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還要大幾歲,也是個將要六十歲的老人了。
“妹妹,我最後再叫你一聲妹妹,你若當我還是你嫂嫂,就好好把這一席話聽完。”
吳王太妃道:“你我一為皇家之女,一為皇家之婦,年近六旬,這些年見過的風風雨雨還少嗎?你豈不知天家行事,一靠法理,二靠情分,有些時候,情分甚至能壓倒法理?”
“這回的事情,你占理嗎?那位陸軍事秉公執法,處置了你孫兒,此國法所在,他有什麼過錯?”
“至於情分——你是莊宗皇帝之女,我是已故吳王之妻,可是先帝都已經作古,這早就不是我們的時代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你是大長公主,可若論帝心,你如何同陸軍事相較?他勳爵不如你,品階不如你,人脈不如你,他隻有一點勝過你,那就是帝心,就憑這一點,他就比你強!”
“你在宮裡長到一十七歲,難道還不知道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嗎?當初酷吏周來得莊宗皇帝寵信,他看中了吏部員外郎的妻子王氏——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女兒啊,最後還不是弄到手了?!先帝後宮妃嬪何其之多,但是見了太極宮帝皇跟前侍奉的近侍,還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討好!”
晉陵大長公主默然不語。
吳王太妃歎了口氣:“你不要把當今天子當成先帝,他不是那個疼愛你的兄長,不會為了你枉法。他馴服臣下,就像馴服馬匹,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當日皇太後壽宴之上的變故,你應當也知曉其中內情,可你怎麼不去想想,張太妃若真有那麼本事,早早便翻盤了,豈會等到今日?”
“皇太後乃是先帝的正妻,當今天子名正言順的母親,占儘先機,尚且落得今日下場,你於當今有什麼情分,能叫他格外優容,而非辣手無情,斬草除根?”
晉陵大長公主猝然變色:“嫂嫂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吳王太妃站起身來,徐徐道:“妹妹,我言儘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晉陵大長公主搖晃著要站起身:“嫂嫂——”
吳王太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晉陵大長公主原地佇立良久,表情複雜至極。
一陣風從遠處吹來,拂過她身上翟衣。
她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看向莊宗皇帝陵墓,繼而打個冷戰,咬緊牙關,叫仆婦們攙扶著,神色倉皇的離開了。
如是過了兩日,黔國公府的世子終於還是咽了氣,府上低調的操辦了喪事,黔國公畢恭畢敬的上表請罪,不敢對此後三代襲爵之事有任何異議,這事便這麼雲淡風輕的過去了。
……
若說此前長安紈絝們還有意掂一掂陸崇分量,那麼現下,他們便是再不敢有分毫亂法之心了。
晉陵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兒、黔國公之子、京兆韋氏的外孫,三重buff加在一起的強人都涼了,誰還敢知法犯法?
由是帝都治安為之一肅,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當真有了些康衢煙月、太平盛世的氣象。
嬴政見晉陵大長公主萎了,倒是有些遺憾,轉念一想,又覺欣慰起來——要真是一條道跑到黑的傻子,拿來做對手還有什麼意思?
隻是這一回宗室退了一步,嬴政卻尤嫌不夠。
本朝建國幾百年,吃皇糧的宗親委實太多,連朕後宮貌美如花的妃嬪們都要起早貪黑打工養活自己,你們憑什麼光吃不乾,成日裡惹是生非,白吃朕的大米?!
馬上便傳了曹陽來,叫自己親信的特務頭子出去搞事。
突然來這麼一手,連朱元璋都沒看明白他想乾什麼:“該說不說,你當心翻車啊!”
李元達也有些詫異:“當皇帝嘛,還得是拉一波兒打一波兒,你這大刀怎麼朝著宗室去了?”
劉徹抄著手,嘖嘖說:“始皇啊始皇,你要是擱這個世界被人推翻了,那你就彆在空間裡邊混了,麻利點,退群吧!”
李世民倒是隱約有幾分猜測:“難道是想借先帝……”
“不錯!”嬴政濃眉一挑,傲然道:“若沒有個對比,他們豈能知道朕與先帝孰好孰壞?先帝暗地裡盤算著將皇位傳給女婿,可謂是狠狠的給了他們兩棍子……”
朱元璋疑惑道:“你要給他們一個甜棗?”
“當然不!”嬴政斷然否決:“先帝狠狠的打他們兩棍子,朕卻隻是打了他們一棍子而已,這不是已經很宅心仁厚了嗎?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冷笑道:“先帝想掘宗室的根,而朕隻是放一放宗室的血,將兩件事情勾連在一起,他們就會知道,這世間也隻有朕不嫌棄他們,肯對他們好了……”
朱元璋:“……”
其餘皇帝:“……”
哦草,這是什麼渣男PUA語錄啊!
第29章 沒頭腦和不高興28
七天。
曹陽用了七天時間,來還原這個驚天陰謀的本來麵目。
現在的紀王世子仍舊並非正主,既然如此,他是經由怎樣的操作,契進這個原本不屬於他的蘿卜坑的?
而先帝又是懷著怎樣的目的,叫一個非宗室出身的人,躋身於宗室之中?
這個假紀王世子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人?!
