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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妄鴉 4329 字 6個月前

池邊,靜靜地看著天空。

重生以後, 宗辭從未有過心境如此開闊的時候。

先前在太衍宗,雖說不斷說服自己不問世事, 但到底還有未了塵緣。如今塵緣已斷, 便是沒了念想, 總算是能夠安心一段時間。

前邊的正堂,千越兮聽完天一稟報後,麵色存著些許猶豫。正巧宗辭出浴, 帶著一身未散的水霧走來。

「你有事想對我說?」

白衣少年鞠起自己半乾的頭髮,隨手坐到椅子上,想要在頭上挽個發尾。

千越兮自然而然地接過了他手上的髮帶,輕輕將那垂到肩頭的頭髮攏在手心裡。頭髮的缺口處整整齊齊,絲絲縷縷般,柔和無比。

他心裡還有些遺憾。少年烏髮披散的模樣更加好看,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懶倦。

不過好在,總能再長回來。

湊的近了,天機門主甚至能夠聞到從少年鬆鬆垮垮衣襟裡冒出的冷香水霧,將狹長的鳳眼氤氳在朦朧裡,染著如霧般的隨意。

見他久久未答,宗辭敏銳地問道,「可是同我有關?」

男人喉嚨一緊,聲音沙啞︰「是。」

少年臉上出現了後知後覺的瞭然。

能同他有關的事情,原本就不多,某種意義上來說,淩雲和宗辭牽扯的事裡,又能讓千越兮露出這樣的表情,想來也寥寥無幾。

那日太衍宗廣場之後的事情,宗辭也都沒有去關注過。

畢竟就在那日之前,清虛子還將他囚/禁太衍宗主峰的溶洞裡,不僅不聽他的解釋,還妄想將自己這個大弟子永遠關在裡麵,隻一遍一遍低聲告訴他,要他聽師尊的話,神色隱秘詭譎。

若不是清虛子如此,恐怕宗辭也不會如此堅定地立下脫離師門的決心。

之後宗辭下定決心斬斷仙緣,叛出師門,料想一下也能想到清虛子該是怎樣勃然大怒,修真界又該掀起如何驚濤駭浪。

可他是真的累了,隻想把曾經那筆爛帳斬斷,以後各走各的陽關道獨木橋,不想再有什麼其他的牽扯。

宗辭低下頭去,眉眼低斂,睫毛像是扇子般撲閃。

白衣少年這個樣子,卻是讓千越兮心中的憐惜更甚。

男人修長的手緩慢地繫好髮帶。比起第一次的生疏,這一次天機門主已經能夠熟能生巧。

想定後,宗辭下定決心。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說到底如今也不過陌路人,說便說吧。」

經歷了這麼多,他倒是越想越通透。

片刻後,他聽到了男人低低的聲音。

「清虛子......在三個月之前,於太衍宗廣場上大開殺戒,墮入魔淵。」

少年的瞳孔猛然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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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宗辭一夜未合眼。

他曾經設想過很多種結局,有清虛子冷麵拂袖對正道所有人說自己同孽徒再無乾係,也設想過對方直接在他脫離師門後解釋千年前的情形。

畢竟無論如何,成仙者入魔一事,隻有宗辭一人為證,不足以取信大眾。隻有他在廣場上當眾承認自己入魔是實打實的,說是群情激奮也不為過。

這般算下來,清虛子當初清理門戶,反倒還是為民除害。像清虛子這般偏執清高的正道魁首。定然不會允許名字上存在著淩雲這麼一個汙點。

可宗辭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如此田地。

清虛子修的是無情道,全天下都知道道門魁首的無情道已臻化境,冰冷至極,那可是真正的太上忘情。比之宗辭這個硬生生被天命至寶帶上去的半吊子不知道要強到哪裡去。

清虛子厭惡入魔者,全天下都知道道門魁首曾經殺妻證道,最後又將愛徒斬於劍下,皆是因為他們入了魔。而入魔之人又會危害蒼生,不僅沒有包庇,反倒還大義滅親,可謂大公無私。

他是整個天下正道的標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是無數正道人士的楷模。

宗辭毫不懷疑,就算全天下的修真者都入了魔,那清虛子也絕對會是那個唯一堅守道心的存在。

這樣的清虛子,竟然......入了魔?

那可是入魔啊!不是什麼過家家的把戲,更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玩笑!那是入魔!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太衍宗主峰的溶洞裡時,看到對方已然變成紅色的詭謐眼眸。

當時宗辭還以為清虛子是修煉有異,生了魔障。

現在想來,若是普普通通的魔障,又怎麼可能顯現出一雙已然紅到極致的不詳血眸。若是清虛子依舊還是如同千年前那樣,堅持認為宗辭入了魔,又怎麼可能生起包庇之心。

想必......早在那時,清虛子就已經被魔念銹蝕了心智,隻差臨門一腳。

甚至再往深處想,自他重生後,清虛子便同他記憶中那個師尊大相逕庭,相去甚遠。

也許禍根,早早地便埋下了。

發現自己全無睡意後,白衣少年乾脆睜開眼楮,撐著頭,定定地看向外邊日上三竿的白晝天色。

旁人不知,宗辭卻是知曉的。

若是在成仙之前入魔,隻要魔念未曾侵染識海,都能夠在仙體和入魔間切換。

可若是在成仙之前入了魔,那便......再也無緣仙途。

好歹曾經也是對方的徒弟,宗辭自然知曉清虛子對於成仙究竟有多麼渴求。

換句話說,隻要是修道者,都沒有不想要得道成仙的。清虛子修道數千年,日日夜夜在主峰上參悟天機,修得無情大道。在渡劫期將近卡了千年之久,一籌莫展。

如今,卻是數千年的辛苦付諸東流,毀之一炬。甚至......還落得一個如此不堪的田地。

想起清虛子對入魔之人痛恨的程度,再想起整個修真界該如何評價這位曾經的道門魁首時,就連宗辭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雖說師徒情誼已盡,但到底改變不了清虛子對淩雲有恩的事實。

