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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這樣勸著,說出來的話徐沐聽不懂,可她自己說著都覺得有些心酸——徐家滿門忠烈,到徐沐這一代甚至就隻剩下她這一個女兒,還要扮作男裝上戰場殺敵。北伐的大勝又是何等顯赫的功勞,可即便如此,徐老將軍依舊死得不明不白。

長公主不涉朝政,可出身皇族,她也不是沒讀過史的人。她明辨是非,所以也明白她父皇對此事的處理是何等的不公,何等的令人心寒。

這樣想著,安陽便更心疼徐沐了,同時忽然生出了彌補的心思。

然而徐沐並不知道黑鷹所想,也並沒有想過要什麼彌補。她紅著眼眶被對方用翅膀抱住,原本以為自己會忍不住落淚,可或許是早就對這結果有所準備,反倒哭不出來。她隻是不甘心,隻是憤恨,隻是想要複仇,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

就在徐沐眼底的火焰越燃越亮,而安陽還糾結著如何更好的安慰她時,緊閉的房門忽然就被敲響了。親兵隔著門在外通稟:“少將軍,有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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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沐接見來客時,安陽也在房中,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了來人乃是東宮幕僚。

徐家世代忠良,雖然手中握著北境兵權,卻從不參與朝中黨派之爭。他們隻忠於皇帝,或者退一步忠於儲君,是以徐家與東宮的關係向來和睦。

不過這份和睦從前也僅是和睦而已,徐家樹大招風,從來不敢與任何勢力過從甚密,隻怕引得帝王猜忌。直到前些年或許是因為徐家人丁單薄,也或許是因為徐老將軍已經預見到了如今的局麵,忽然便與東宮多了些牽扯,隱隱有投靠之勢。

這些徐沐都清楚,可今日宣政殿上,太子殿下依舊選擇了作壁上觀。徐沐對此有些失望,但也沒太過意外,畢竟徐家態度曖昧也沒真正的投誠。

當下東宮來人,徐沐的態度疏離之餘也有些不耐:“不知先生來見我,是為何事?”

東宮幕僚姓陳,眼下這位陳先生見到徐沐便先將人打量了一番——太子與皇帝不同,或許是年紀更輕,更有銳意進取之心,太子向來喜歡這些年少有為之人。而太子的喜好自然也影響著東宮眾人的偏向,眼下這位陳先生打量過後便對徐沐很滿意,也明白了太子為何讓自己走這一趟。

徐沐本不是個缺乏耐心的人,但這會兒心情正不好,又見陳先生久久不語隻盯著自己瞧,多多少少也生出了些不耐來。她皺起眉頭,想著對方再不說話,便要送客了。

好在陳先生很有眼神,終於趕在徐沐不耐煩之前開了口:“少將軍何必急躁?”說完才又道:“我來是為了替殿下傳幾句話。老將軍忠君為國,殿下都是知曉的,隻是眼下局勢不對,還請少將軍暫時忍耐一二……有朝一日,殿下會替老將軍伸冤昭雪。”

這話出自陳先生之口,卻是太子的許諾,分量其實不輕。

然而徐沐聽到這話卻並不滿意,她眉頭輕皺,直言說道:“末將多謝殿下好意。隻是殿下的有朝一日,不知是哪一日?是五年後,十年後,還是更久之後?!”

這話聽著有些不客氣,但安陽聽了卻不由得側目——小將軍倒是真敏銳,猜得一點沒錯。她已明白短時間內想要報仇不可能了,結果也是如此,七年後信王還活蹦亂跳呢。

陳先生聽到這話,心裡多多少少覺得徐沐有些不識抬舉。但少年人總是意氣用事,半點委屈也受不得忍不了,他這些年跟在太子身邊也見得多了。因此陳先生也不惱,反而許諾般的說道:“少將軍先瞧著,殿下會給你和老將軍一個交代的。”

徐沐聽了不置可否,不過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期待的。

等將這傳話的陳先生送走,徐沐便衝著黑鷹招招手,後者立刻自覺的飛進了她的懷裡。徐沐順手將鷹抱住,又將那張已經有些破舊的紙取了出來,擺在黑鷹麵前:“小六,你說太子可信嗎?”

安陽聞言,自然得為自家皇兄說話,於是毫不猶豫開始拚字:“可信”。

徐沐看到這回答想了想,也不覺得意外——她雖久在邊關不了解京中形勢,可有些事總是相通的。比如長子與嫡子爭奪家業,在哪裡都不算稀奇。尋常人家可能還要講些規矩,嫡庶之分就基本注定了結局。可皇家卻是最不講規矩的地方,皇子們的奪嫡之爭比任何爭鬥都要厲害。

皇帝對信王的偏心維護徐沐已經看在了眼裡,而同樣的事情落在太子眼中,便是會令他更為忌憚。因此太子想要對付信王的心,或許並不會比她少。

想明白這點,徐沐點點頭毫不懷疑安陽的答案,但旋即她又問道:“那小六你說,太子如果真的出手對付信王的話,阿爹的仇能報嗎?”

這話說出來徐沐自己都覺得有些奢求,可陳先生的話還是給予了她希望。

然而沒有人比安陽更清楚這件事的結果,所以她聽到徐沐的問話後,頓時沉默了。抬起的爪子猶豫了好半晌,在紙上比劃來比劃去,也沒有落下。最後她一咬牙,剛按爪點在了“丿”上,忽然又意識到不對,忙改了稱呼比劃道:“陛下偏心,太子也沒辦法的。”

徐沐看到了安陽的比劃,卻並沒有將她比錯的那一撇放在心上,因為她全部的心神都被安陽的回答占據了——果然,即便是太子也沒辦法改變皇帝的主意,更何況太子也不想背負兄弟相殘的名聲。

心直直往下落去,終於將徐沐心底的那一點奢望壓了個粉碎。她重又恢複理智,目光變得冰冷起來,再次問道:“那小六,你說太子許諾的交代,又是什麼呢?”