曹陽翻閱當初內衛留下的記檔,將參與偵辦真假世子一案的內衛全部揀選出來,同時關控,單獨進行審問。
繼而他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這些人名義上負責偵辦真假世子案,實際上卻隻是徒擔虛名。
真正總覽此事的,卻是一名遮住麵孔、由先帝親自指派的內衛統領,他們這些人隻是負責打打下手,具體的事項都由這位不辨男女的內衛統領和其手下全權操辦。
既然不是宮外內衛五部中人承辦,那事情反倒簡單了。
曹陽立即打了申請,往掖庭秘獄去見幾個人犯。
皇太後出家之後,嬴政下狠手清理內宮,先前數十年裡各處埋下的細作與潛藏宮中的內衛成員儘數遭到逮捕,統一重刑審訊之後,招供的內容和筆錄記檔留在了黑衣衛,人則送去了掖庭秘獄。
這一部分的記檔,連黑衣衛的諸位統領都無權查閱,隻有碰見相關事項,事態到了極其嚴重的情況之下,才能在層層申請之後入宮,在機要人士的陪同之下借閱。
他的頂頭上司,兵部尚書柴同甫看了他的申請文書,一邊在上邊加注印鑒,一邊意味深長的道:“曹校尉,你知道自己即將進入一個什麼樣的漩渦嗎?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想給你一句忠告,知道的太多,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曹陽淡淡瞥他一瞥,俊美到近乎妖異的麵孔上儘是漫不經心:“我隻知道,進入黑衣衛的人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主動踏入漩渦,要麼被漩渦吞噬。這不就是黑衣衛的宿命嗎,統領大人。”
柴同甫瞳孔微微一縮,沒再言語。
……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裡,陸崇與黑衣衛似乎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前者負責巡檢長安,清查不法之事,後者主動為對方提供證據,黑材料大把大把的往陸崇手頭上遞。
黑衣衛這把刀子多鋒利啊,說一聲見血封喉都不為過,如是百官側目,勳貴戚戚,反倒是黑衣衛在民間的聲名一下子就好了起來,甚至有冤屈不得伸張的小民,竟然壯著膽子往朝臣們視若地府魔窟一般的黑衣衛官署伸冤,乞求他們為自家張目。
蘇湛久未相見的昔日同窗往邢國公府去拜會他,說起此事,便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個曹陽,就跟一條瘋狗似的,四處呲著牙咬人!”
“安國,你還不知道吧?”
同窗臉上顯露出嘲弄與妒恨的神色來:“這段時間以來,曹府的門檻都要被踩爛了,百官勳貴爭先恐後的去給他送禮,隻恐被他構陷下獄,隻這旬月之間,他就瘋狂斂財近百萬兩!”
饒是蘇湛也不禁為這數字咋舌:“百萬兩?!”Ψ思Ψ兔Ψ網Ψ
整個邢國公府掂量掂量,大抵也就是這些家資了。
要知道,這可是蘇家先祖幾代積累下來的啊!
同窗冷哼道:“簡直肥死他了!”
又歎息著感慨道:“可恨聖明天子為小人所蔽,竟不曾分辯出這奸臣秉性,安國,你得天子看重,若哪一日進宮見了陛下,必然要叫陛下知道,曹陽那小人是如何在宮外橫征暴斂、胡作非為的!”
蘇湛眉頭微皺,卻不急於應聲。
他這個人,越是能在天子麵前說得上話,便越是不能隨便言語。
事情未明之前,便在天子麵前妄下定論,既對當事之人不公,也有阻礙天子視聽公允之嫌。
故而此時雖被同窗殷殷注視著,他卻也不肯輕易應允,隻說:“待我親自查驗之後,自然會有所行為。”
同窗今日來此,本也是懷抱著有棗沒棗打三杆子的想法,這會兒見棗兒沒打著,雖心有悻悻,但到底不敢過多糾纏,又與之寒暄幾句,終於起身告辭。
這邊出了邢國公府的門,那邊就被黑衣衛的人攔住了:“勞駕,走一遭吧。”
同窗又氣又急:“我乃朝廷命官,爾等竟敢……”
堵住他的幾個黑衣衛哈哈大笑:“我們抓的就是朝廷命官!”
直接把人拷走了。
很刑,很牢拷。
這人的小廝倒還機靈,見事不好,趕緊溜了。
幾個黑衣衛雖瞧見,卻也不曾深究,一個小人物罷了,無謂放在心上。
那小廝一溜煙跑進了邢國公府,經門房通稟,到了蘇湛跟前,氣喘籲籲,大驚失色:“國公,我家老爺剛出您府上的門,就被黑衣衛的人給抓走了!”
蘇湛著實吃了一驚,反應過來之後,馬上起身:“人呢?”
小廝喘著氣說:“不知道被他們帶到哪兒去了……”
蘇湛略一思量,便徑直往黑衣衛官署去了,等到了門外,報上邢國公、領左驍衛將軍蘇湛的名姓之後,不多時,便有人出門來迎。
一眼瞧見打頭之人,眼底不□□露出幾分驚豔之色。
他今次回京,所見到的美男子實在不少,當今天子龍章鳳姿,鴻鶱鳳立,陸崇剛勁瀟灑,英姿勃發,然而若單論儀容之俊美風雅,則無有過於來人者。
曹陽身量中等,不高不矮,纖纖玉樹,皎潔的麵孔上鑲了一雙丹鳳眼。
當他含笑看著麵前人的時候,眸子裡仿佛溢滿了溫和與真誠,然而待到眼睫垂下,斜目而視之時,卻覺邪氣橫生,妖異之態畢露。
此時見了蘇湛,他臉上便洋溢著溫和可親的笑容,熱情的好像是數十年不曾見麵的親近友人:“哎呀呀,邢國公——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貴步履賤地,實在是令此地蓬蓽生輝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湛和氣的與他寒暄幾句,才出言道:“適才同窗往府上拜會,辭彆離去不久,便有仆從前去報信,說他剛離開邢國公府,就被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