我再去族長家裡一趟吧。”
費氏猶豫一下,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薑家族長這時候還沒睡下,聽說石公要將薑家的三個孩子一並帶走,喜形於色:“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元娘跟麗娘畢竟是女孩,大郎卻是男丁,有石公教導,得了前程,來日才能給兩個妹妹撐腰!”
馬上差遣人去取了三十兩銀子過來,又對薑滿囤道:“我聽說書人講過奇貨可居的故事,現在你們家的三個孩子,對於我們薑家來說,就是奇貨啊!滿囤,彆覺得上門來丟臉,自家人拿點錢,不算什麼的,也彆想著省吃儉用還賬,這是族裡給他們兄妹三個的,不用還。”
薑滿囤流著眼淚給族長磕頭:“叔公,大恩不言謝了!”
族長叫他起來,又說:“以後再有什麼事,彆不敢開口,日子還長呢,說不定以後我們倒得指望三個孩子,是不是?彆哭了,一把年紀的人,也不嫌害臊,回家去吧。”
薑滿囤感激不已的走了。
費氏將那三十兩銀子分成三份,叫了兄妹三個過去,同他們說明錢的來源:“這是彆人的恩情,以後要有所報答,知道嗎?”
三個人都點頭。
費氏就一人十兩分了下去:“該省的省,該花的花,爹娘沒出息,隻能做成這樣了,你們收著,也彆嫌棄家窮。”
說完,又忍不住哭了。
元娘跟麗娘也哭了,薑寧也是兩眼通紅。
最後三個小輩一起給薑滿囤跟費氏磕頭,算是辭彆。
……
第二天天剛亮,費氏便起床燒飯,叫他們吃了,便催著上路:“再晚一點,天也該熱了。”
三人遂鄭重辭彆薑滿囤夫婦,各自背著一隻包袱,踏上了入京之路。
薑寧是去過長安的,元娘更是幾乎每日都要去柳市一遭,但為謀生計亦或者訪友辦事而去,跟投奔師長久居,畢竟是兩回事。
雖然西堡村就在身後,但離愁仍舊籠罩著兩個年輕人。
唯有薑麗娘不覺得愁苦。
她曾經乘坐輪渡橫跨太平洋,也曾經一日之內飛躍兩大洲,離愁之於她,本來就是接近於無的東西。
她開始盤算著怎麼叫自己兄妹三人在石家過得好一點,要是老師的指點能叫哥哥開竅的話,那就更好了!
薑麗娘快走幾步,繞到那頭老驢旁邊,問石筠:“老師,府裡的師兄們,都是什麼樣的呢?”
石筠道:“他們在幫我整理經年的文集,兼修國史,脾性都很不錯。”
薑麗娘“噢”了一聲,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待會兒進了長安,我們要不要去換身衣服啊?就這麼灰撲撲的過去,會不會給您丟臉?”
石筠道:“覺得同門師弟師妹穿著簡陋丟臉的人,不配被我收為弟子。”
薑麗娘放心了。
靠著兩條腿一路走到長安,東繞西繞,來到石家門前。
薑家兄妹三人瞬間被震撼到了。
連薑麗娘也不例外。
那連綿數裡的府牆、巍峨莊重的大門,那華美的門當、還有精雕細琢的栓馬柱……
這跟看電視,亦或者電影不一樣。
影視劇裡出現的建築物,就單純隻是建築物罷了,但在這個時代,建築物本身,就是權力的投射!
薑麗娘的出生點在西堡村,升級路在柳市,遇見石筠之前,她見過最有威勢的人就是鄉紳家的管家——奪走她的獨門配方,甚至連鄉紳本人都不需要出麵,一個辦雜務的管家便足夠了。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而石筠所居住的這片區域,乃是長安勳貴高官雲集之處,她彆說是到這兒,連到這條街來瞄幾眼的想法都沒有過。
老老實實在貧民區柳市賣豆腐腦,都會隔三差五的被衙役吃霸王餐,敲上幾十個大錢,她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豆腐腦姑娘,敢到這邊兒來東張西望?
犯了什麼忌諱被打死了,家裡人都不知道去哪兒收屍!
跟著石筠一路從正門進去,繞過一個門,再進一個門,經過長廊,再進一個門,就在薑家兄妹三個暈頭轉向的時候,他們總算是到地方了。
薑麗娘眼見著正房裡邊走出來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麵容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候的端麗風采,見了他們,神色微怔。
石筠已經向他們介紹:“這是我的夫人,你們的師母,姓何。”
又跟妻子介紹:“我的弟子,以後就在家裡住下了。”
三人趕忙行禮。
何夫人有些詫異:“你居然又收弟子了?”
又和藹道:“好孩子,不必客氣,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石筠摘下頭頂的帽子,往正房去喝茶。
何夫人則帶著兄妹三人前去安置:“你們老師還有幾個弟子住在前院,大郎便與他們同住吧,麗娘跟元娘麼,我家女孩早就嫁出去了,屋舍空置,不妨到那兒去住,姐妹倆也做個伴兒。”
薑麗娘趕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呢?您為我們姐妹倆安排一間客房就好了。”
怎麼能住人家女兒的房間呢,女兒嫁出去了也不成啊!
何夫人溫柔的笑:“沒關係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收女弟子呢,可見是很看重你們倆的。”
又說:“那院落一直都空置著,我家女兒膝下孩子數個,孫輩兒都有了,即便回家,也不住那兒的,擠不下了。”
薑家姐妹這才從命。
何夫人親自領著她們過去,又遣了四個使女過去服侍:“府裡邊的事情有不懂的,都問她們,想吃些什麼、用些什麼,也隻管叫她們去取,遇上什麼搞不明白的事情,便叫她們來找我……”
姐妹倆聽得惶恐不已,連聲道:“您太客氣了,我們這樣的身份,怎麼敢呼奴使婢?”
何夫人笑道:“你們既叫我一聲師母,便隻管聽我調遣。”
又說:“你們先在這兒修整些時候,隅中時候叫她們領著往前廳去用飯,屆時也好介紹你們與諸位師兄認識。”
薑麗娘與元娘恭敬領命。
何夫人衝她們微微一笑,離開了此處。
跟隨在她身邊的張媽媽低聲問:“要不要幫兩位小娘子置辦幾身衣裳?表姑娘先前做了許多,都沒上身,略微裁減一下,都還得用。”
何夫人道:“隻是衣著簡樸罷了,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嗎?如若她們剛到府上,便送去絲綢衣裳,這才是真的輕慢失禮吧。”
張媽媽聽得頷首:“夫人考慮的很是。”
如是到了既定的時候,使女們便帶著薑家姐妹倆往前廳去用飯,擺鈴蘭桌,石筠夫婦坐在上首,兩側是石筠弟子。
石筠一一同薑家兄妹介紹:“這是你們沈括沈師兄,這是鄭規鄭師兄,這是孫三橋孫師兄,慕雪漁慕師兄……”
如石筠所說,他果然多年不曾收徒,在此的幾個弟子,俱都是人到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