安陽這會兒也是滿腹糾結,並沒有留意到徐沐的眼神變化,聽問倒沒遲疑:“信王會被遣去封地,他通敵叛國的事陛下心中有數,不會再留他在京城與太子相爭。”比劃完似乎意識到自己站在皇兄的立場有些不對,又找補了一句:“陛下子嗣單薄,不肯殺信王的。”

徐沐將這些話看在眼裡,沉默下來不再開口,放在膝蓋上的手卻漸漸緊握成拳——她心中一時覺得荒謬,一時又不怎麼覺得意外。

她父親的死,十幾萬北伐大軍的安危,不僅抵不過信王的一條命,太子所謂的交代也僅僅是將人趕去封地。

這是懲罰嗎?這是笑話吧!

第82章 黑鷹(十四)

安陽是從七年後回來的, 她說的話自然沒錯。

太子沒有徐沐想得那樣不堪,他也知道在北伐這件事上,徐家的冤屈以及信王的過錯。但他如今隻是儲君, 頭上還有皇帝壓著, 現在皇帝擺明要保信王一條命,他這個做兒子的難道還能逼死長兄不成?哪怕他心裡確實想置信王於死地,也絕不是這個時候。

所以按照太子的想法, 現在將信王踢出京城便是不錯了。一來替他除去一個奪嫡的大患,二來也算是給徐沐以及北境的徐家軍一個安撫。

至於徐老將軍的仇,等過幾年太子登上帝位, 自然會給徐家一個真正的交代。

太子給了徐沐承諾,甚至特地派心腹去見了徐沐,在他看來這件事自己的處置就沒問題了。更何況太子也不是隻說不做的人, 回過頭他就對皇帝進言了。│思│兔│網│

皇帝對太子的感情平淡,但太子的進言他卻也是聽進去了的——信王通敵賣國不是小事, 如果不是徐家軍正好北伐鏟除了胡人這個大患, 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現在胡人是不成氣候了, 皇帝沒有損失也舍不得殺長子, 但這件事卻將信王的大膽與野心暴露無遺。

高高在上的帝王, 最忌諱的從來都是旁人覬覦自己的帝位,哪怕是至親的兒子也不行!徐沐告狀是告狀, 卻沒告到點子上,太子卻是一針見血讓皇帝生出了忌憚。

如此一來,信王自然就沒了好結果。

就在徐沐告狀的第二天, 信王就被皇帝下令禁足了,聽說禁軍還進信王府搜查了一通。可惜就如太子不曾奢望的一般,信王性子過於小心, 禁軍也沒在王府裡搜出什麼東西來。之後又過了幾日,皇帝便下旨命信王就藩,而且原本給信王的富饒封地,也換成了不功不過的尋常地方。

信王接到聖旨後不用想也知道,這事是太子在背後使力。他氣得顧不上偽裝,在書房裡砸了茶盞不說,還將太子狠狠地罵了一通。

可罵歸罵,從皇帝出手替他掃尾起,如今的局麵就已經注定了。並且信王該慶幸皇帝子嗣單薄,也該慶幸徐沐打了勝仗。否則通敵賣國形同謀逆,他再是皇子尊貴,也絕逃不過一死。

這邊信王對自己失去奪嫡的機會耿耿於懷,那邊徐沐得到這個消息,也不見得有多開心——她還年少,正是快意恩仇的時候,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對她來說簡直荒謬。所以在安陽提醒她信王可能會被遣出京時,徐沐就已經放棄了伸冤,為報仇做了兩手準備。

隻是這些事,就連日日跟在徐沐身邊的安陽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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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禁足就封的旨意一出,朝中的局勢又是一番變動,其中最明顯的就是信王一係失勢了。曾經顯赫一時的信王府,在短短時間內變得門可羅雀。就連信王上書請求過完年開春再離京,也被皇帝駁回了,隻給了他七天時間收拾整頓,然後便要立刻出發。

沒有哪個親王就藩是如此匆忙的,所有人都看出了皇帝對信王已生了厭惡——這在皇家似乎是很尋常的事,前一刻還不惜一切維護的兒子,轉過頭又能棄如敝履。

許多人心中唏噓,皇帝處置完信王之後卻是又想起了徐沐。他一麵覺得自己對信王的處置已經給了徐家交代,心中僅剩不多的一點歉疚也消弭於無。另一方麵又有些惱徐沐當朝告狀,讓自己左右為難。於是原本想給徐沐的封賞統統沒了,隻草草賜了座宅子下去,便將人打發了。

徐沐對此全無所謂,接完聖旨回去繼續擦刀——她本沒打算在京城久留,她爹的遺願也是讓她辭官歸隱,恢複身份。左右宅子和官職她都帶不走,皇帝賞賜什麼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倒是安陽似乎有幾分興趣,也實在是徐沐這幾日過於沉悶,於是她便鬨著要去新家看看。

徐沐對安陽還是縱容的,見黑鷹鬨騰著要去新家,便以為她最近總待在房中憋悶了。於是很快答應下來,隻帶著幾個親兵便離開了城西校場,往皇帝新賜的府邸而去。

路不算熟,徐沐和親兵尋了許久才找到地方,然後一行人看著眼前破敗的宅子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