即便再無乾係,也好歹希望一切安好順遂。

現在看來,老天也許自有安排。

想著想著,宗辭竟然又感受到了湧漫而來的睡意。

而今偶然聽聞,隻嘆命運果真無常。

他迷迷糊糊的想著,將那點最後的想法放下,任由自己沉入黑甜中去。

睡著的時候是日上三竿,醒來後自然是日暮西沉。

不知不覺間,竟然整整過了一天。

少年從床榻上爬起,穿好放在一旁擺放整齊的衣物,抬眸看到不遠處香爐燃起了絲絲縷縷的青煙。

在他睡覺前,桌麵上是空無一物的。想必也是有人在他睡熟的時候進來,輕輕將香爐放置,又躡手躡腳地出去,過程中沒有打擾到沉眠的少年半分,也沒有多提醒一句時辰已晚。

想到這點後,宗辭連忙急匆匆地穿戴完畢,推開門走了出去。

庭院裡,天機門主依舊端坐在輪椅上,肩上多披了一件滾著金絲紅邊的鶴氅,樣式頗有些眼熟,正是上次燈元節時穿戴的那件。

「抱歉,久等了。」

少年匆匆走了過去,站定在男人身前,神色微赧。

「無礙,阿辭休息夠了便好。」

千越兮彎了彎嘴角,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扣在了宗辭的身後,「失禮了。」

白衣少年被這忽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顫,極高的戰鬥素養使他下意識便想要揮手,卻又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住,隻得僵硬著感受著被奇楠香氣環繞的奇異感官。

直到腰間上衣帶被人重新整整齊齊地繫好後,宗辭才反應了過來。

正月十五上元節,按照楚地的習俗,從頭到腳總要有一個地方是要沾點紅色的。

千越兮將他身上之前那條衣帶抽走,轉而換了一條紅白相交的,如今催動著輪椅後退兩步,滿意的點點頭。`思`兔`在`線`閱`讀`

「有勞,這樣看起來倒是喜慶多了。」

宗辭也笑道,接過天一手上的紅燈籠,慢慢在天機門小童的隨行下,離開庭院,走到了外麵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上次是修真者的燈元節,這次是凡界的上元節,兩者好巧不巧都同燈有關,其寓意和風俗習慣卻是相去甚遠。

燈元節是修真者們祈福的節日,帶著些祈願的意味。而上元節卻是喜慶鬧元宵。前者安靜後者鬧,再加之上元節又有賞花燈猜燈謎等固定活動,更是別有一番生趣。

他們相伴而行,沒入人流裡,帶著一股旁人無法插足的無言默契。

來來往往的凡人都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分開,自然而然地走到道路兩邊。偶爾有人抬頭窺見片刻,隻得覺得兩位公子氣度非凡,貴氣淩人,一看便知並非等閑之人,反倒更像是天上的一對神仙眷侶。

這刺眼的一幕,好巧不巧,落入了另一個人猩紅的眼眸裡。

上元節

今夜的陸洲, 是不眠的陸洲。

漆黑的夜空下,街道上的燈籠一盞一盞亮起,像是點亮了一串星河。

熙熙攘攘的人們在街道上匯聚, 身上穿著的衣服都帶著一抹紅, 匯入到這片人海中去。

不遠的主幹道上,兩旁店舖的商販將店內的東西推出來售賣。來來往往不少人駐足, 沿路挑選,喧鬧傳出去老遠。

宗辭左瞅瞅右瞧瞧,對那些凡界精巧的小物件十分感興趣。千越兮見他如此, 變戲法般掏出一個繡著金線的紅色錦囊,輕輕放到少年的手心。

「這是什麼?」

宗辭回過頭來, 捏了捏手中的錦囊。

男人端坐在輪椅上,眉眼溫和。

夜空下, 滾著紅邊的衣襟為他整個人增添不少亮色,恍若天神。

迎著對方疑惑的視線, 千越兮解釋道:「遲來的壓歲錢。」

「願新的一年裡,阿辭能夠平安喜樂, 萬事順遂。」

少年的眉眼鬆怔開,下意識扯開錦囊上的紅線。

登時間,一大堆渾圓的金珠從開口處滾了出來,骨碌碌堆積在手心的凹陷處, 於漫目的金紅色光線下泛著絢爛顏色。

宗辭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壓歲錢了。或者說, 進入修真界後,他就沒有收到壓歲錢了。

壓歲錢曾經也是楚國新年固定的傳統, 他還是楚國太子的時候,父皇每逢大年三十的時候都會同他們一起吃年夜飯,在宮裡聽一夜不遠處清平寺的梵唱。

就在楚國滅國的那一年的晚上, 宗辭是在是太睏了,沒來得及守歲便在宴席上趴著睡著。第二天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歇在東宮,枕下放著一個小小的紅色錦囊,裡麵裝滿了鼓囊囊的金葉子。

太子哪裡用得著銀錢,不過是一片心意罷了。

他定定地看著手上那把金珠子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倒了回去,隻獨獨在手心上留下小小的一顆,忽而展眉一笑。

「在我們楚國,壓歲錢都是長輩發給晚輩的,門主可是佔便宜了。」

的確,千越兮十幾歲入凡世的